30年来，这个男人，曾登上亚洲喜剧巅峰

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30年前，即1988年10月11日，三谷幸喜以编剧身份出道。

喜剧源于对生活的感悟，从感悟中提炼出包袱和梗，制造趣味的梦境。

30年来，三谷幸喜编撰了70多个剧本，拍摄了11部电影，一度站上了亚洲喜剧之巅。

自1997年导演处女作［广播时间］开始，他令欧美戏剧喜剧亚洲化，并使室内喜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对于喜剧创作者来说，江郎才尽是迟早的事，梗总有用完的那一天。

10部作品之后，三谷幸喜的包袱差不多抖尽了，他不再是21世纪初亚洲的喜剧之巅，逐渐归于沉寂。

至于谁是下一个喜剧之王，不远的将来，历史定会给出答案。

喜剧发展史

电影中的喜剧发展，历经四个阶段。

默片时代，动作喜剧是绝对的王者，影片应用千奇百怪的装置，令角色深陷困境，从追逐和逃脱中制造笑料。

彼时的代表人物，是巴斯特·基顿、查理·卓别林与哈罗德·劳埃德，巅峰之作是［城市之光］与［将军号］，那时的喜剧演员往往集编导演于一体。

卓别林《城市之光》

基顿《将军号》

黄金好莱坞时期，喜剧以神经喜剧为主，影片中的角色充满各色心理问题，往往做出与其身份或当下处境不负的行为，以错位感制造笑点。

神经喜剧已出现室内喜剧的明显特征，不过人物变化极为单一，基本以男女主人公的唇枪舌剑为主，第三者多为配角。

导演方面的代表人物是弗兰克·卡普拉与恩斯特·刘别谦，演员方面的代表人物则是克拉克·盖博与卡洛·朗白，开山鼻祖是1934年的［一夜风流］，巅峰作尚无定论，候选有［你逃我也逃］、［生活多美好］。

弗兰克·卡普拉《一夜风流》

新好莱坞时期，神经喜剧早已衰落，无厘头喜剧鼎新革故。

动作喜剧与神经喜剧中，人物行为皆目的明确，例如［城市之光］中，卓别林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凑钱给卖花女治病，［一夜风流］中记者沃恩之所以跟随富家女艾莉是为了炮制头条新闻。

到了无厘头喜剧，人物行为失去了目的性，一切为了搞笑而搞笑，喜剧背后蕴含的意义消解，享乐成了唯一所指。

这一喜剧的绝对核心，是早期的伍迪·艾伦，注意是早期，中后期的伍迪·艾伦大抵已脱离无厘头喜剧范畴。

代表作是［傻瓜入狱记］与［香蕉］。

伍迪·艾伦《香蕉》

喜剧的发展像是等差数列，动作喜剧统治了10年之久，神经喜剧高居王位长达二十年，无厘头喜剧自70年代始，30年经久不衰。

喜剧的发展，似乎变得越来越慢。

当人们以为，喜剧即刻行将就木之时。

三谷幸喜出现了。

当下喜剧的终极形态

三谷幸喜的故事，要从1997年的［广播时间］说起。

出道9年，三谷终于亲执导筒，肆意挥洒他的才华。

［广播时间］的拍摄场景，全部选在在一间广播室里。

午夜临近，直播在即，广播室却乱作一团，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影片中的导演为了协调各方利益，不得不一再妥协，由此，当初的剧本早已面目全非，但原本正经的广播室却变成了欢乐的小剧场。

《广播时间》

这是只属于三谷幸喜的喜剧，与之前喜剧不同，三谷的喜剧首先是之前所有喜剧的集合。

影片中既有动作夸张的人物，亦有妙语连珠的对话，前者来自于动作喜剧，后者来自于神经喜剧。

有角色无目的的行为，也有出乎意料的处理办法，这些来自于无厘头喜剧。

至于三谷的独创部分，有四点。

其一，影片全部发生在一个固定场景之中，这使得电影具有极强的戏剧感，因布景一致，观众代入感强，因场景空间有限，时间慢了下来，可以无限延展。

其二，三谷幸喜的喜剧是群像喜剧，从始至终影片没有真正的主角。

这与以往的喜剧全都不同，无论是之前的哪一种喜剧，都集中表现主要角色的主要情感变化，而三谷的影片就像是雷诺阿的画，画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值得驻足半分钟，就像电影里的任何一个角色，都能带来二十秒的欢乐。

这很像安迪·沃霍尔说过的一句话：

未来，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15分钟的明星。

其三，往常的喜剧极少全方面呈现一个行业真实的一面，即使［摩登时代］，影片对于工人工作场景的展示也是形而上的，是为影片笑料服务的。

往常喜剧中对于角色工作状态的呈现，总归是充满幻想

三谷的电影很像一把切刀，把一个行业从侧面切开，让你看到其中的艰辛，就像［广播时间］是广播业、［魔幻时刻］是电影业、［有顶天酒店］是酒店业。

人们总愿看别人的痛楚，我们会因此发笑，这种痛楚有时也是讽刺，讥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影片对于行业真实性的展现，令讥讽得以完全呈现。

