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高波是一位旅法的独立艺术家,也许有人是从吴文光1989年拍摄的纪录片《流浪北京》中开始认识他的。那是高波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的第二个年头,漂在北京,因为没有单位,当时官方称为“盲流”,现在来讲就是freelancer。1990年,他去了法国,签约巴黎VU视觉图片社。
高波在《流浪北京》中的片段
1994年从法国回来之后,高波曾经有过一段与艺术无关的日子,他成立了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经营起公司。他说这是他人生最痛苦的时候,现实的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发现,那些他已经被人认可的作品不是他真正想做的作品。

《高波摄影西藏1985-1995》西藏, 2009年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5年,用5年的时间把下半辈子创作的材料费赚够了,就继续回去搞艺术。他离自己定下的目标也没有差得太远,算上最后收尾的时间,他一共离开了艺术7年时间。
32年前,在纪录片《流浪北京》中,高波对着镜头说,他喜欢当“盲流”,希望以后也是个“盲流”,拍摄他最喜欢的、最关心的,这是他愿意去做的。在这次聊天中,高波对我们说,现在的自己和那时候并没有很大区别,依然不被约束,自我选择。
“这可能是命中注定的东西,唯一的改变,就是我多了一个角色了。“
50岁的高波有了儿子Gabriel,现在他们一起生活在巴黎的蒙马特高地。
口述/图:高波

艺术家爸爸偷拍的儿子

Gabriel在法国的第一年

我现在暂时住在巴黎的蒙马特国际艺术城,这里是巴黎市政府下属的一个提供给世界各地艺术家的生活和工作的场所。
窗外的风景
封城两个月,Gabriel体验了校外的生活方式,他现在说话的语言像成年人,因为院子里是来自世界各国的艺术家,他是唯一一个小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封城期间,他变成了院子里面的一个小吉祥物。
“为了陪Gabriel每天踢球,我被迫假装自己曾经是个足球高手让他服气。(巴黎封城第七天)“

