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很多上海家庭拔了阳台上花盆里的郁金香、玫瑰,开始种菜了。
不过,菜长得太慢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有种东西,长得很快,2周就可以收获,是补充淀粉、蛋白质、维生素的好来源。这就是小球藻。
1890年,荷兰生物学家拜灵克(M.W.Beijernick)发现了小球藻。它是一种单细胞的低等植物,直径只有6-8微米,呈球状,分布很广,从热带到温带的河流、沼泽、湖泊、水塘、水缸里都可以发现它们的身影。
小球藻与中国人有一段辛酸的渊源。
上世纪50年代末,“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席卷全国,“左”的政策偏差与天灾人祸齐降,史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很多人因为吃不饱出现浮肿。需要提醒一下的是,那不是文革,文革是1966-1967年,不要把过去的历史都归结为文革。
在这一时期,有农科院专家在会议上提出的,用小球藻作为代食品来源。媒体进行了一系列的宣传。最初《人民日报》最初对小球藻的宣传是以培养猪饲料为名,到了19607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量生产小球藻》,明确提出小球藻不仅是很好的精饲料,而且具有很高的食用价值。该社论举例说有些地方用小球藻试制糕点、面包、糖果、菜肴等食品,清香可口;有人用小球藻粉哺育婴儿,效果跟奶粉不相上下。
此后,各媒体跟进,宣传小球藻的营养价值如何之高。
《云南日报》报道“人吃了小球藻以后,最突出的效果是精神好,在一般的情况下,经常定量吃小球藻,体重就会有不同程度的增加。
“用一斤浓缩小球藻喂猪,每日体重可增加0.95用来喂牛、鸡、兔等,体重也都有显著增加,效果相当于二斤豆饼。”
“用一斤浓缩小球藻喂猪,每日体重可增加0.95斤。”
胡乔木看了这些报道后上书毛泽东,建议在全国推广小球藻,并列举了生产和食用小球藻的几个好处:
一、至少可以保证不饿死人,减少甚至消灭浮肿病;
二、可以减少乱采代食品而引起中毒的事件;
三、保证劳动生产率和工农体力不至因粮食不足而降低;
四、小球藻的生产不与农作物争地、争水、争肥、争劳力。
毛泽东于19601027日将胡乔木的信批转全国,要求全面推广小球藻。很快,全国掀起了生产小球藻的热潮,农村、城市纷纷开始培养小球藻。出版了各种技术书籍,仅1961年就出版了《国外小球藻的试验和研究》、《小球藻生产知识》、《小球藻生产技术问答》等。
到了196011月,《中共中央关于立即开展大规模采集和制造代食品运动的紧急通知》下发,一场全民参与的代食品运动大张旗鼓地开展起来了。当时的代食品主要分为四类:第一类为农作物类代食品。它包括水稻、小麦、玉米、高粱等的叶、秆、根,以及玉米皮、玉米芯、稻谷壳,薯类作物的叶、茎、根等等;第二类为野生代食品,如榆树叶、树皮、野苋菜、洋槐叶等等;第三类为小球藻、红萍等浮游植物;第四类指合成类代食品,如人造肉、叶蛋白等,被称作精细代食品。
当时选中小球藻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理论上,小球藻的营养的确不错,富含多种营养素:蛋白质、脂类、碳水化合物、矿物质、维生素、膳食纤维,18种氨基酸,是最接近人体需要的天然均衡营养食品。现在小球藻也用在保健食品、减肥、美容护肤品、生物医药、水体土壤污染治理、高档饲料等领域。
有二,小球藻的光合作用特别强,不与农作物争地、易培育、生长快。在天气晴朗和其他条件的配合下,可以迅速繁殖,使水变成碧绿的颜色。小球藻是地球上动植物中唯一能在20小时增长4倍的生物。小球藻是无性繁殖的,每个细胞可以产生24816个似亲孢子,成熟时母细胞破裂,孢子逸出,一天只要分裂两三次,数量就是原来的几十倍。
不过,理论上很美好,但现实却更艰难。
小球藻很不好吃。专家在实验室培养小球藻,营养液有专门配方,用氮肥,还有高压灭菌,其他的微生物就被杀死,小球藻纯度就高。收获后。还可以用过滤器除去混入培养池的杂质,反复进行洗涤和离心机脱水过程,制成藻浆,浓缩成原料,加入淀粉,做出“小球藻饼干、蛋糕、面条”。一位尝过小球藻滋味的老专家,仍记得那种挥之不去的藻腥味。
