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以八卦以衰老吻我，我都报之以歌

蔡琴说，她私下里很无趣，身边没几个人喜欢她，她全部的好都在两个小时的舞台上。时间早就把她雕琢得人情练达、云淡风清。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文 / 矮木

昨天，蔡琴在北京举办了自己“不了情”系列的第一百场演唱会。

蔡琴59岁了，按说，这个年纪早就到了“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行列，她大可不必风尘仆仆上赶着来吸北京的雾霾。

但是她说，为什么要有演唱会，为什么要听现场，现场就是唱一场少一场，我才不要哪天我死了给我弄什么纪念演唱会，我只希望我活着的时候你们都来听听我，因为我把最好的我，都留在舞台上了。

暂时不说这场演唱会。

前阵子的金马奖颁奖典礼，素有车祸魔咒的金马舞台把一向唱功一流的孙燕姿也给收割了，全程跑调简直不是一个惨能形容。后来看新闻说，燕姿是因为感冒，现场演出不确定因素很多，歌手尽力了也就没有什么好苛责。

但当时看着直播，脑袋里想，到底有没有逃过金马魔咒的歌手，第一个窜出来的人，就是蔡琴。

3年前第50届金马奖颁奖典礼，蔡琴作为表演嘉宾演唱了一组串烧，用《亲密爱人》、《庭院深深》、《我是一片云》、《被遗忘的时光》几首歌，串联起电影史上的一段流金岁月。

在第50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上，蔡琴演唱了一组串烧：

蔡琴的台风稳，声音是那种能让人瞬间安静下来的大气的美。如果非要苛刻地说，那届金马奖也不能算蔡琴的最好状态。不过蔡琴就是蔡琴，开口自带八十分往上的属性，金马奖五十周年，需要一把能镇得住场子的嗓子。

舞台很隆重，但是蔡琴的声音一出来，时间就被按下了返回键，台下的林青霞、归亚蕾这些美人都已老去，功成名就的李安和侯孝贤也成了端坐的老人家，被八卦惦记了几十年的林青霞和秦祥林、梁朝伟和张曼玉都分开坐着，隔了好远。

但是伴着那个低沉又温柔的声音，荧幕上面又都是大家年轻时候的样子，美得难以形容的林青霞，眉目含笑的张国荣，影像的好处就是能够帮助人们对对抗逝去的年月，在庸常的现实中有那么几秒钟去忘记时间。

蔡琴的歌声是通往旧时岁月的钥匙，那一次台下的影帝影后们跟着蔡琴摇着身体、轻轻唱和的场景，恐怕是金马奖、甚至是电影史上最经典、最温情、永远再难复制的一个片段。

这场演出最动人的是歌唱间隙蔡琴跟台下的互动，在那句“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唱出来之前，面带微笑的蔡琴看向台下，悠悠地问“刘德华、梁朝伟，你们现在还会坐在一起当我的发烧友吗？

”蔡琴说的是15年前的《无间道》，在这部被视为香港电影最后一抹灿烂晚霞的影片中（后来又拍了前传和续集），成年刘德华和梁朝伟第一次见面是在音像店，两个身不由己的卧底陷在沙发里一起听蔡琴，梁朝伟介绍音响设备时那句“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总之就是一句话，那就是通透。”放在蔡琴身上，也再合适不过。

《被遗忘的时光》是《无间道》系列的神来之笔，2007年蔡琴在香港红磡举办的“不了情”演唱会上说到这部影片，说的是“香港这么多电影里面，这是描写‘寂寞’最深刻的一部。”

2007年蔡琴在香港红磡举办演唱会。

当时正在念大学，在网上看蔡琴这场演唱会的视频，“寂寞”两个字儿说出来的时候，心里就想，多么通透的一个女人，整个《无间道》系列，可以有千千万万种解读方式，身份的焦灼、正与恶的角力、我想当一个好人的挣扎，但说到底，确实没有比“寂寞”两个字更贴切，两个活在别人身份里的人，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不能说，不能反抗，不管是肉身还是精神，都只能在现实世界的无间地狱里承担漫无边际的寂寞。

这时候蔡琴声音里的那份隐忍和克制就变得分外有力量，凡是不能说的、被压抑的、被忘掉的都在歌声里面，也难怪年长几岁的蔡琴在金马奖上问出“刘德华、梁朝伟，你们现在还会坐在一起当我的发烧友吗？”的时候，台下的两人眼波流转，天涯海角觅知音，叫人如何不动情。

舞台中央的影帝影后们如此，茫茫人世中的凡夫俗子更如此。

昨晚演唱会的主题是“风华绝代不了情“，概念出自10年前的蔡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风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十里洋场的上海，五六十年代博采中西的香港，以及70年代领流行音乐风格之先的台湾，从周璇、白光、李香兰，到邓丽君和凤飞飞，一段一段，不管当时是怎样的大时代，这些妙人留下的歌声里都是繁华的、美好的、歌舞升平的。

蔡琴迷恋这些声音，所以又把它们收集起来，重新编曲，于是有了“上海一段情”、“香港一段情”、“台湾一段情”，时代匆匆变化，人来人往都是过客，想想只有这些歌声，接续着几代人的记忆，有时候是情爱，有时候是乡愁，只要歌声响起，记忆就能被拉到过去。

