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爽：每一个生命从一团气开始就是自足的

很多人认识于一爽，是在微博上。她的文字爽利、逗趣，看似无厘头，却都是对生活最诚实的觉知和思考。

现在她很少在微博活跃了，偶尔发一条自己新书的书讯，还会有网友出现在评论区，惦记她曾经在微博上闪念留下的文字。

这些年，于一爽写了很多长长短短的小说，她的表达一如既往的诚实，那些复杂的、微妙的生活时刻都被她写进了故事里。

2020年疫情之后，她升级做妈妈了，“从来没觉得自己会生小孩，然后生了两个，还想生第三个。”但在此之前，于一爽却是个“不喜欢小孩，更不可能喜欢别人家的小孩，觉得自己不会生小孩”的人。

怀孕期间，于一爽也没闲着，写了小说《经年》和《船在海上》，《经年》就是写给宝宝的。

上半年出了两本书和一个男宝宝，下半年我什么都不用干了 ©️于一爽朋友圈

最近和她聊起做妈妈的体验，二胎术后第三天，她就精神饱满地答应了我们的约稿，聊聊怀孕、生孩子和成为母亲的过程中那些细枝末节的念头。

每一个生命从一团气开始就是自足的

图/文：于一爽

从来没觉得自己会生小孩，然后生了两个，还想生第三个，不是因为响应政策，就是喜欢小孩，或者说，喜欢生小孩，比起小孩来说，好像更喜欢生这个过程。喜欢他在我身体里，住上十个月，一个生命又包含着另外一个生命。这么看，也有点自私，也有人说这和我火星天蝎有关。

在没生小孩之前，也不喜欢小孩，更不可能喜欢别人家的小孩，好像没有那么多的爱，看那些朋友圈晒娃的，就觉得自恋的不行，然后现在自己也变成这样。觉得自己的小孩最好看，当然，这样是不可能的，因为，所有的小孩都应该被祝福。

哥哥的一条腿就能把弟弟踢晕。 ©️于一爽朋友圈

另外，觉得自己不会生小孩是感觉身体不好，从来不体检，也没有养生，月经就没正常过，但是结婚后很快有一种冲动，想和这个人生孩子，有时候我也想，人为什么会忽然走向自己的反面？这种冲动是自发的吗？还是因为有一个孩子要通过我出生于是让我有了这种感觉？

怀孕就是每天都在长胖，没有衣服穿得下去，只有我爸爸在超市买的跨栏背心还行。 ©️于一爽朋友圈

大概结婚后半年就怀孕了，也没有婚前检查。当时正好疫情。大家都说是闲出来的。但我想这就是一种设定，用阿坚的话说：恶浪浊波拦不住。

现在回想起来是这样的：停经半个月去医院，医生让做孕检。我没有像很多人那样说不可能，因为心里还是期待一点可能的。后来验尿，很快，大概半个小时，在机器上取出化验单，不敢看，让老公看，老公看到繁体字写的【阳】，还问我这是阳吗。我说，你看【➕】号。可能太紧张，他连【阳】都不认识了。我拿着化验单去找医生，路上就哭了，走路都慢了下来，生怕惊扰这样一个小小的受精卵。可能是多少有点感动吧。

但我对怀孕太不熟了。我看见医生就问，这是不是一个小孩，他健康吗？医生并不理我，后来我明白她的意思了：生出来之前，谁也不能说他是健康的。就算生出来，也不能说他是健康的。可以这么理解，从这一个【➕】号开始，你就要永远为他担心了，就算你死了，也要祝福他。当时忍不住就告诉了家人，别的人没有告诉。因为我也知道，这刚哪到哪呢。

©️于一爽朋友圈

大概三周的时候，去医院看胎心胎芽，一个人躺在B超床上，老公在外面，很快我拿着一个小小的单子出来，是孕囊，胎心胎芽可见，活胎。某些宗教认定三周后就不可以打胎，大概是因为已经发芽有了心跳。当然这个临界点或许依然需要探讨。对我来说，从那个【阳】和【➕】开始，这一切就存在了。或者更早，在我决定和老公结婚的时候，我们就一定会有一个孩子。

也不知道你心里积攒了多少前尘往事，每天看着都这么可怜巴巴 ©️于一爽朋友圈

回家之后我拿着这张单子看了很久，看不懂，可我想，他好小啊。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担心，根据B超推测末次月经，那天，我正和几个人在燕莎下面的啤酒屋开怀畅饮。医生说，这件事情就是0和100的关系，如果他没有被自然淘汰，那就证明他现在是健康的。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如果他选择出生就一定会出生。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允许我当他的妈妈，在我36岁的时候。

自己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的检查，第一次就抽了九管血，单子打出来拖到地上，每次检查报告出来我都不敢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甲状腺功能有障碍。从那天开始就吃上了优甲乐，随着孕周增加，量越来越大。因为自己的甲状腺激素分泌不足，而胎儿还要分走一部分，就是这个原理。有人说怀孕也是一个互相“吞噬”的过程。

孕早期有一个NT检查，初步唐筛，特别紧张，因为如果是不好的结果我是否要进行很残酷的选择。B超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个平躺着的人形，后来也有人说可以通过这个看出男女，但无论男女，我想人不应该对造物主太多了解。大大的脑袋，鼓鼓的肚子，背景是黑色，也不是纯粹的黑色，躺在我的子宫里，就像一片宇宙，从没有一张照片让我如此宁静。走出医院，秋日的阳光洒下来，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后来第一次听胎心，很快，大概150左右，你会感觉到一个生命在疯狂地启动。从这一刻开始，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失去他了。

