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父母.Vol25
对话作家张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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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大春的电话采访约在一个周六的上午,电话那头,不时会有一只名叫“高丽菜”的猫咪闯入。
为此他不得不中断采访,去和高丽菜周旋一番,“没办法,家里头有一个野物,我们要不就是变得更加狡猾,要不就是打它,就会变得比较野蛮。”

这只小猫,是女儿张宜读高中时“先斩后奏”带回家的,身为父亲,张大春对女儿收养遗弃小猫的行为抱持怀疑,“我认为我这个女儿说她会照顾猫,那是不可能的,骗人的。“
张宜去读大学后,养猫的重担就落在了父亲肩头,不仅要管它吃喝拉撒,还要时不时带它去院子里放放风,慢慢地也拾得乐趣,“养猫比养孩子要好玩。”
采访中途来凑热闹的高丽菜
很多人认识张大春,始于那本《认得几个字》,一个谆谆教导的文人老爸,一双童言无忌的稚趣儿女,不少读者看完因觉得“不识字”而惭愧,更有人艳羡这般充满旧学、新知和童心的家庭教育,发出“做他的孩子真幸福”的感慨。
但张大春却告诉我们,“不论我们今天怎么去讲,说身教重于言教,甚至还要讲究胎教,讲究从知识到道德到全人格的教育,我都还是先想要强调一点,父母的能力是极小的。”
言辞间他不时表露出对于女儿的束手无策,甚至还透露跟儿子张容“打过架”,“用我儿子说我的话,他说你教育失败,我也只好说这个很抱歉,没有办法让你变成一个被我教养成功的人。”
如今,他的儿女先后踏入大学,分别考进了各自心仪的建筑系和影视传播系读书,张大春也会有那么一刻感觉到教育的动力又强大得无以复加,“我们以为我们没有在从事教育,或者我们根本不觉得我们在从事教育的时候,事实上教育可能已经发生了。”
口述/图片提供:张大春
现在我的孩子,一个21岁,一个19岁,越是到他们长大,我越是感觉到父母大概就是陪伴子女一段时间的这么一个角色。
现在的父母大概会碰到一个问题,父母子女的伦理关系虽然不会改变,但是环境所促使的人类生活,已经让父母跟子女,大概只能够短短的在他们子女生命的前二十几年,比较密切。
我们如果试着把父母跟子女相处的时间,把它物理化一点来看,大概从头到尾不眠不休最多五年。
“很抱歉,
没有办法让你变成
一个被我教养成功的人。”
我们要运用这五年的时间,不论是身教言传,为子女提供什么样的养料,去让子女足以应付未来的漫长人生。
小时候的张容和张宜
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先给自己打个问号。我们能够提供给子女的刺激,而子女对于刺激有些什么样的反应,或者对于这些刺激所带来的问题,有一些什么样的思考和准备,这都不是我们能真正控制的。
最后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的人,父母也只能负极少的一部分责任,换言之,如果他的子女能够比较顺利地融入和其他人共有的社会,我觉得是最重要的。
落实在我自己家庭里面的教育,我很惭愧地说,我能够想要传递的知识,想要激发的反省,想要刺激出来的我认为有合理价值的种种知识或是技能,甚至也包括了情感,恐怕都未必能如我所愿地转运和复制到子女身上。
“或许我们根本不觉得

我们在从事教育的时候,
教育可能已经发生了。”
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比如说我儿子,他有兴趣的是鞋子。他曾经自己设计了大概有一两千双跑鞋,自己画了图案,而且形状功能各有不同。
之后上中学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于设计鞋子有那么大的兴趣?我说不知道,他说,其实就跟你买小汽车玩具给我有关,因为车的侧面跟跑鞋的侧面很接近。
我小时候,就想要有一个叫做match box品牌的铁质火柴盒小汽车,小小的,就跟火柴盒差不多大,我买了不知道多少辆给他。
match box的铁质火柴盒小汽车
但是设计鞋子的兴致,也就在他上初中二年级左右消失了,他不再去碰鞋子,设计兴致转移到建筑上去。后来他考上了土木系,之后又成功转进建筑系,现在在中原大学念建筑。
我举这个例子就是说,我们真的不太知道一个学习历程,它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会在哪里结束。有一句英文谚语说,you will never know where education stops.
所以我们以为我们没有在从事教育,或者我们根本不觉得我们在从事教育的时候,事实上教育可能已经发生了。
我猜想很多父母是不是也会有这种情形,如果你希望他的国文变好,你最好不要逼他念国文,你如果希望他的数学念好,最好不要逼他念数学。你只要是加一点压力,不要说让孩子对某一科得到好的成绩,多半你先让他得到的是对于这科的厌恶感。
这一点我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讲过,我记得是他念中学二年级,他跟我说,中国历史上的文人他只喜欢一个人,屈原,我说你对屈原的作品有多少了解?他说不必要什么了解,屈原从小学就知道这个名字,一直到中学也读了课文,还有他的文章,但是印象都不深刻。
我说你为什么最喜欢他呢?他说很简单,屈原的文章不用背,但是每一年到五月有粽子可以吃。
一个孩子听起来说的是一件事,是蠢话,可是他反映出了一个我认为是普遍的事实,在我们的教育状况里面,如果仍然是以考试带领着教学,那么考试的结果无论是成绩好或成绩不好,我都非常怀疑孩子们有机会真正喜欢文学作品。
孩子的生命动力