所以不管是《夜上海》、《夜来香》还是《给我一个吻》、《明月千里寄相思》，或者是《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蔡琴希望通过“不了情”传达的，大约就是寄予在华人世界对于“美”的留恋和不同时代的公共记忆。

也只有蔡琴，用柔软粘稠的台湾腔念起周璇小姐、白光小姐、邓丽君小姐这些名字的时候，你觉得妥帖自然，毫无做作之感，这些不同年代的歌姬名伶，可不就是该被好好尊崇和宠爱的吗。

蔡琴2016北京演唱会宣传海报。

能流传于世的歌声，必然都是给过千万人抚慰的。那么些好歌，总要有个人继续为大家唱。对于粉丝们来说，还好，他们有蔡琴小姐，只有她那副丝绒般的嗓子，能带着老去的人们回到往昔岁月，驻足在各自记忆最风光明亮的地方。

昨天的演唱会上，绝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演唱会这种时髦的东西好像只适合年轻人们尖叫欢呼自拍发朋友圈，大约也只有蔡琴，能把城市里那些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那些堆满皱纹的中年人，都召集起来，重温也好，缅怀也罢，大家都曾天真快乐过。

入场的时候碰到一对携着手的老夫妻，看我年纪不大，健谈的老大爷笑着问，丫头你才多大你也听蔡琴？

我答：还是你们年代的歌好听。

老大爷哈哈笑着，特别得意地跟自己的老伴儿显摆，“看，还是咱们的年代好吧。”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寻找入口的身影，真是觉得那是再美好不过的人间温情。

世人说蔡琴，总会惨兮兮提到她和台湾著名导演杨德昌的十年无性婚姻，还有之后肿瘤，在旁人看来，人间的大不幸、特别是名女人的大不幸都选中了她，大标题里都是对负心汉的控诉和对蔡琴的同情，怎么炸眼球怎么来。

但是对蔡琴稍微多一点了解，都不难发现时间早就把她雕琢的人情练达、云淡风清了，2007年香港红磡的演唱会上，提及往事，蔡琴是这么说的：该离的婚，离了；该开的刀，开了；该减的肥，减了。满脸的过去的都过去了、老娘不在意的傲娇。同年六月，前夫杨德昌因癌症离世，“杨德昌前妻”的帽子扣在那儿，顶不住媒体的狂轰滥炸，蔡琴后来发了一封公开信：

作为一个曾经的伴侣，我们一起年轻过、奋斗过。

作为一个女人，他给我的寂寞多过甜蜜。

作为一个观众，我们痛失一个锐利的记录者。

时间会给他所有的作品一个公道，他的付出不会寂寞！

至于我们所有过往的点滴，我自己品尝，就当作我活着时永远的秘密，随着他的逝去与世长辞。

蔡琴与杨德昌

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品格是“拎得清”，还好蔡琴和杨德昌的时代没有微博，不然不谈蔡琴对杨德昌感情上的付出，事业上的帮助，单以杨德昌当年那句“十年感情、一片空白”，就足够网络义士手撕他千百遍，拍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怎么了，顶不住你是个渣男啊！

反倒是蔡琴，一直都很坦然，“我不觉得是一片空白，我有全部的付出。”以至于到最后的这封公开信，从电影成就上，真诚地肯定对方、甚至去为对方鸣不平，从女人的角度，过往种种，有怨无悔，你不爱我是你的事，我自己轰轰烈烈过就够了。

八卦的人们也自然一直关心着，告别天才的杨德昌，一代歌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伴侣。

时间是个好东西，蔡琴当然经历过诸多的痛苦，诸多怀疑人生的时刻，但是熬过去之后，走到人前，没有什么不能一笑而过。

那些对着十几年前的八卦心疼和可怜蔡琴的人或许可以歇一歇，2012年也是巡演前接受采访，面对记者的纠缠，蔡琴回答自己的择偶条件，“腿长、命长、体力强”，活脱脱一个段子手本色。

2012年蔡琴"海上良宵"北京专场演唱会。

所以每当有人问我，你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人干嘛喜欢听那么老的人唱歌。答案很简单啊，一个是她唱的确实好。再有就是，这个女人的通透，聪慧，坦诚，也着实让人着迷。

昨天的北京演唱会是“不了情”系列的第100场。演出的时候她跟台下互动，说是三年没来北京，不敢吃不敢胖，每天要做250个仰卧起坐。也说她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一定要在她活着的时候来听她的现场。

她说她没有个人生活，她不是在演出，就是在准备演出。“我把全部的生命都交给了你们，交给了舞台，所以你们要多看看我啊。”她说她私下里很无趣，身边没几个人喜欢她，她全部的好都在两个小时的舞台上，说的坚定又真诚。

今年八月在台湾巡演时，面对外界关于她私生活的各种传闻，蔡琴对观众们高声宣布，“我蔡琴不会再嫁人了，我终生嫁给舞台！”

人们习惯把这当成退而求其次的悲情，但是看着舞台上她婀娜多姿、她谈笑风生、她发自肺腑地快乐，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好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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