这还是实验室生产,群众运动生产的小球藻,就更令人难以下咽。
现在家庭要培养小球藻很容易,淘宝上营养液、有破壁机、也有现成的小球藻粉。当然,这东西一般用来喂鱼,听说效果不错。但在60年前,中国人的办法不多。
小球藻的培养液需要氮,那时中国没有什么化肥。但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老百姓围绕小球藻创造发明的“土法”,多得超出想象。
人尿,鸡粪,人粪,豆科植物,动物粪便,包含了丰富的氨,于是农村、城市纷纷建池沤人畜粪。这个过程,就是通过亚硝酸细菌将氨氧化成亚硝酸(2NH3+3O22HNO2+2H2O),然后硝酸细菌(又称亚硝酸氧化菌),将亚硝酸氧化成硝酸(HNO2 + 1/2 O2= HNO3),两种产物均可作为小球藻的直接营养。
培养容器也是因地制宜,盆子、缸子、池子,只要有水、有肥料,把藻种一接就可以养。不过,老百姓家的池塘里、粪尿,必然会混着其他藻类和浮游生物,甚至寄生虫。而且,老百姓他们没有分离机,无法浓缩,只能直接把培养小球藻的水,用来煮稀饭,这就难免会有尿骚味。
其实,难吃、有尿骚味并不是大问题,更关键的问题是,理论上小球藻营养丰富,但小球藻有三层坚硬细胞璧,不破壁难以释放营养。那时的群众既无浓缩设备,又无破壁机。所以,营养无法释放出来,可谓小球藻穿肠过,营养无法留。所以,虽有一定效果,但小球藻提供的营养仍然不够。比如,小球藻的淀粉含量并不高,如果完全没有面粉,小球藻做成饼干,根本发酵不起来。所以,当时一位老专家认为,即使是工厂化生产,藻类也不能取代粮食。
但当时只要能有一点点用,中国人就会去试,那时的中国人对食物的渴望,恐怕比当下上海人对蔬菜的渴望更甚几分。
著名作家卢晓蓉在其作品《感受饥饿》就记述了小球藻这一难忘的篇章:“我母亲当时是一家工厂医院的药剂师。在工人们一个个患了“浮肿病”而无药可治的时候,她发现了小球藻富含蛋白质,如获至宝,立即四处找来十几个浴缸,也包括我们家的一个,在医院的库房里养起了小球藻。
小球藻虽然属于原始而简单的物种,可仍然马虎不得。它需要阳光,需要干净的环境,于是母亲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到了照顾小球藻上。到小球藻养成以后,她还要把这十几大缸水烧干,把里面的小球藻浓缩成干粉,再按照病人病情的轻重程度分配给他们服用。据吃过小球藻的工人讲,那东西还真管用,一调羹可以顶三两饭。有几次我饿得慌,望着那墨绿色的干粉眼馋,向母亲讨吃,可母亲硬是不给,说给工人吃是为了救命,而我还没危急到那样的程度。”

当时成都五中,也培养小球藻,把原来宿舍区供学生洗衣取水的池子改为“藻类繁殖池”。先灌满清水,再加上小便--据说“小球藻”在小便浓度较大的环境里,繁殖尤为迅速。接着把“藻苗”倒进去,搅拌十天半月,池水先是发绿,继而发黑,最后发臭,藻类培养宣告成功,于是舀出两桶往大食堂的锅里倒,同时,向水池补足新尿两桶。如此反复,以确保同学们每顿饭里都有充足的小球藻。周孜仁回忆:开始还行,后来不知怎么有人觉出饭里有尿臊味--尤其不能容忍的是,炊事员公然另开小锅,他们的饭里根本就没有倒入“小球藻”。而且,吃了小球藻,学生身上还是出现了浮肿。
由于水肿病人太多,学校成立了“营养食堂”,饭菜比大食堂多点油星子,另外还定期供应一包“康复散”:磨碎的糠壳和面麸搅和而成的粉末类食物。所谓康复粉,是当时一些地方规定,经医院确诊“无误”可领取“康复粉票”一张,凭票到指定地点可买“康复粉”一份(麦麸、豆粉与砂糖掺制),每日用开水冲食数次。据老者回忆:“疗效还行”。
代食品运动是一项重要的救灾度荒措施,但实际上,与其说代食品填饱了人们的肚子,不如说它从精神上缓解人们对饥饿的恐惧。但正如阿玛蒂亚森所说,匮乏,往往都是自由与权利不足造成的,真正缓解中国饥饿的,是经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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