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是信仰，还是泄欲？

世界杯赛程过多半，德国回家凉凉，阿根廷跌跌撞撞出线、终还是要回家了，各个都能让人看球看到惊心肉跳。

但又总让人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思来想去，原来是今年还没足球流氓什么出场搞事的机会。

两年前的法国欧洲杯中，英格兰跟俄罗斯足球流氓的冲突，就抢尽了风头；今年开赛前，俄罗斯就联合了阿根廷的足球流氓，放言等着英格兰的来。

足球流氓(Football Hooligan)，伴随着球赛在赛场内外斗殴打架的暴力团伙，就像英国一直骄傲于是现代足球发源地一样，足球流氓自然也始于英格兰。

他们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19世纪末，又在二战后被发扬光大。

但凡有球赛的地方，就有这群人的身影；于是，他们也留下过“海瑟尔惨案”这样载入史册的悲剧。

©足球流氓历史“最盛大”的一笔，85年海瑟尔惨案现场

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参与骚乱的球迷都能被冠以“足球流氓”的名头(这方面又是媒体的锅)。

严格意义上说，只有那些加入固定“帮派”(Firm)，有着明确敌我立场、且经常诉诸暴力解决的极端分子，才是真正的足球流氓。

而英国历史上的足球流氓，又是英国青年亚文化的一部分。

别看堂堂“三狮”队的英格兰队现在已经被戏谑成了“三喵”队，人家也是拿过世界杯冠军的。

那是1966年，冠亚军对决，英格兰对德国，90分钟时，2：2平。加时赛，英格兰4：2获胜。

英格兰历史上最伟大的队长之一摩尔上台领奖，从年轻的女王手里，接过了金杯，整个英国沸腾了。

60年代，不论是英国城市、郊区还是乡村，到处都是免费的足球场地；如果是一个工人阶级小孩，从出生起，最容易接触到的运动，就是足球。

60年代，足球明星们受到的追捧不亚于摇滚明星，少男少女们会追着信仰的球队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英国人的足球魂，几百年来早就熔铸在了他们的血液里；二战后，他们更有了时机和精力来复兴它。

工人阶级的日渐衰落和英国社会日益完善的福利制度，就催生了这样一个群体，信仰足球而由此干架的足球流氓。

如果给他们一个大致的画像，那就是：工人阶级小孩、贫穷、无知无畏、游手好闲、成伙出动。

而这个群体最早可追溯到60年代早期出现的摩登(Mod)一族。

©Mod族典型形象，骑Scooter和Vespa摩托车，穿意大利西装、工装裤，外穿军绿色美军大衣

Mod一词来自“Modernist”的缩写，即现代派，以今天的眼光看，他们留下的遗产更多的在时尚和音乐领域。

但也是Mods和Rockers的一场“世纪大战”，让这两个群体开始和暴力扯上联系。

在足球赛事过后，他们双方会约在海滨度假胜地周围，手拿短棒、弹簧刀，进行一场公平的对决。

©Mods和Rockers有过几场著名的在足球赛事后大战：Mods更“小资”，Rockers是机车党

60年代中后期，摩登族分裂出Hard Mod群体，然后最终，这个群体，又转化成了光头党(Skinhead)一族。

光头党更强调工人阶级的认同和骄傲，他们剃着薄薄一层的短发，穿工作靴、背带牛仔裤，为了扩大势力，逐渐蔓延到足球场上。

于是，很多60年代的足球流氓，很可能身份同时是光头党，支持不同的球队，相互叫阵，互相约架。

©光头党球迷们

再到70年代，随着足球联赛的风生水起，各地的足球流氓团体也开始成组织出现了。

阿森纳队的“枪迷”，曼联队的“红军”，支持切尔西队的“猎头者”，还有诸如“刀锋业务帮”、“祖鲁战士”、“地狱军”等等这种听上去就很流氓的俱乐部团体。

但即使如此，六、七十年代的足球流氓其实也没搞出来什么大事。

就像同名电影[足球流氓]里展示的一样，他们泡酒吧、喝酒嗑药、或坐火车追着球队各个城市跑，输了发泄要干架，赢了开心更要干架。

©[足球流氓]里，足球流氓们正在挑衅对方

对足球的狂热，在他们猛烈出击的拳头里，在他们纯粹热血的兄弟情义里。

所以，有人写当时的回忆录，名字叫做“纯真年代”。

但这份“纯真”，到80年代，还是不一样了。

从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有一种新的足球亚文化群体形成，被统称叫做“The Casuals/Football Casuals”。

