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狂流》第十九章错过的月虹

题图摄影：关守楠

《狂流》第十九章：错过的月虹

凉风吹得我苍白寂寞

玉米地在这种时刻精神抖擞

我来到这里，听到双鱼星的哞叫

又听见敏感的夜抖动不已

翟永明《静安庄》

主播：静静

王海婷跟莫念衡挥挥手，他的车子开走了。海婷看了一眼那车子，往公寓方向走去。怡敏赶紧躲在楼后面，还好，海婷没有看见端着一筐衣服的怡敏。怡敏在洗衣房磨蹭了好久才回到公寓。王海婷的房间关着门，亮着灯，怡敏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王海婷在房间里心绪起伏。

那次在莫念衡的公寓吃饭，王海婷就注意到他对她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来自同一个故土，也许是因为他特别的台湾人气质，她觉得她也被他吸引着。计算机系和物理系隔得不远，他们有几次在校园里碰上，都会停下来说说话。今天她要回家，路上正好碰到莫念衡，他主动提出开车送她回来。

“我上大学时是篮球队的，大学毕业在金门服兵役。我想找人打篮球，却被告知不可以。金门整个岛上一个球也找不到。” 莫念衡一边开车一边说。

“为什么？”

“因为怕人偷了球当救生圈游到对岸逃共。” 莫念衡笑了。

“有意思。知道吗，我也当了一年兵，在信阳陆军学院。”

“这样子啊。那你也动过枪？” 莫念衡的话带着点台湾腔。

“可不是，我射击成绩是10分。还戴大红花呢。”海婷笑着说。

两个人一路聊得开心。车子里的空间封闭狭小，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在空气里荡来荡去，海婷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她下车前，他很随意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说，“再见!”她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海婷回想起刚才和他在车里的情形和他轻轻的一拍，心里有一丝丝的悸动。“难道自己喜欢上了他？”她心里发慌。好在现在开学了，海婷忙忙碌碌，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事。

冬季一开学，林晚也是忙得团团转。上课，毕业，面试，找工作，还要照顾玉溪。好在找工作还是顺利。那时候正是克林顿时代，科技公司欣欣向荣，很多的公司都来学校招人。学校在体育馆办的招聘会，一个展台接一个展台。林晚一圈走下来，就有好几个公司要给她电话面试。甚至有个公司要她直接去公司面试。

林晚已经拿了好几个offer，可是那天她突然就动了回国去工作的念头。她这样想着，马上给周鸿飞发了一个邮件，非常委婉地问起国内的就业市场。

鸿飞回了信：“国内的芯片设计行业还很落后，是契机也是挑战。”

鸿飞说的是实情，林晚心里却有一丝酸楚，她知道鸿飞的意思了。她认真想想积累一些工作经验也的确是必要的，何况她这样的情况，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个私生的孩子，恐怕还是待在美国比较合适。她便定了心先留在美国工作。

她最想去的是洛杉矶以南1个小时的尔湾的这家半导体公司。这家公司面试出了名的难，题目技术性很强，而且据说要每个面试的人都同意才能通过。她在面试之前狠K了一阵书，每晚把玉溪哄睡了就开始看书做题，认认真真地复习了两个星期。面试有7个人，从早到晚，林晚不慌，答得好。做芯片设计的女生少，模拟设计的更少，大家对她印象都很好，面试后不到一个星期就给了她书面offer。

春天的时候，林晚搬了家。她最后锁上那间小小的公寓时，心里有点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她想，自己终于可以给玉溪提供一个大一些的住处了。

她只没想到尔湾的幼儿园要排大长队。那几家最受欢迎的蒙特梭利学校都要排两年，好多人刚怀上就去排队了。林晚只好把玉溪临时送到一个中国人开的家庭幼儿园，好在碰到的那家河南阿姨还算和气。玉溪怕生，前几天都紧紧拽着林晚的衣角，不肯进去。林晚一狠心把她扔给阿姨，自己开了车就走，听到玉溪在后面大声地哭也不管了。

