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美国东北部抗疫日记（17）：看图表，读拐点

作者旧照

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悲剧，但是，每一个数字，一方面记录了每一个病人尤其是去世的病人的痕迹和挣扎。

菊子美东北疫情系列：疫情河东河西美国开始建方舱缝口罩留守校园的小留守护我们的守护人小米加步枪民以食为天危机中的邻居长歌当哭灵丹妙药宁静的战壕拯救生命复活节祈愿狼烟四起应运而生

菊子东北部疫情日记持续更新中，《狂流》连载明天继续。

美国东北部抗疫日记（17）：看图表，读拐点

文/菊子

1. 学霸不及格

今天是爱国者日，四月的第三个星期一。中午我收到了一封短信：麻州和地方当局敦促人们在马拉松周一呆在家中，保持社会距离，让医护人员集中经历抗击COVID-19。这才想起，今天本该是全世界的长跑健将们跑“波马”的日子。在各种马拉松赛事里，波士顿马拉松也算是个高大上的比赛了，今年的比赛当然早就取消。

只有马萨诸塞州才承认爱国者日，庆祝当初美国殖民地正式向英国宗主国打响第一枪的历史时刻。今年的爱国者日，麻州也在一场鏖战之中。

每年这一天，麻州两大革命重镇康科德和莱克星屯都会组织游行，两镇各自号称自己的历史地位更加重要。我家二毛在童子军里的时候，还参加过行军，顺着当年民兵前往康科德战场声援民兵的路径，从野营的营地一直健走七英里，来到康科德的北桥与那里的民兵汇合。

凌晨四点多，当年的战场上就重演当年英国正规军和殖民地民兵之间交火的场景。事后的游行中，会有康科德镇上的名人，从爱默生、梭罗、霍桑、路易莎·梅·奥尔柯特、玛格丽特·富勒，到不知名的工匠、主妇、自由黑奴。今年，像所有别的庆祝活动一样，爱国者日庆祝活动也取消。

图一. 康科德北桥民兵雕塑。张又年摄。

一直盼着拐点，拐点是情势转缓的起点，但它同时也意味着顶点，最坏的情况。

我读博士的时候，有个犹太同学的先生在MIT读物理博士，同学都是中国、印度和俄国学生，他是班里唯一本土长大的美国人。我谈到动物保护，说每年有多少物种消亡。他说，还有好多微生物呢，每天还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物种在消亡。这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仍然是我们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在影响着我们的生命。

今天，我突然想起他们。他说的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其中的一种，正在改变整个人类的生存方式，也在从根本上改写着人类的未来。目前有很多科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哲学家在试图预测和衡量它对我们的影响，但眼下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我们根本没有达到可以真正预测和衡量它的时候。可以肯定的是，它的影响，怎么夸张都不为过。

COVID-19，关于涉及诊断、治疗、疫苗和预测模型等种种深层探讨、科研和决策讨论，临到行动时，大到联合国、各国政府、各种官方和民间机构，小到家人、朋友和邻居，最普遍的话题，却是口罩。防护衣。

连出生入死、神出鬼没的摩萨德都在追口罩。下一部007电影，詹姆斯·邦德追的也不再是核武器或者外星幽灵，而是口罩。

2000年7月25日，法国航空4590号协和式飞机(F-BTSC)，原定由法国巴黎夏尔·戴高乐国际机场飞往美国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在起飞后不久坠毁于巴黎市郊的戈内斯。

协和客机堪称技术奇迹，它是世界上唯一一款超音速客机，能在接近太空的高度，以两倍音速的速度飞行。协和飞机被誉为世界上最安全最快速的民航客机。

然而，这架飞机却坠毁了。坠毁的原因很简单：跑道上有一条由美国大陆航空的麦道DC-10客机一号发动机跌出的长条型金属部件，在法航4590航班客机起飞时，飞机机轮辗过该部件，导致轮胎爆裂，轮胎的碎片并以高速射向机翼的油缸，造成的震荡波导致油箱盖受压并打开，大量燃油泄漏；另外一块较小的轮胎碎片割断起落架的电缆线，导致火花引燃漏油起火。

2003年，法航和英航决定永久性退役协和客机。这架最漂亮、最神速的飞机，起飞后坠毁的原因，不是高精尖的导航、发动机、加速器，而是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跑道上的异物，轮胎，油缸，轮胎碎片，油箱。

图二. 起飞时的协和式客机。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波士顿有全世界最高精尖的医学科研机构，有最聪明高超的医护人员，在有些领域，真可以起死回生、妙手回春。但是，这些最聪明高超的医护人员本人，却顶不过病毒的袭击。据上个星期的统计，麻州有至少一千五百多名医护人员感染新冠肺病。

我曾经和我们的家庭医生开过玩笑，人类医学这么发达，却拿个小小感冒无可奈何，估计就是医生们的阴谋，一个普通感冒，就能保证他们永远有工作。

这次的病毒证明，它们并没有对医生们网开一面。在抗疫过程中，口罩等防护用品成了链条上最脆弱的环节，似乎在提醒我们，我们人类太好高骛远，在发展高精尖技术、上天入地开拓人类视野时，忽视了最基本的必需品。

而且，那么多的病理分析、药物试验、疫苗开发，到目前为止，医院能够帮助新冠病人的，不过是帮助他们呼吸。先是吸氧，病人自己吸不动氧了，再上呼吸机。还没有疫苗，没有一打就灵的特效药。所有发达的医学和医疗技术，目前对这个病毒基本上还是束手无策。

波士顿疫情开始很早，应对也不算太晚，加上这么多优秀的医院，目前疫情却这么严重，总让人感觉像是学霸考了个不及格，也或者是采用的办法牛头不对马嘴，“杀鸡用牛刀”。说“杀鸡用牛刀”，不是说大材小用，而是根本就不合适。牛刀太粗，牛刀挥起之时，鸡已经逃遁无形，而且目前倾各国之力，还没有人能够笃定地说，他们知道怎么把它抓住，怎么把它制服。所有人都承认，面对这个病毒，我们必须谦卑。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2. 看图表，读拐点

麻州每天下午四点钟公布统计数字，今天迟迟没有出来，我先是以为是因为爱国者节日放假，去网站上一看，却说是要用改进了的视觉仪表板（visual dashboard）显示统计。我心想，早也盼晚也盼，难道是因为今天要拐点了，一定要花枝招展、漂漂亮亮地拐出来不成。

晚上七点来钟，数据出来了。丑媳妇见了公婆，我因为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期待的就是最坏的情况，倒也能够仔细地看这些数字，心里对搜集、整理和公布这些数字的人充满了崇敬和感激。

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悲剧，但是，每一个数字，一方面记录了每一个病人尤其是去世的病人的痕迹和挣扎，另一方面，它也帮助我们看清数字的趋势，并且帮助医护人员去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

原表很长，也有很多细节，我这里匆忙整理翻译一下，以飨那些急切关注麻州近况的读者，希望随后会有正式的中文版本出来。

突然想起龟兔赛跑的故事。我还是替麻州觉得委屈。假如我们是兔，我们并没有歇着，从医护人员，到麻州州长，到波士顿市长，到我们镇长，警察，快递小哥，老百姓，大家都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地跑着，中间并没有找到树荫下睡觉；假如我们是乌龟，我们真的不能算太慢，毕竟我们有这么多优秀的科学家、教授、医疗工作者、理性的公民。

但我们还是输了。这些数字，太触目惊心。

不过，我还是希望，拐点已经出现，麻州正在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