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世界航海发展史，大多都是具有这样性格的人才能成功，特别执著，有一往无前的韧性，说到底“很自我，也有一些自私”。
美国海岸警卫队拍摄画面，郭川三体帆船航海视频。（航拍画面，无声音）
10月19日， “中国帆船第一人”郭川从金门大桥出发，目的地是上海，这是一次单人不间断跨太平洋创纪录航行。6天之后， 北京时间25日下午3点后，郭川与岸上团队失去联系。
目前，美国海岸警卫队停止对中国职业帆船选手郭川的搜救，并表示慰唁。
听到这个消息，想起之前对他的几次采访经历。
“中国帆船第一人”，在这个光环性的修饰语背后，郭川的航海更多还是个人行为，主要还是发展中的中国户外圈和帆船圈知道他的名字；尽管他的名声也经常和他的家乡“帆船之都”青岛捆绑在一起，但是在我采访他多次的过程中，他对此不太愿意多提及。

2009年1月31日，青岛，沃尔沃环球帆船赛第4赛段第4名绿蛟龙号抵达奥帆中心。郭川向迎接他的观众致意。 图/CFP
郭川是在1998年才第一次接触帆船，要知道航海在过去六百年被欧美人一统天下，但是对中国人来说，帆船和大海都是那么遥远而离奇。就像这一次，人们更多是讨论郭川的失联，但是否知道和关心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今年3月我最后一次采访郭川，他的经纪人刘玲玲说他， “极其刻苦，极端坚韧，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喜欢分析星座的刘玲玲还说，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摩羯座。
算一算，郭川今年也是51岁的人了，一个人独自航行在茫茫大海上，他应该是一个很会和自己相处的人吧。
大海上的帆船如同一座临时监狱

2009年9月我第一次采访郭川，当时他刚完成了沃尔沃环球帆船赛2008-2009赛季，这项被称为“航海界的珠穆朗玛峰”赛事。 9个月行程，37000海里，他也是第一个参加并完成世界最顶级环球航海赛事的亚洲人。
后来，他又穿越过北冰洋航道，跨越过航海界真正的死亡之角“合恩角”， 迄今共有超过500艘船在那里沉没，2012年经过138个不眠的日与夜，成为首个完成单人环球航行的中国人……

2013年4月5日，中国航海家郭川完成单人无间断环球航海返抵青岛。图/CFP
那次，我在一次户外论坛上见到了郭川，因为稍微对沃尔沃环球帆船赛有所了解，就跟他约了采访，他的反应没有很冷淡也没有很热情，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没有经纪人。
想想看9个月置身于波涛翻滚中，周围的10个人对你来说都是老外，他们大多彼此熟悉，开着互相能懂的玩笑，一个中国人就是一个外人，闯入者。
我知道置身群体中的这种孤独感无法传递，也难以被感同身受，是某种可以上升为文化隔膜的巨大的孤独和无助。郭川说他刚开始的时候，“就像个转学来的插班生一样懵懂和生疏”。

郭川单人无间断环球航海的总用时，最终定格为137天20小时2分28秒。图/CFP
这个男人看上去精干而沉默， 我明白在这样的采访交谈里，我也是一个闯入者。我们甚至聊到，“可以将一艘航行在大海上的帆船形容为一座临时监狱”，郭川觉得这样的比喻比较恰当，甚至开玩笑说，“有时候觉得当年运送非洲黑奴的船也不过如此吧”。
这样的交流并不多，认识郭川的人都知道，他说话总是和他的面容一样平静而节制，总感觉有深渊藏在后面。据说一座冰山漂流在海上，露出的一角只有1/9。
那也是我印象里，包括后来几次采访郭川，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到，“我几乎想放弃比赛了”。那是最困难的时刻，“我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点，焦虑、失眠，几乎不能睡觉，我需要服安眠药、抗抑郁的药物”。沃尔沃环球帆船赛，在新加坡之后的下一站就是青岛站，郭川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2013年11月20日晚，“2013行者影像节颁奖盛典”， 郭川的妻子和孩子上台代他领奖。 图/CFP
最终，郭川还是决定继续航行。这就是暗藏在海底的冰山部分。经纪人刘玲玲说他是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或者也是他跟我复述的一段演讲词“航行海上，你即将面对的是一段蓝色的生存体验，你即将分享的不仅是蓝色的喜怒哀乐，还有人性中惊人的韧性，非凡的勇气和不失时机的幽默”。
含蓄的男人不知道怎么迎接朋友的拥抱

不仅是勇气，更多是智慧。郭川说到认识的船长伊恩，他是剑桥大学地理系高材生，中国人会很奇怪他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职业，但是他会告诉你，去剑桥学习，不是为了成为一名地理学家，而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社会化过程，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郭川也是一样，他很早就“抱着学习的态度”去读了北大MBA，本来也可以走上一条人生所谓的坦途，可是却选择了民间航海这条逼仄而高冷的道路。