是“寻找同侪,脱离父母”
有一个非常值得我们现代父母注意孩子的问题是,可能孩子的生命动力就是去寻找同侪,脱离父母。这八个字,父母一般不敢想,为什么?因为它太残酷了,孩子翅膀长硬了就是要飞。
我记得好像是佛教公案里面提到的一句话,“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这样说起来有一点残酷,倒是可以提醒父母,尽管我们再想要或者说再有把握,如何诱导子女成为跟我们一样的人,我相信它也不符合生物的本性
中国还有一个话,也是我以前在论文字的书《见字如来》里面提到的,龙生九子,这九个儿子都不是龙,听起来好像为什么龙不能生真正的龙,因为没有所谓真正的龙。
张大春书写字词起源故事的作品《见字如来》
可是龙到底有什么本事呢?
龙好像连一个专业都没有,他的教养意义是在告诉我们物种的坚定、繁殖,或者说文明的进化,多多少少都要依赖于下一代和上一代的差异,如果上一代只能期待下一代复制,它自己的文明是停滞的,所以下一代对于上一代的翻转或者颠覆,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有一点耐心地去看待。
父母常常犯一个毛病,

为了达到教育的目的,
牺牲掉父母觉得小小不严重的信任感
建立父母跟孩子之间的信任感,不能来自单方面,子女永远最信任父母,也是时时都在质疑父母的,他们很重视以自我为中心的公平。
不过父母常常犯一个毛病,这个事情我相信最大程度上会伤害和子女之间的互信。为了达到教育的目的,而牺牲掉父母觉得小小不严重的信任感。
比如说父母希望子女能够为了安全,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来做一些子女不一定愿意的事,怎么办呢?有的时候是用奖励的,或者说有的时候会找一个不恰当的理由,或者说明明不是这个原因,而却用了这个理由来当做让子女获取比较好的结果的一个行为。
这个时候子女会认出来的,我就有过这样的经验,孩子们就会异口同声说,你其实这样叫我们做这件事情,也不是要做这件事,是让我们不要做另外一件事。孩子们非常敏感的,这个东西最最伤害孩子心里面。
至于孩子到底如何赢得父母的信任,他们不需要努力。
我倒觉得是父母必须有机会训练自己放手,父母对子女有一个放手的决心,但是子女如果真有风险的话,可能父母不见得承受得了。
张大春和女儿张宜
我就碰到过这样的情况,我女儿晚上到了半夜没有回来,她并没有说她不回来,可是我还是要告诉自己,不能不信任,她其实就是去夜场,整夜的K歌,K到早上吃完早饭回家。两个礼拜以后她就跟我说她还要去夜场,我咬着牙答应,因为正好是放年假,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是想要冒险的,我真不知道对不对。
对于子女而言,
父母是个黑洞
有人说我跟我的子女好像兄弟姐妹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的父母这一辈的人的生命历程,极少通盘摊在子女面前的。
所以对于子女而言,父母是个黑洞,一方面被它吸在身边,里面任何信息跳不出来,这在子女的夸张想象里面,父母是不透明的,是不泄露信息的。
你会把你的生命历程里面的点点滴滴,甚至包括有一些不堪的不方便明说的,隐匿的,各种的你的生命历程,给你的孩子说吗?我相信绝大部分的父母不会的。
所以你是一个不透明体,你怎么去期待他跟你在沟的同一边。
我有一本书叫《聆听父亲》,是2003年出版的,这本书的封底照片是我儿子,但他根本没看过我写我父亲和我的家族。
张大春回忆父亲的散文《聆听父亲》
我女儿更有意思了,我出了一本书叫《认得几个字》,书里面有很多照片,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
那本书刚出版没多久,我女儿才五岁,有天我在一楼的书桌前写字,她从楼梯上下来,手上就拿了一本打开的书,看着我就笑,说写得不错,我说你看得懂吗?
她就把这本书拿到我面前来,我说哪里写得不错,她就指着一张照片,我一看这是一张彩色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很小的图,显然是张宜自己画的,下面是一篇大概二三十个字的作文,她用注音符号写着我们去澎湖玩吃海鲜,坐船很好玩。她说写得不错是指这个。她看到了我在书里面用了她的作文当照片,她很高兴。
从此她也没看过任何我的书,所以我想要让他们认得不管是他们自己的生命轨迹,或者是我的生命轨迹,也都做不到了。
总之作为父母,我应该是乏善可陈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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