怡敏也是忙得一塌糊涂。伯克利Hass商学院课程多，时间紧，假期短。怡敏好像才刚刚适应过来，第一年就飞逝而过了。夏天的时候，她去硅谷一家高科技公司做实习。实习经验对毕业找工作至关重要，为了这个实习的位置，怡敏可是没少费劲，春季的时候一直在面试公司。海婷则准备在夏天选修几门计算机的课。计算机热门，好找工作，不少同学都转学计算机了，她要不要也走这个捷径呢？她准备先选几门课看看。

独立日前一个星期怡敏接到范健的电话，他和莫念衡在优胜美地租了个大房子，有好些人一起去。

“你和海婷要不要去？”

“噢。”怡敏倒是没什么安排。原来就准备呆在公寓里看看书。她一听是好几个人，心里就松了一下。她这一年和范健交往甚少。既然自己没有喜欢上他，就不必给他错误的信息。

“你知道优胜美地里面的房间有多难订吗？好多人是提前一年就开始订了。”范健又在鼓动。

“这样啊。住几个晚上？”怡敏觉得出去看看也不错。自己到伯克利这一年哪都没去呢。

“三个晚上，周五下午出发，周五，周六，周日三个晚上。周一回来。”

“那我问问海婷。”怡敏其实是个好玩的人，在欧洲的那几年，她几乎把周围几个地方都玩遍了。海婷一口就答应了，怡敏想想也同意了，反正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倒是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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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敏和海婷周五下午赶到范健他们的住处。范健刚从出租公司租了俩minivan，能坐8个人。正好四个女生，四个男生。大家一路聊天，很快就到了优胜美地。到了才发现这个大房子其实还不在优胜美地里面。不过离国家公园的大门很近，但开到公园里的各处景点还有个把小时，好处是比公园里的旅馆便宜了将近一半。好在屋子里面还算干净。两居室的房子，四个女生分住两个卧室，四个男生就在客厅打地铺。租车和住宿的费用都是八个人平摊。少一个人每个人摊的就多。怨不得范健使劲要找满八个人。留学生都是靠着微薄的奖学金过日子，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用。怡敏想起那时候和皮埃尔出去玩，都是住的高级旅馆，两个人一辆车，宽敞得很。不由有点留恋那时候舒服的日子，又觉得自己太庸俗，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

大家一路穷玩，倒是开心得很。那天去看了优胜美地的瀑布，大家就在附近优胜谷的一个野餐的地方停了下来。范健跟变戏法似地变出了一个煤气小炉子和一大包方便面。大家煮了方便面，就着带的四川榨菜，几个年轻人都吃得香。怡敏看到路边的两头鹿，亮汪汪的眼睛看着人，仿佛是老友。怡敏兴奋地跑过去，范健也跟着过去给她和小鹿合影。怡敏心里一动，他倒真是照顾人呢。

晚上大家一起去看月虹。所谓月虹，就是月亮照在瀑布上形成的彩虹。几个人在路上就唱起了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

“你我为了理想　历尽了艰苦

我们曾经哭泣　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　永远地记着

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怡敏心情也好得很，原来快乐真的不是和金钱成正比的。

“还记得咱们在信阳军训拉练的路上唱的也是这首歌呢。”海婷感慨。

“可不是，转眼就快十年了。”怡敏也感概万千。

远远地就听到水声。走近了，月光照在褐色的峭壁上，再加上水花的反射，那轮廓格外地清晰。水从高高的崖壁上下坠，在月光下散落，竟如电影Matrix里的慢镜头一般，一滴滴水珠都慢慢绽开，飘渺的水气渲染得一切有如仙境。此时月是皎洁如水，水是飞扬如柳絮。那一水的月光洒在大家身上，每一个人都银光闪闪。白天的喧嚣散去了，周围一切静谧祥和，山是静的，树是静的，连水都是静的，怡敏觉得有如爱丽丝漫游世界一般的奇妙。

