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张寿椿洋房水彩画系列之一。
说实在,做这篇文章原该另有其人。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人家总以含饴弄孙打理一日三餐,没余暇为由,一推了之。如之奈何。
那是一个挺不错的光阴故事。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在香花桥附近的长新中学毕业的Q女生,按当时分配投档属于“上工”的边缘人,即技工学校(含护士学校、师范学校)一类的去向。
与68/69届毕业生上山下乡“一批红”大不同的是,政府方面对下面几届学生家庭释放人性化政策,有效体现“均贫富”的补偿机制。具体来说,不再咔嚓“一刀切”,而是按家庭成员农工比例,决定应届生或工或农毕业去向。
所谓“边缘”去向又大致有两种,一是集体所有制的商店、菜场和饮食行业、街办工厂,二是离自食其力仅一步之遥的技工学校;而技工学校这一类又仿若花样繁多的“上工”名册,有仪表局、冶金局、纺织局、轻工局等行业差别,Q同学去得恰恰是教育局的师范学校,那就决定了她将来成为一位人民教师的职业前景。
按Q同学的说法,原先她应该被安排在“幼师”,而隔壁班级一位女生则侥幸划入“师范生”。其差别在于“幼师生”将来落脚市区的幼儿园,早出晚归做个“孩子王”;“师范生”则有言在先——充实沪郊小学师资力量,那就意味着背上被裖铺盖住集体宿舍。在征询两名女生意愿的前提下,Q同学摆出“先人后己”姿态。
两年“师范”毕业后,形势略有变化,Q同学做梦都没想到被分派至靠近家门口的香花桥斜对面新建的一座小学,成为教书育人的“园丁”。
▲归去来兮的73届5班Q同学(前排右一)。
在听了Q同学的讲述,当即想出一个题目:归去来兮校园生涯。在我有限的印象中,中学那会儿Q同学一手大楷字常常受到包括数学、物理任课老师的称赞,甚或在教学楼道的玻璃橱窗展示。
教我们语文课的丰禾畴老师也曾不无得意将她任班主任的两位大楷字写得好的女生作过对比与评介。丰老师说,各有所长,一个专习俊秀挺拔的柳体,笔力谨严;另一位则吸收颜体丰腴魂魄,张驰有度。
造化弄人。假若当年Q同学在乎早出晚归,计较市区和郊区的工作环境,那她就有可能将自己塑造成擅长唱唱跳跳的“孩子王”。而正是那“先人后己”的高姿态,将自己青少年时期练字好学的上进心划拉出一条弥足珍贵的延长线,从师范学校绕个圈,由Q同学华丽转身为Q老师,妥妥地站上了小学的教学岗位。
之所以被认定她能写好“归去来兮”文章的另一个依据,Q老师还曾说过“香花商场”对她人生影响“小插曲”——
对五十岁以上新华路周边的原住民来说,“香花商场”绝对不会陌生。就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以前,相对静安、黄浦、卢湾、徐汇等中心城区而言,长宁区则属于那种不受待见的“下只角”。最明显区别是名号为“上海第N百货店”没有一家轮上长宁区。说句不怕坍台的话,当年天山路上的“天山百货店”和新华路的“香花商场”差可算上长宁百货行业的“哼哈二将”。
▲老同学“摆龙门阵”。(朱勇明 摄)
赫赫有名新华路393弄对面马路的香花商场上下两层,整个营业面积不会超过300平米,底楼与二楼呈“凹”字型结构,此类建筑结构现如今仍广泛运用于诸如南京路上“恒隆广场”、“太古汇”,中山公园附近的“龙之梦”等摩登商业大厦。其优越性是通透明亮,透气性好。迂回曲折美轮美奂的空中廊桥,消费者兜兜转转胜似悠闲逛街。
记忆中的香花商场,进店堂大门先得往下走两三个台阶,Y字型分岔木楼梯稳稳矗在店中央。底楼是满负荷营业面积,二楼更像是三边型的楼台,左首是卖棉布绸缎和服装,兼有一个承接来料加工的裁缝铺。右边是出售文具、五金电料、肥皂草纸等卫生用品。化妆品、鞋帽、内衣、雨具、香烟老酒、糕点食品和针头线脑等日用消费品则在底层店堂。
▲记忆中的香花商场内景。(汪莎伦 绘制)
当年人小鬼大的Q同学下午放学后就往香花商场二楼跑。事实上,那会儿正值“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WG时期,才女型的Q同学全然没有学业压力,相反对裁剪技能颇有兴趣。商场的二楼不正有个裁缝铺吗?谁会注意到一个丫头模样的女生不声不响待在边上“偷师学艺”。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Q同学将裁缝师傅的一招一式默记在心,加上自己不差的领悟能力,竟然学会了裁剪长裤、衬衫和中山装的技能。这对于工薪阶层多子女家庭来说,不啻是一个降低生活开支的利好?!