他一家一家地串门,向每个工作室里的艺术家学不一样的东西。很幸运,这两个月Gabriel过得很开心。我觉得他和同龄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和艺术家在一起玩得开心。学校开始复课前他和我说,现在还不是特别想回学校。
“他画的比我好”
Gabriel对我的作品有兴趣,这既是优势,也是潜在的危险。
他4岁多画不出形状,那时我画画给他做示范。我也没多想,他让我画,我就画,之后发现我画完后,会给他带来压力,他会想什么时候能画的跟爸爸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不能再给他做范本了,因为我认为他比我画的好。
成年人把艺术做得太复杂了,实际上我们在追求儿童的感觉和表现能力,但是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是假的。我发自内心认为,如果是同样的物体,比如画动物或者是想象中的东西,他比我画的好。
我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欣赏者,会把“父亲”和“职业艺术家”的身份拿掉。现在他画画的时候,他特别希望我在旁边,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欣赏者。
所谓的专业人士看东西,是不带偏见的,年龄、国籍都不是我们考虑的因素,我们会看得更加的具体,线条、比例、笔触、情绪、构图、张力等等,会平等地去看每一幅画,不会把它锁定在一个比如说儿童画这样的类别里。
" 我要去把我的梦画下来,
我怕这个梦走了 " 
Gabriel喜欢画画,画了很多,他的作品我都保存下来,每一个纸片我都保存下来,一个是留给他,另外我也觉得这是他能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Gabriel经常自言自语:“我画画的时候就像在梦里一样......“
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一种延续性,有不同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他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或者是对这个动物、物体感兴趣,他就会重复地去画这些东西。画了一段时间,他就会转移到另外一种绘画语言中。很奇怪,他是完全发自内心在画画的,你没有办法逼他,也没有办法诱导他画画。
去年冬天的一个早上,Gabriel六点多钟就醒了,他说,爸爸,我要去把我的梦画下来,我怕这个梦走了。然后他就下楼画了一幅120X80的画,这属于大尺寸的,他很快画完了。那幅画画得好极了,不是所谓儿童画的那种好,而是作为一个线描作品。
画完以后,他喘了一口大气,说,把它画下来我很累。这完全就是一个所谓艺术家所具备的状态了:用全身的力量、能量和专注度,瞬间完成一幅大作品。这些东西你能控制吗?你控制不了,你也没法让他明天早上你再重复一次。
我观察他的作品,发现他白天在学校里画的画,和放学以后回到家里画的画,似乎不是一个孩子的画。在学校里他想要获得老师和同学的认同和掌声,就必须得用一种共同的方式画画,而回家以后如果他想得到我点头的话,那就是另一个标准。
白天,在学校的画
我不是儿童美育的专家,但在带孩子的过程里我会感受到一些东西,也会察觉到一些东西。法国是一个艺术之都,人们对艺术的品位和要求都蛮高的,教育应该也是这样的。但实际上我发现跟国内的大同小异,都是会用所谓社会大多数人认可的标准和价值去驯化孩子。
晚上,回到家的画
我觉得让孩子自己看清楚他白天在学校和晚上回到家的差异,实际上是最重要的。他在学校时的表现方式和表现内容,还有他的思考方式,和他在校园以外做的东西是有差异性的,他必须认清这一点。这也是社会教育和个体自我发展间的一个不可回避的矛盾。
儿童的美育和他心理和智力的发展,都跟画画有很大的关系,而且它就是一种发自内心和本能的行为,而这一部分是最好的。我觉得不管是学校和学校以外的家长或者专业人士对于孩子的引导和培养,确实是一个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有爸爸在,你不需要钱”
带孩子对我来说,每天都如履薄冰。
4岁之前,孩子并没有和我在一起,他在妈妈的老家成了一名“留守儿童”。对于我讲,怎么样把留守期间的缺失,或者把不正确的东西矫正过来,需要花很多心思。我要观察他的每一个行为,并思考这个行为背后意味着什么?有一些行为的目的是一目了然的,但还有些我需要去猜测背后的动机。
对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在哪发生的就在哪解决,如果一等,孩子就认为这是一件可以被接受的事。
他还不到4岁的时候,第一次去见爷爷,爷爷给了他1000块钱,装在一个红包里,相当于见面礼。他之前没见过这么多钱,欣喜若狂,午睡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些钱放到枕头下枕着睡觉。他午睡的时候,我出去买了他爱吃的糕点,他醒了以后看到糕点很高兴,在他吃糕点的时候,我对他说。
爸爸跟你说一件事,你可不可以做到?他说,好。我跟他说,爸爸今天告诉你,你不需要钱,这个钱你可不可以把它扔到垃圾桶去?然后他毫不犹豫地钱扔到垃圾桶了。我说从今天开始你记住,你不需要钱,只要爸爸在,你永远不会因为没有钱受到的困扰。
Gabriel在地铁站听街头艺人演奏
他到了法国以后,我给他准备了一个零钱包。在法国,有很多街头艺术家和要饭的人,他看到街头艺术家在表演,会非常认真地听一会儿,然后掏出自己的钱包给他们小费,有时候他忘了带钱包也会找我要钱,给他们。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之前告诉他他不需要钱,他知道了,钱包不是给他的,而是去帮助别人用的。
“我更希望他傻乎乎地看一部电影”
之前带孩子去领政府送的蔬菜,让他体会社会扶助制度,在社会上他作为一个人怎么样去参与,怎么样能给社会带来一些有益的,或者是能够分享快乐和幸福给别人。
与Gabriel领政府送的蔬菜水果
社会当下发生的焦点问题,他都会关注,有时候他会对一些时事感兴趣,他问我的时候,我会很客观的去告诉他。
我们家没有电视,只有广播,他获取信息的来源一个是在家里,偶尔听我听广播,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孩子们之间。
在法国,学校不允许孩子使用手机和iPad。他不用电子产品,有些人可能会担心会不会时代脱节。这是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是使用的目的是害怕社会脱节,那么使用的那一部分,你可以把它控制住,比如我会用电话,我会用银行,我会用EMAIL。把这部分控制好了,基本也就够了。
我总是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总要追随社会?你是可以去为社会创造一个新潮流的。
这么做,也需要孩子有强大的内心,但我相信每个孩子都有强大的可能性。举个例子,他是学校里面的唯一的亚洲面孔。刚去学校的时候,不会法语,就算他非常努力的地去学,也需要一点时间。
有一次我去接他,老师兴奋地告诉我,下午的课余活动是Gabriel教所有人说中文,结果没一个人合格的。而且从那天之后,其他的小朋友就很羡慕他,因为他会双语。
Gabriel的班级合照
我觉得孩子心理和人格的培养比什么都重要。不必让他去追随潮流。别人的孩子可以在网上搜索所有的信息,你的孩子只会用着DVD,傻乎乎地从头到尾看一部电影,但我更希望他傻乎乎地看一部电影,看完了以后他会分析从电影里他得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那么强大,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家长,就要去保护这一点,你要告诉孩子,哪些方面你是很棒的。我们怕孩子被孤立或者被淘汰,这些实际上都是我们成年人灌输给孩子的。
融入和创造这两样东西,你都要教给他,你不能只让他学会融入。
“我对他的期待
就是健康和快乐”
我常常在朋友圈里发与他相关的内容,其实陪伴孩子都是很日常很琐碎的,但我还是常常发,一方面是得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它记下来,而且看到这些东西,也会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Gabriel是我第一个孩子,我50岁才有了他。有些人会觉得上了年纪之后似乎跟孩子的相处可以更融洽,因为没有年轻时候的那些压力。但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这方面的体验,我也没办法给出什么评价。
孩子自己也在做选择,某种意义上不是我选择了他,是他选择了我。
现在我期待更多的还是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健康和快乐,还有他跟社会相处得是否舒服,这些是最重要的。
工作肯定会受到影响的,个人的生活节奏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我的节奏完全是跟随他,以他为主。我自己的事情,有时也必须调整,再大的事都得调整,比如有些展览的邀请我就只能推了。
但我最终追求的其实就是自在和安然。如果在与孩子相处的时间里,可以获得自在和安然,那其他东西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而且孩子自己也要成长,他很快就会建立自己的独立世界了,他的成长其实就是你一生的一瞬间,所以为了他改变自己的节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也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应该花点时间享受这些短暂的、快乐的瞬间。
现在我常常称呼他叫朋友,他有时候不爽,认为我不着调。父亲在他的心里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对他来讲那是一个最重要的称谓。但是这是我有意识的,一方面是我要传递给他的,另一方面是对我自己的提示,作为一个父亲,至少不让他失望,这是最底线,是吧?
就像孩子们都喜欢骑士,今年法国政府真给了我一个骑士勋章,他很开心。他有的时候就会提起来,我爸是个骑士。这些东西都是日常生活里的佐料,重要的还是每一天。我越来越感觉到一个孩子的成长,他的健康,他的幸福指数,是在每一天的生活里一点一点形成的。
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并不是一个目标和理想,是需要特别去建立的,有一些努力就像是为日常生活加点佐料而已,但那不是主要的部分。我觉得把每一天做好了,就可以了。
视频素材和图片均由高波本人提供。
策划/采访:Algae,文字整理:高高,视频剪辑:小马
权归所有,转载请于后台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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