郭川在南极露营。
“我觉得郭川是有一定的名利思想，就是成名成家的想法，中国的航海史上绝对有他一笔。”刘玲玲这么评价郭川，极度热爱自由和冒险，能够付出非常人的努力，忍受别人无法忍受的寂寞，如果看世界航海发展史，大多都是具有这样性格的人才能成功，特别执著，有一往无前的韧性，说到底“很自我，也有一些自私”。
2012年单人环球航行时，过了“死亡之角”合恩角之后，一座丰碑被跨越，当时郭川给刘玲玲打了个电话，“接下来我们可以做哪个项目？”这一次从金门大桥出发，到达上海，进行单人不间断跨太平洋创纪录航行也在计划之中。
当然，他也见到过很多海上流浪者，不停地从一个港口到达另一个港口。我和郭川还聊到过关于“靠岸”的问题。之前我采访过一些探险家，有一些是走着走着就再也走不回来的心理状态。郭川谈到他认识的很多水手都是职业选手，参加各种帆船赛事就是他们的工作，努力去夺冠，尽情享受比赛的快乐，他们有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孩子。


2009年秋天，徒步墨脱的一次活动，我又见到了郭川。我们要翻越雪山溪流，穿过有蚂蝗毒蛇的丛林。
他还是穿一件白色上衣，即便在那种环境下，整体保持一种干净利落。真是体力充沛，常人8-10小时一天的路程，他一般5-6小时就走完，走的节奏很均匀，每到一程休息时，也就是和几个圈内朋友简单聊聊。
直到在最后庆祝走完全程的聚餐上，酒喝至浅醉，他才会展露性情的一面，在不同的桌上和不陌生的人喝酒干杯，话也多起来。
我想起之前采访他，看到他电脑里有一些比较热辣的照片，但是他说自己还是一个在表达方式上传统含蓄的东方男人，不知道怎么迎接来自朋友的拥抱。但是，一个不性情的人怎么会选择航海这条道路。
他的性情是海水之下潜伏的冰山。
海上生活很精彩，但岸上生活才最真实

我最后一次见到郭川是今年春天，当时他又获得一个国内知名杂志颁发的户外奖项。他带着一支国际化的团队驾驶大型三体帆船采用“无动力、不间断、无补给”的方式航海24天，并用291小时成功穿越了号称“死亡航道”的北冰洋东北航线。
颁奖词写的是：郭川团队用超乎想象的能量创造了历史，谱写了人类航海史上的新篇章……
他还是那样，拿了奖就走，不是一个热络的人。

2015年8月8日，法国拉特里尼泰，“中国帆船航海第一人”郭川集结船队，挑战“传说航线”冲击职业新高度。图/CFP
我又联系郭川采访，这次希望能深入谈谈“钱”的问题，靠岸的日子特别现实，郭川团队需要去找钱。郭川务实的一面就展露出来，去找企业，去找投资方，去找影像制作公司，回到北京之后，电话都打爆了，主要是商谈各种合作事宜。大多数企业看重的是他的航海探险行为中蕴含的精神属性，坚韧不拔、勇往直前……
但生意并不好谈，就像目前大多数中国人对海洋所知甚少一样，也不是黄漂、长漂的1980年代，中国航海第一人，短期内还能引起媒体聚焦，但是却无法引发大众关注的热情。众筹模式？务实的郭川也能当即判断：“众筹，这个不太合适吧。”
我们的交流又陷入一种停顿状态，从商业价值来看，个人化的航海探险项目，目前还不是一个投资风口。 在目前的经济大环境下，郭川给了我一个含糊的说法，“只能说不赚钱也不赔钱”。

2015年9月16日，郭川率领五名国际船员驾驶“中国•青岛”号冲过了世界帆船速度记录委员会在白令海峡设置的终点线，一个新世界纪录诞生了。图/CFP
这次采访是在郭川家进行，房子在海淀区，主要考虑到孩子上学的问题，他说妻子对家庭的付出太多……郭川有两个孩子，目前还没有接触帆船，“未来的路他们自己去选择”。
穿越北冰洋航行靠岸时，郭川从妻子手里接过小儿子郭伦布，抱着孩子走进人群，“海上的生活很精彩，但岸上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
郭川环球航行记录短片奥德赛之旅。
在这个互联网社交时代，郭川很少主动表达自己，借由他经纪人刘玲玲的朋友圈，知道郭川和国外一些船长成为好友，会邀请他到家里小酌一杯，也知道会制作视频纪录片宣传自己，和韩乔生直播侃侃而谈，高兴时会在帆船上玩蹦床，被巴西奥运的热情感染到嗨。
但是总的来说，他还是更享受和沉浸于单人比赛。
郭川朋友圈的最后更新是在2014年的3月24日，记录了他在飞机上看了一部新电影《En Solitaire（孤身一人）》，讲的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单人不间断环球赛的故事。
文/曹  燕
编辑/陈  璇
本文授权转自犀游（ID：xiyour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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