而香花商场对于我这样出息不大的人来说,则是百无一用的别它感受。
▲新华路香花桥公交站点边的花坛一景。(汪频 摄) 
鄙人原先住新华路西端的巷子小路。上中学那会儿,上下午各打一个来回,从家到学校的距离差不多是整条新华路的一半路程。四年下来,差不多能记得这段路程道旁的每一根电线木杆。跟Q同学有着同样的感受——学业压力不大,上下学路上大可不必行色匆匆,有的是东张西望的余暇。
印象比较深的是,香花商场大门左首有一硕大的墙面已被改装成带遮雨篷的大字报专栏。
1970年代头上,喊打喊杀恐怖性大字报有所收敛。而字迹清丽,加配题饰的大字报专栏则有后来居上之势。记得当时在凯旋路上的国毛十三厂“工总司”组织不甘寂寞捷足先登,在离厂子四百米远的公交48路终点站,搭建起加盖遮雨顶篷的大字报木架,时不时地会抄写一些国际共运史、毛泽东青年奋斗踪迹,抑或是批判“崇洋媚外”刘邓路线的檄文。
平心而论,年少无知的我唯一看得懂大字报上毛笔字工整秀丽,至于叽叽歪歪的文章内容则一窍不通。中学快毕业那会儿,我和一干同学被安排在国毛十三厂“学工”劳动三个月,总算有机会见识了那位戴“啤酒瓶底”眼镜,整天用红黄蓝广告颜料写一手漂亮美术字的师傅。
相比国毛十三厂大而无当不知所云的大字报专栏,署名“新华路里革会”主办的香花商场墙面专栏针对性就略胜一筹。毕竟来说,总长2.5公里的新华路,地处中间地带的香花商场是其繁华地段,市口颇佳人气不差。何况,商场对面两个红砖黛瓦的机关家属小区,有的是熟稔宣传章法,能写一手正楷毛笔字的退休老同志。倘若当年有类似PK,以俺的眼光预测,老同志们弄出来的大字报园地定然力压国毛十三厂的眼镜师傅。
近半个世纪过去了,笔者之所以对香花商场墙面上那块大字报园地印象深刻,是因为其中一期火力颇猛痛批住该地区“本市最大的右派分子”的文章。至于“分子”姓啥名谁,不复记忆。不过,有一桩事让我产生些许联想——
大概是1971年的模样,每天上下学必经之路的外国弄堂曾发生一户人家遭遇另类“强迁”,那凄凄惨惨悲悲戚戚的场景恍然如昨。
▲寻找新华路光阴的故事。(汪频 摄)
不似现如今,五十年前的新华路哪来什么名气,那会儿无非就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的“下只角”。由于从虹桥机场至锦江饭店优选路径缘故,新华路又被界定为“国宾”交通要道。从当时的政治高度讲,沿途住户人家有个拖泥带水“缺陷”,颇遭“朝阳群众”睥睨不说,弄不好就给扫地出门。
尤其是1971年左右,中美两国打破老死不相往来之陈规,尼克松总统将来华访问,按预设程序绕道申城签个“上海公报”。那是非同小可的头等大事,外国弄堂那宗遭“强迁”事件似与此有关。因为此事和那期“最大右派”大字报出现在同一时间段,难免有一定的关联性。
为嘛这么说?
一个是当年我曾目睹的现场。那天下午上学途经此地,正巧遇见外国弄堂有一年纪轻轻的老兄头上汗涔涔,手忙脚乱还时不时恳请拖来人力车的“朝阳群众”挪放家具轻放慢移……
外国弄堂是一个开放式、规模颇大的别墅小区,由东西两头伸展,转弯汇合。“强迁门”发生在西端的弄堂。进得弄堂二三十米,右边一座规模不小花园洋房已被改为里弄加工场,整天见到十来二十个妇女手持浆糊毛刷沾粘花花绿绿的纸盒。纸盒加工场过道对面那幢有西班牙建筑风貌的门庭外,就是当时我所目睹的“强迁”现场。
▲笔者记忆中,遭“强迁”发生类似门庭的洋房。(选自《张寿椿洋房水彩画系列》) 
当时遭“强迁”的主人并不是什么老翁、老妪,而是年纪轻轻“老三届”高中生模样的老兄。进出此地那么多时日,我还留意这位“老三届”男子有一位比他长得清秀的小学生弟弟。遭“强迁”这在当时显然是一种政治高压,说白了就跟遣送发配差不多意思,那位“老三届”仁兄显然代其家长受过。其家长何许人也?身在何处?区区一个过路中学生自然无法打听,但想来是“戴罪之身”当无疑义。
其二,新华“里革会”(居委会)不就管辖巴掌大的地块,难不成家长里短非得整出“强迁”动静?被“强迁”家庭一定是有过不去的隐情。而其家长之“缺席”,是不是因为仍在隔离审查之中?1971年那个时间段相对来说,不会再出现造反派明火执仗抄家之类恶形恶状行径,至于对付“最大的右派”,则另当别论。
因此有理由相信,将那大字报“爆雷”与“强迁”合并同类项,并非张冠李戴。
既然是讲述香花桥畔的光阴故事,笔者不揣冒昧,不妨将半个世纪前发生在外国弄堂这桩不可思议的轶事作一复述。但愿知情人士解开相关谜团。掐指算来,那位“老三届”仁兄现已年逾古稀,尚能饭否?再一个,所谓“最大的ⅩX”何方神圣?
我想,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后,被强行迁出外国弄堂的这户人家也该归去来兮,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
据回忆,外国弄堂的那位“老三届”高中生当时迫于生计,应该有一份里弄生产组的工作。更重要的线索是,那年那月时不时见他拎着一个旧兮兮的黑色小提琴盒,又偶尔和同样会拉小提琴,住安和邨“老三届”高中生陈某人扎道。
据我所知,“安和陈”和杨宅路街坊徐伟民是延安中学老三届高中时的同学,身体单薄的“安和陈”在里弄生产组赚一份糊口钱。想来,外国弄堂这位皮肤黝黑,脖子细长,个头倒是不矮的老兄职业境遇跟“安和陈”先生大概缘于惺惺相惜吧。
我那没头没脑的故事该告一段落了,故事是否有补充及续篇?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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