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9月18日,法国哲学家弗朗索瓦·利奥塔出版《后现代状况》。
后现代状况》中,第一次提出了“元叙事”的概念。
虽然,利奥塔没有解释清元叙事的来龙去脉,书中一片混沌。
但是,字里行间却有一个清晰的观点——大叙事应该被消解,让位于小叙事。
这个观点,是他人生最大的贡献。
一般,观点在前,实践在后,哲学在前,艺术在后。
不过,这一次,艺术走在了哲学的前面。
虽然没有提出概念,电影中的元叙事却早在50年代就已出现。
后来的人们,给他起了个更俏皮的名字。
元电影
元叙事分列两边
虚拟现实没界限
开篇点题,电影中的元叙事,无论运用怎样的手法,核心目的在于打通作品与现实,在短暂一瞬间制造一个模糊,揭露现实生活虚构的可能性,从而拉近现实与虚构之间的距离。
拉近虚拟现实编剧是绝对核心。
因此,电影史上位列神位的编剧,无一不是元叙事的绝世高手。
开天辟地者,是比利·怀尔德
比利·怀尔德
1950
年,六部作品之后,怀尔德写下
[日落大道]
的剧本。

[日落大道]是一个由死人讲述的故事,回顾他生命最后的时刻。
对于死人的陈述,观众没有丝毫的疑心,这源于古典好莱坞绝妙的拍摄手法。
完美的形式,消解了内容。
《日落大道》
不过,细细一想,死人可以讲故事麽?
显然是不能的。
因此,死人的陈述是虚假的叙事,是不合逻辑的叙事,是非常规的叙事,是一种独特的小叙事。
这,即是电影史中,首次亮相的元叙事
成型的元叙事。
这种来自亡灵视角的阐述,可以追溯至1921年的默片[幽灵马车]
《幽灵马车》
但是,就像《奥德赛》并非小说中元叙事的起点一样,[幽灵马车]只是雏形,并非开端。
1954年,传奇编剧查理斯·施内编写[玉女奇男],为“元叙事”开疆拓土。
[玉女奇男]由一场表演拉开序幕,当人们对表演信以为真,镜头逐渐拉出,角色之外,是整个剧组。
这是头一回,在电影中呈现拍电影,很像戏剧中的“戏中戏”,是“叙事中的叙事”。
《玉女奇男》中的戏中戏
影片本身是大叙事,片中拍摄的日常工作是中叙事,拍摄的内容是小叙事,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层层嵌套,每一层的外面,都是本体的元叙事。
由于编剧太过精巧,[玉女奇男]战胜了[正午][蓬门今始为君开],轻取25届奥斯卡最佳编剧。
古典好莱坞像一场春秋大梦,一入60年代,梦也就结束了,诸神俱逝,黄昏不再。
接过“元叙事”旗帜的,是现代派
好在,他们没让我们等太久。
费里尼伯格曼各承前史。
[日落大道]的那一派,由于以第一人称讲述为主,后来被称作“叙述性元叙事”,伯格曼开宗立派,对其进行了延续和发展。
1957年,人们第一次接触那超凡脱俗的想象力,为之震撼。
只是,当时的人们绝对不会想到,这种震撼,不会因时代的改变而褪去色彩。
今日,伯格曼仍旧是无数人顶礼膜拜的对象,究其原因,那部[野草莓]太过传神。
这种传神的力量,全部来自于其中巧夺天工的元叙事。
《野草莓》
怀尔德笔下的死者,变成伯格曼银幕上的老教授,回忆死前的短暂时光,变成回溯自己的一生。
生存、死亡、爱情、冷酷、过去、现在,无所不包。
回忆、幻觉、现实、梦境、恐惧、焦虑,一应俱全。
如果说曾经的[日落大道],是虚拟对现实开的玩笑。
那彼时的[野草莓],就是虚拟与现实之间的全面瓦解。
对了,[野草莓]中老教授的演员,是伯格曼的导师维克多·斯约斯特洛姆
正是[幽灵马车]的导演。
维克多·斯约斯特洛姆
1921年埋下的元叙事种子,在36年后开出了盛艳的花朵。
伯格曼为“叙述性元叙事”传宗接代,费里尼则让“叙事中的叙事”更上高楼。
1962年为止,费里尼已经拍了八部影片。
他似乎略显疲惫,人们议论纷纷,天才是否江郎才尽。
一年后,费里尼再出新作,狠狠地打了所有人的脸,他干脆将自己的疲惫于焦虑拍成电影,主题就是导演在选题上的迷茫。
这是他第九部电影,他将其命名为[八部半]
《八部半》
影片中,导演的童年回忆几乎无缝衔接于他的现实生活。
当现实与生活被梦境和幻觉侵入,混乱便随之到来。
这种混乱的状态凌乱无序,不可捉摸。
费里尼却将其处理的有条不紊,鱼贯而入。
难怪苏联宇航员看了[八部半]之后,对费里尼坦言:
费德里科,你的电影比宇宙更神秘。