“大鸡腿”

整个孕期我都没有特别难受，医生说早期需要呕吐，这样胎儿才健康，我就每天回家吐，有时候吐不出来也吐。后来有一天产检，医生说已经开始生成胎盘，不用吐了，所以我当天就不吐了，老公说是薛定谔吐。所以身体的难受并不存在，但是会无穷无尽地担心，有过先兆流产、异常胎位、脐带绕颈两周半、胎儿生长发育受限，都在不同阶段存在，当然我现在能谈论这一切，是因为这一切不成问题了。他降生了。而且出现任何问题就像所有妈妈的本能一样，先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但事实上，就算你是她生物学上的母亲，能做的与不能做的，都极为有限的。

和够够在单位拍了个母亲节视频，后来她把单位的遥控器摔烂了。©️于一爽朋友圈

造物主可能是一个掌握了遥控器的小小孩 ©️于一爽的朋友圈

后来两只袜子掉这些海绵方块里面了，再也没找到 ©️于一爽朋友圈

整个孕期也没有胎教，胎教就是饭桌上朋友的污言秽语。有一次艾丹在饭桌上说我，女的一个个都说不生孩子，现在一个个都生孩子。毛然说，你以为这一切会有什么改变吗？然后还强调了一句：你不会以为这一切真的会有什么改变吧。接着哈哈大笑喝了几杯酒。老弛说小孩出生以后就要哭，干死这个世界。云云。

第一次吃长寿面 ©️于一爽朋友圈

婴儿特别喜欢这个小麦克风，长大了可能去工厂生产麦克风 ©️于一爽朋友圈

也会在孕期和老公吵架，因为我觉的一切都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充满了压力，为什么孕妇不能有压力呢，一个没有压力的孕妇就更好吗？我不太相信这套。我想一切都要回归到正常的一部分。

分娩那天晚上，我在旺顺阁和别人吃鱼头泡饼。吃饭的时候肚子疼，当时已经临盆了，可我不知道这疼正常吗？我觉得自己能忍。出来的时候碰见一个信教的朋友寒暄了两句。次日就生产了，狗子后来说：你生了半个基督啊。

特别喜欢肥皂泡，是虚无主义儿童 ©️于一爽朋友圈

是夜里12点左右去的医院，因为肚子越来越疼，那个疼很难形容，后来有一天才想到怎么比喻：像身体内部，很深的地方，在疼，好像已经深到别人的身体里了，但不是，就在我的身体里。因为没有核酸，所以就在临时诊区，从夜里疼到天亮，宫口也没开，也不能回家，又疼到中午，开了半指。大概下午的时候开了两三指就进产房了，硬生的，没有麻醉，因为我不想增加产程，宝宝的胎心一直不稳定，就对医生说：对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宝宝没事。

当然这不是无私，这是自私，因为只有利他，才是最大的利己，在那时那刻。因为不到6斤，所以也没有侧切。一直到傍晚，医生一会儿鼓励，一会儿骂我，搞得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不能喊，喊就没力气生了。忽然一个瞬间，你就知道可以了，然后就是哇的一声，又一声，好多声，我听见护士在外面喊谁是我的家属，就像开机了，其实不是哭，是空气经过肺，宝宝，活去吧。之后就是更疼的挤压胎盘。我形容成满清十大酷刑。然后他就在我旁边吸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有奶了，像奶油一样。有点感动，但也没有电视剧里演的喜极而泣，也可能是疲惫吧。然后多少觉得自己有点伟大。

母亲节收到宝宝给的一包屎

买了一瓶水和一个小孩。©️于一爽朋友圈

第二天我就出院了，还量了体重，我以为自己会更瘦一些，但并没有，还有点小小的失落。之后就是坐月子，和很多中国家庭一样，婆婆妈妈都来了，我适应了很长时间，但我也明白，要给他们爱自己的机会。

我妈妈给小孩讲故事，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叫够够。婆婆说：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一个叫够够的小孩。我觉得她们陷入了哲学命题。©️于一爽朋友圈

这是生第一个宝宝，写这个文章的时候，第二个宝宝出生了，可能就是因为太喜欢这件事，也完全没有体会到养育的压力，所以很快又怀孕了。这个过程中有过幻想，要是一个女孩就更好了，可是很快就又会产生深刻的自责，害怕因为自己的贪心让宝宝不健康。又生了男孩，老公让我不要凡尔赛。并且此时此刻，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两个小孩，他们会失落吗？

我妈妈问婆婆为什么你们湖南人管新生儿叫毛毛，是毛毛虫的意思吗？ ©️于一爽朋友圈

©️于一爽朋友圈

我总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为另外一个生命付出太多，甚至连失眠都没有过，如果没有奶，我就喂奶粉，但我想，这不能证明我不爱他是吧。我一定可以为他去死，虽然这么说有点浪漫主义。就像，我想过他18岁也会出门远行，离开我，抛弃我，如果不抛弃就是混蛋，但这不能证明他不爱我吧。

有时候看着宝宝，老公会说我只提供了蛋白质，他提供了DNA，因为太像他了，就像小小的老公躺在摇篮里。可是呢，我感觉，从某些角度也并不像他，甚至也不像我，或者像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遥远的人，可以这么说，从地球诞生之初，这一切就存在了，一个人生下了自己未来的祖先，从一团气开始，这一切就是成立的，不是工厂组装汽车，先安装轮子再安装方向盘等，而是从来就是自足的，饱含着属于他未来生命的一切，老狼说：小孩都是带着自己的剧本来的。而我只是多了一种感受，这种感受是他赠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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