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大姐

这是思想的鸟巢第 62篇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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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看到大姐发在家人群里的小孙子的视频，孩子妈妈怎么喂他吃鸡蛋，他就是摆头不吃，躲闪、倔强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令我想起大姐小时候的趣事来。

父亲说大姐五岁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那时候招待客人也没什么好吃的，蒸个鸡蛋羹，炒几个家常菜，父亲陪客人先吃，母亲和孩子们等着。大姐站在桌前眼馋，对客人说：“二爷不爱吃鸡蛋。”把客人逗乐了，抱她上桌吃蛋羹。

父亲被打成右派在街上游行，年幼的大姐指着戴高帽的父亲兴奋得拍手嬉笑，她哪里知道父亲的屈辱和不幸。

父母生了我们姊妹兄弟四人，大姐排行老大，比我年长九岁。大姐是我们家族孩子一辈的老大，所以她刚出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叔叔们都喜欢她一个，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孩子越来越多，她就变成了小大人，不得不承担照顾弟妹，分担家务的责任。

据母亲说，在我小时候，大姐放学回来就会替换妈妈照看我，把我放在摇篮里，轻轻摇着。等我大一点，大姐经常背着我出去玩，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她的小累赘。

大姐高中毕业参加了县里的英语教师培训班，学了两年英语，到乡镇中学当英语代课教师。为了上班方便，父母让她练习骑自行车。那时候都是二八横梁大车，大姐练得比较吃力。我记得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大姐喊我陪她去操场练习骑车，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终于可以试骑爸爸的那台永久牌自行车了。

大姐上下车可真笨拙啊，每次我都要用力地把着车后架，等她坐稳，摇摇晃晃地骑起来后我才松开手，然后像个小护卫似地追在后边。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把不住车把，又因为不敢蹬快，导致有两次眼看着她失去平衡倒下来，我拼尽力气也撑不住车和她的重量，她还是栽倒了。大姐跌跌撞撞两个星期后终于骑稳了，而我早就在她练习的间隙学会了蹲骑，虽然身矮腿短，可是骑得既快又稳。

大姐那时赚了工资，我俩练完车她就给我买冰棍吃。记忆中大姐在傍晚的余晖中，伴着清凉的晚风歪歪扭扭地骑着车，我在后边跑着，那美好的情景一直清晰地铭刻在脑海里，虽然过去三十多年，想起来嘴里似乎还有那股冰凉甜蜜的滋味。

大姐长得好看，鹅蛋脸，大眼睛，一口洁白的牙齿，身材匀称，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邻居阿姨夸大姐古典美。但我们姐妹三人中，二姐长得最漂亮，倒不是父母说的，而是她从小走在外面，时不时就会得到陌生人的夸赞，因为这个我会有一点自卑。记得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在照镜子，大姐刚好在身边，她说我眉毛有点粗，但有一双丹凤眼，还说我的眼睫毛长很好看。这句漫不经心的评价我一直记到现在。因为那时候父母对孩子的表扬很少，尤其是对长相方面的评论几乎没有，只有大姐那次夸赞，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长得也不难看，逐渐对自己的容貌有了些许自信。

大姐参加工作早，又是老大，年轻时帮着父母照顾我们，做家务自不用说，有了积蓄也不忘给家里买东买西，逢年过节还给我们压岁钱，每次学校开学，她都给我们塞上点钱在手里。在我们有困难的时候，她更是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

2005年我即将生产，父母正在哥哥家帮助带侄女走不开，大姐请了假来陪我。记得那天剖腹产手术后，孩子先被护士抱出去了，我缝合完伤口被推出手术室，站在门口等我的只有大姐和丈夫，看到他们那一刻，我的心里暖融融的，眼睛湿润了，也许只有至亲的、爱你的人才会一直担心你的安危，不离不弃地守候你的消息(其他人都围着新生儿去了)。大姐精心地照顾我和孩子半个月，把她累瘦了一圈。

女儿出生后，我要换房子，首付的钱不够，向大姐借钱，大姐毫不犹豫地将她积蓄的十多万元都借给我，解决了我的经济困难。

后来，父亲患病做手术，大姐两次奔赴北京照顾他。最后一次入院，大姐又请假陪护一个多月。她在哥家和医院奔波，累了就靠在医院的凳子上迷糊一会，起来又是喂水又是接尿。开始父亲极不愿意让大姐帮他接尿，非要等母亲在时才解手，是大姐劝他，父亲才放下思想包袱。父亲最后病重离开了我们，在父亲的葬礼上，大姐泣不成声，没有爸爸了，我们心如刀绞。相比起来，大姐这么多年一直在父母身边，和父母相处时间最久，父亲的病逝对大姐打击很大，很长时间她都没有走出悲伤。