可以大概翻译作“便衣/休闲者”，当然，在不同地区，他们也可能有别的名字，比如曼彻斯特叫“Perry's”，利物浦叫“Scallies”。

在六、七十年代，足球流氓其实就已经引起媒体的极大关注和报道，他们从之前的隐身状态一下子进入公众面前。

为了避免引起警方和公众注意，他们开始在着装上低调起来，在球场褪去俱乐部统一队服，而穿起高档品牌的休闲服。

比如Stone Island和CP Company的夹克，阿迪的复古运动鞋，Fred Perry的polo衫等等，都成了他们的偏爱。

©The Casuals典型形象

The Casuals的流行始于利物浦队的球迷。

七、八十年代的利物浦队是欧洲的王者之队，他们拥有大量球迷。而许多球迷会在去利物浦看球的同时收集很多周边物品。

不久之后，一些昂贵的运动服，外加网球服，开始在其中流行开来，然后，每个Casual都有了自己固定支持的品牌。

比如[放松日]里，团体清一色的洛伊丝牛仔裤、阿迪运动鞋，Fred Perry的Polo衫、和Samba的冲锋衣。

就像[足球流氓]之于Hooligan，[放松日]之于The Casuals，也是一部绝好的标杆电影。

©[放松日]里的The Casuals

79年的英格兰，男主角是在公司记账的小职员，但他更向往的却是身边一个十几人左右的小型足球流氓团体。

他们不工作，“No Fun ，No Future”，生活里崇尚的只有足球、暴力和时尚。

79年，后朋克时代，一部名为[四重人格]的Mod族电影上映，引发了一时的复古热潮。

Casuals的着装风格，其实也是对Mod族的一次复古；而就像用来形容Mod族的“四重人格”一样，Casuals也是多样复杂的。

[放松日]里的男孩们，一面是绝对地道的足球流氓，挥拳头流血的打架日是他们的“放松日”；

另一面，他们听地下丝绒、听性手枪，在精神上又和朋克式的虚无一脉相承。

进入80年代以后，85年的“海瑟尔惨案”成了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85年的欧洲冠军杯上，英格兰利物浦队和意大利尤文图斯队，两边的足球流氓挑起事端，大打出手，最终导致看台倒塌，39人死亡。

此后，英国所有球队被禁赛5年；足球流氓们的时代，也再不是曾追忆里的“纯真年代”了。

90年代，绿洲乐队两兄弟都是曼城球迷，如果不是玩乐队，兄弟俩很可能到今天还是曼彻斯特的两个足球流氓。

某种意义上，对曾经的英国青年来说，追随足球或追随摇滚乐其实都关乎同一种信仰。

不是为暴力辩护，而是足球流氓们的暴力是有根源的。

事实上，足球从出现起，就从没有和暴力断绝过关系。

日本导演寺山修司曾说，“喜欢足球的最大原因是其为一项从憎恶中起步的比赛”——

“足球起始于1042年，英国人把丹麦士兵的头盖骨踢着玩。”

在中世纪和近代，足球是没有规则的，随时有可能由比赛双方引发暴力事件，因此，也有了“暴民足球(Mob Football)”的说法。

此后，英国政府就曾多次禁止足球运动，直到19世纪中叶，剑桥大学为其制定规则，各私立学校开始将其视为品格教育，足球才开始摆脱暴力污名。

战后，足球运动成了工人阶级娱乐放松的最重要活动，工人聚集区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生活圈子和区域文化。

但50年代末，一系列兴起的城市和社区改造计划实际上破坏了原有的工人阶级社区，他们讲求社群和集体认同的区域文化也遭到了破坏。

那些在孤立地区游荡的无聊年轻人们，重新在足球俱乐部/帮派(Firm)获得了一种集体认同。

只要宣称对足球的热爱和对俱乐部的忠诚，就能与其他成员一起对外，同仇敌忾。

更何况，那时的英国，早已不是曾经睥睨天下的“日不落”帝国，经济低迷和强大的失业率，更是足球流氓的完美滋生土壤。

足球流氓，创造了一种极具仪式感的暴力形式。

他们下班后，或整个周日，一头扎进酒馆，几杯啤酒下肚，此刻球场上的荣耀与失落都化进了酒杯。

无论输与赢，大家一哄而起，高唱着球队队歌，轰轰烈烈、满心赤诚地走向打架和朝圣之路。

©走上街头的他们

我想起[足球流氓]里，大家一起上街，高声齐唱西汉姆联队的队歌：

我永远吹着泡泡/空中那美丽的泡泡/它们高至天际/就像我的梦想不断褪色/命运女神从不眷顾/我却已寻遍了每个角落/我永远吹着泡泡/天空中那美丽的泡泡……

那个场景，就和约翰·福特的[青山翠谷]里，绵延几公里的矿工队伍在下班后合唱着一首民谣回家的场面，一模一样，以及同样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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