其四，“角色与身份”的戏剧化探讨，这大抵是三谷幸喜的主要目的，他有极大的野心，他希望通过身份罗列，揭示角色在不同身份之下的变化。

就像［广播时间］中，广播剧的作者既是一名编剧，却也是一位家庭主妇，她在广播室审核本子，丈夫的来访让她极为不悦，这种不悦的本质，仅仅是因为此时的情境与她当下的身份不符，她的多重身份在同一时刻产生了冲突。

《广播时间》中因丈夫来访而深感焦虑的家庭主妇

这种错位感，也是三谷喜剧的来源，更是极为哲思的人生问题：

我们究竟该如何平衡自己的每一重身份？

［广播时间］中偶有几次镜头跳出广播室，对准了一位卡车司机。

他为广播正式开播不断推迟而感到焦虑。

当最终广播室中一切矛盾得以缓解，剧目迎来大团圆结局，这些通过收音机传到司机的耳朵里，他脸上的焦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几滴诚挚的泪水。

《广播时间》中，渡边谦客串的卡车司机

2001年，［广播时间］四年后，三谷幸喜终于再出新作［大家的家］。

这次的固定空间换到了房屋周围，继续探讨“角色与冲突”，拿小夫妻中的丈夫来讲，他是编剧、是奔放的夜店老板娘之子、是木匠岳父的听话女婿，也是艺术家妻子的丈夫，他以不同的身份周旋于这些人之间，当身份选择失位，笑料便逐一呈现。

影片依旧将视角放在了每一个角色的身上，他们在不同的时刻转换着下一个身份。

多重的身份在同一个屋子下争吵，和解，仿佛世界的缩影。

世界很大，是个舞台，也是个家。

《大家的家》

2006年，三谷幸喜的第三部作品选择了酒店作为拍摄场景，是为［有顶天酒店］。

“有顶天”原为佛教用语，人间之上尚有三界，有顶天即为人间与三界的交汇之处，有顶天之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有顶天之下，未脱六道轮回，滚滚红尘，难以解脱。

故事发生在最高级酒店的除夕夜，新年晚会倒计时在即，上至副总管新堂，下到清洁工竹本，皆马不停蹄，全力以赴，迎接这一年酒店中最辉煌的时刻。

然而酒店之中鱼龙混杂，丑闻缠身的国会议员、各怀鬼胎的动物学家夫妻、企图自杀的一代歌王、丢失拍档的腹语师纷纷来到酒店，复杂的状况层出不穷，本应平和美满的除夕之夜，骤然人心惶惶。

如此纷繁复杂的人物，在三谷幸喜的手下调度有方，影片不但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固定场景喜剧，更是一次场面调度的盛宴。

最终，每个人的角色归位，大家在除夕的钟声之中，共渡自我的“有顶天”。

《有顶天酒店》

2008年的［魔幻时刻］，可以看作是三谷幸喜的代表作。

除却之前所说三谷电影中必有的四点，影片加入了身份错置与元叙事，用拍电影的过程来缓解一场黑帮的厮杀。

这次的固定场景，是小街，小街之上，演员和黑帮处处博弈。

影片的最后，演员村田大树带领剧组全员前去营救欺骗他的黑帮喽啰后登。

曾经的偶像早已满头白发，绝境的演员终于拿气枪，烟火师的礼花吓到了持枪的强匪，那一刻，电影仿佛回归了本源，那是喜剧的终极形态，是欢乐终于战胜罪恶，是66年前的［你逃我也逃］，是62年前的［生活多美好］。

演员拿起了枪，那是一次魔幻时刻

曾经的演员也拿起了抢，那也是一次魔幻时刻

只不过，这一次，人人都是主角，黑帮是，演员是，道具师是，烟火师也是。

依稀记得去年的北京电影节［魔幻时刻］加映了两场，短短136分钟之内，爆发了20多次笑声，那声音仿佛要将小西天的天花板顶穿，影片结束后的掌声，足足响了一分钟之久。

余音绕梁，久久不息。

2013年的［大空港2013］，场景再一次换到了机场，与以往拍摄机场的影片不同，电影中的羽田机场并非临时搭建，而是真实的羽田机场，影片也头回采用了一镜到底的形式。

机场中的群戏更为精彩，一家人貌合心离，丈夫躲避追至机场的小三，妻子暗自幽会初恋情人，职业骗子假扮情人骗财骗色，老丈人抱着亡妻的灵龛沉默不语，这一切，又被八卦的地勤看在眼里。

故事仍旧是好故事，格局却在逐步缩小，角色的身份也趋近单一，16年已过，当年无往不利的三谷似乎初显颓势。

《大空港2013》

顺带一提，扛了100分钟的摄影机，这位摄影师一定有着超乎常人的臂力。

最近的一部作品，是2015年的［银河街道］，三谷幸喜终于没扛住，影片口碑星落云散，过多的特效令固定场景缺乏现实根基，这一次的三谷幸喜太过荒诞，故事一点也不好看。

《银河街道》

充满粘液的外星人只能令人作呕，所有角色的身份再无多元化，像［泯灭天使］中出不去房间的客人一样，他们只是回不去地球的旅人。

20年转瞬即逝，曾经的亚洲喜剧之巅，终于泯然众人。

不过，三谷幸喜直言他在日本喜剧电影界已经没有对手，他的喜剧风格仍旧可以在同国导演星户的［笑之大学］中看到。

我们应当铭记1988年的10月11日，那一天，一位编剧横空出世，走出了自己的一小步。

喜剧电影因为他的到来，前进了一大步。

【瞎话电影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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