大姐为人端正，工作上进，不说百里挑一，也算人才出众。原本哪里都好，唯独婚姻不顺。

大姐是自由恋爱，那年她还在乡镇学校，才21岁。有一天，父亲因公事到学校去，校长对父亲说，你家姑娘处对象了。父亲一听很诧异，急忙打听情况。原来对方是一位数学老师，大专毕业，也住在学校单身宿舍，大家评价他很聪明，但是性格比较沉闷。父亲找机会近距离观察他，他身高不足一米七，外貌普通，身材很瘦，脸上没什么年轻人的朝气，觉得不满意。等大姐周末回来，父亲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让她和那个男孩断了关系。面对父亲的反对，大姐答应了，可是等她回到学校，在他的穷追不舍下，大姐又心软，狠不下心分手。就这样，大姐回家爸爸让她分手，她答应，到了学校，男孩百般追求，又继续处下去。来回好几次也断不了，父亲非常生气。

那是一个深秋的周末晚上，我们吃过晚饭，父亲又说起这件事，大姐说不分手了，要和他结婚。父亲顿时暴跳如雷，他顺手拿起一个碗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摔个粉碎。我们都惊呆了，吓得一声不敢吭。父亲气得脸色铁青，嗓门提高了八度，说那个男孩父亲是林场的干部，但是名声并不好，还是出了名的爱喝酒，这个小伙子性格孤僻，不善交际，而且大姐当时年龄尚小，努力几年转了正式教师再调回县城，到时候找对象来得及。可是那会大姐好像铁了心，父亲威胁逼迫，她就是不同意分手，父亲一气之下，让她滚出去，不许回家了。大姐一跺脚，哭着跑出家门。妈妈两边劝说，也没有让他们任何一方妥协。

大姐跑出去后，我们要出去找，父亲不让，他气呼呼地说，让她走，永远别回来了。父亲在气头上，我们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提心吊胆地不敢说话。直到天黑了，黑透了，大姐也没回来，妈妈埋怨父亲不应该把话说得那么重。父亲慢慢缓和了情绪，妈妈赶紧带我们出去找大姐。

我们打着手电筒，先在附近的胡同找起。其实大姐没有走远，在家后边的体育场看台上坐着，我们一进体育场喊她，她立即答应了。走近一看，大姐还在抽抽嗒嗒地哭，妈妈说她怎么这么傻，还能真信爸爸的话，不让回家就不回？

大姐在我们的劝解下，一起回了家。父亲没有再责备她，尽管他依然生气，但是她这个对象也算默许了。

大姐和这个男孩结婚了。他们的婚姻开始几年还好，随着孩子的诞生，他们的工作也调转到了县城，大姐在学校教书，姐夫进了重点高中做行政。生活好转，他却有些变了，家务不管，孩子不带，每天吃吃喝喝，最让大姐不能忍受的是大姐夫出轨了，大姐又气又伤心。大姐夫赌咒发誓一定改过，父亲考虑到孩子尚小，也劝她给他一次机会，就这样又过了几年。谁知他后来故态复萌，大姐忍无可忍，他们终于离了婚。这次失败的婚姻，让大姐后悔万分，懊恼自己当初不听父母的意见，走到今天的结局。

大姐恋爱结婚的时候，我还小，根本无法参与意见，只是凭直觉不喜欢大姐夫，觉得他很无趣，闷闷的，但是父亲说那只是在我家的样子，出去喝酒打麻将时，他可满面春风的，别人告诉父亲说，他酒量可好了，打麻将时脑子转得快。父亲摇头，这样一个贪酒贪玩的人与我家人实在不搭。

后来我问大姐为啥父亲反对还要坚持嫁给他。大姐说那时候住宿舍，他很关心她，冬天手长了冻疮，他就帮她生炉子，还买手套给她，嘘寒问暖。大姐太单纯，觉得找个对自己好的人就满足了。唉，少不更事，殊不知男人为了追求女人，开始都会表现得积极投入，但这种好很难持续。大姐总结说，嫁人还是先要看人品，其次才是看他对你好不好。当然，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这么多年，大姐一手操持儿子上学、工作、结婚。等这些大事完毕，我们为大姐松了口气。前年的某天，我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她说大姐夫死了，我非常震惊。她说肝癌晚期，大姐听到消息去医院探望他，看他大口吐血，十分痛苦。大姐说恨了他半辈子，看他死得这么凄惨，太难受了。大姐在电话里哭了，我也控制不住感情，陪着流了很多眼泪。

大姐很有毅力，练瑜伽坚持了六年，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却非常年轻有活力。现在的大姐心情舒畅，偶有烦恼，会给我打电话叨叨一阵，每次她和我说完，我稍加分析劝解，她就多云转晴了。

最开心的当然是我们三姐妹聚齐的时候，我们挤在母亲的小屋里可以一下午不出去，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地畅谈，母亲会时不时探头看看我们，然后边关门边嘟囔一句，不知道说啥呢，没完没了的。我们就一起大笑起来。我们知道，母亲看着自己的三个女儿，内心是多么快乐和满足啊。

我常常觉得，今生能够有姐姐相伴是我的幸运。风雨袭来，她们为我撑起一片天，困难逼近，她们是强有力的后援团，而当烦恼来临，姐姐为我修建起一块缓冲区，让我在最孤单的时候体会温暖，在最沮丧的时候鼓起勇气，虽然我们从不表达彼此的思念，但我始终确信，属于彼此的牵挂一定恒久而深远。愿我们姐妹在青丝变白发的漫漫岁月里，将这份亲情循着相同的血脉永远地交融延续下去。

作者简介：

桑海：70后的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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