现代派中,元叙事成了无往不利的杀器。
费里尼伯格曼二人,正是凭着天马行空的元叙事,建立了自己的电影帝国。
建构之后是解构
后现代元一样牛
现代派的元叙事法力无边。
然而,到了后现代,元叙事直接无法无天。
后现代的元叙事始于1979年,正是利奥塔发表文章的那一年。
这一年,利奥塔用理论阐释了元叙事存在的意义,卡尔维诺则用作品呈现了元叙事应有的样子。
这一次,哲学与艺术不分先后,齐头并进。
多年来,伊塔洛·卡尔维诺潜心探索小说创作,该年,他终于有了结果。
伊塔洛·卡尔维诺,伊塔洛是意大利的意思
最终结果汇成了一本书,《寒冬夜行人》。
寒冬夜行人》如此开头:
你即将开始阅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寒冬夜行人》了。
这种看似滑稽的做法,实际打破了一堵墙。
读者与角色之间的墙。
就好像两个世界突然有了连接点,作者不再是上帝,而是与观众和角色平起平坐的引渡人
电影这次来得有点迟,直到90年代后期才赶上去。
1996年,科恩兄弟拍摄[冰血暴]
《冰血暴》
电影的开头,两兄弟给了一句特别搞的字幕: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1987年的明尼苏达。
就这一句话的暗示,现实与虚拟再度混淆,乃至崩塌。
竟然真的有一位日本人前往明尼苏达,只为寻找电影中的宝藏。
当然,电影是科恩兄弟瞎编的,那句话也是瞎编的。
宝藏自然是没有,日本人扛不住明尼苏达的严寒,最终客死他乡。
元叙事来得绝妙,只一句话,虚实再难辨真假。
1998[楚门的世界]可以算是元叙事的又一个里程碑,真正呈现出现实虚拟的可能性,被称为“返照式元叙事”。
《楚门的世界》
20世纪末,虽然元叙事总有新的表现,但是对比小说,还是鸡肋得可怜,这种改变,直到另一个编剧的出现。
查理·考夫曼
2002年,考夫曼为斯派克·琼斯写了[改编剧本]
《改编剧本》
编剧写一个编剧去编剧。
听起来很拗口。
第一个编剧指的是考夫曼本人,第二个编剧是影片中的角色查理,第三个编剧是动词,指查理在影片中的行为。
查理要将一本自传式小说改成剧本,为了寻找灵感,他去和小说的作者交流。
这层关系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有着极为复杂的叙事度。
首先,这就像费里尼的[八部半],关于创作的电影。
不过,[八部半]中的一重角色不会再创造二重角色。
[改编剧本]中的一重角色非但创造了二重角色,还将二重角色变成了观众本身,因此,电影内部就打通了角色和观众的那堵墙。
更为高深的是,电影中的观众反过来影响了二重角色的形成,就连作者也卷入其中。
毋庸置疑,[改编剧本]的出现让电影中的元叙事前进了一大步。
这种作者、角色、观众的三重关系玩法,一直走在元叙事的前端,直到2014年[登堂入室]出现。
[登堂入室]是近年来最好的元叙事电影,三重关系的玩法已经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
不过,虽然超越了[改编剧本],却还是未能超越[纽约提喻法]
2007年,考夫曼亲执导筒,拍摄[纽约提喻法]
《纽约提喻法》
影片将元叙事推到了遥远的彼岸,至今再未有达到同样高度的影片。
关于[纽约提喻法]在元叙事上的贡献,只需说一点。
影片中,多年来观众一直模仿作者,当模仿不再能满足他时,他开始扮演作者,他成为角色。
直到此时,角色还一直处于作者的时间维度之后,当扮演也不能满足他的欲望,可取代失败之时,他选择了毁灭。
这一次,由观众变来的角色先行,走在了作者前面,乘客越位,开始全知全能。
引渡人惊讶,变得力不从心。
当角色取代了作者,元叙事似乎走到了尽头,无怪2011年,李世默教授会发表演讲——元叙事的终结
不过,我相信,元叙事一定不会有终结的那天。
从1979年9月18日到2011年,从利奥塔到李世默,从[日落大道][纽约提喻法],元叙事还有更大的空间等待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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