大家一边等月虹出现，一边坐在空地上聊。其中有一哥们是个能侃的主。“我一个哥们有个朋友，女的，号称两个人是纯洁的友谊。依我看，那姑娘就是把他当一个备胎。和男朋友生气了，就把他当一垃圾桶，发发牢骚。可是你别说，备胎还真要转正了。就要领证了。不容易，等了4年呢。”

“我奶奶说，世界上一定有那么个人是为你准备的，你只要舍得等。”怡敏说了一句。

“可是，你怎么知道哪个人是正确的人呢？” 王海婷问。

“这个也不难，数学里有个经典的波斯王子找王妃的题目。100个美女，怎么才能找到最美的那一个。最佳选法是 pass 掉一开始100/e个，大概是37个。但是记录下这 37 个里最漂亮的一个。之后来的人，找到比这个漂亮的就可以了。所以关键就是先要有足够的样本。” 莫念衡到底是台大的高材生。

“可是咱们哪有那么多样本啊。” 同行的一个姑娘发话。

“是啊，还不是碰上谁就是谁？” 另一个姑娘也应和着。

“其实碰到了又如何，人家都不正眼瞧你。”范健一直不吭声，突然插了一句。

“是啊，或者，两个人对上眼了，但是已经不avaliable了。”怡敏想起了林晚。

“没办法，都是缘分。”莫念衡说着，眼睛却看着王海婷，海婷却一直低着头。

可惜那天能见度不高，月虹一直也没有出来。大家便都往回走。海婷和莫念衡两个人并肩走着。

“看来这次时机不好，错过月虹了。”海婷开口说。

“其实错过的好东西又何止是月虹？” 莫念衡叹了口气说，海婷默不作声。

范健和怡敏两个人走在后面。

“问你一句，你需要备胎吗？”范健突然开了口。

“备胎？我连辆车子都没买上呢。”怡敏笑嘻嘻地说。

“真够滑的啊你。”范健叹气，这个丫头脑子就是快，自己一拳就打虚了。

“莫念衡是单身？”怡敏看着并肩走在前头的海婷和莫念衡，不由问范健。

“是啊。”范健回答，他也看到前面那两个人了，“王海婷呢？”

“她有个很多年的男朋友在南卡。”

从优胜美地回来后不久，怡敏打工的粤菜馆老板把餐馆卖给了一个大陆来的老板，自己回香港养老了。新老板抠门，怡敏就另找了个地方。这次是个川菜馆，台湾来的老板开的，生意还不错，但是有点远。怡敏觉得无论如何要买辆车了。

她从学生会的email list看到一个老中要卖车，便宜得很，才600美金，是辆福特车。怡敏对车子完全不懂，想找个懂车的人陪着一起去。她发现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够交情的朋友可以找，想来想去就是范健了。范健接到怡敏电话挺高兴，从优胜美地回来，他给怡敏打了几次电话，怡敏总说忙。他也是个薄脸皮的人，也就不好意思再打。这次怡敏主动给他打电话，他觉得那点小火苗又有希望了。

卖车的是个生物系的博士后，做了好多年博士后千老，总算是找到了个终身教职，要搬家了。这辆车子他也是从别人手里买的。

“你看，这都是保养修车的单子，我都留着呢。我自己懂车，其实车子买全新的最不划算了，第一年就折旧50%。”

“那你以后有钱了也买二手车？”怡敏笑问。

“是啊！比买新车划算。反正都是会开旧的嘛。”博士后讪讪的笑了。

怡敏和范健试着开了一下，除了发动的时候声音响一点，好像也还好。怡敏悄悄问范健能买吗。

“我觉得行，主要这个人自己是懂车的。车子就是要保养。”

怡敏就听了范健的话，买了这辆车。还真是，后来在伯克利的一年，怡敏都是开着这辆小破车。这辆车还真不错，一直都没怎么熄过火。虽然老旧，但是还蛮靠得住。

晚上怡敏要请范健在馆子里吃饭答谢。

“不如就去我家吧。莫念衡不在，我们一起做几个菜。”范健提议。

“这样不太好吧。”怡敏有点犹豫。

“挺好的，你钱也不多，能省一点是一点。”

“那好吧。”怡敏想，总不会是鸿门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