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国白人青年在为BLM(黑命贵)运动街头流血时,俄罗斯年轻人在为泛斯拉夫主义去乌克兰战斗。这是后现代,与现代、前现代的两个世界。”
简单的说,后现代就是全球化、女权主义、性别议题、气候议题、黑命贵、反资本,乃至派生出来的过度政治正确、觉醒主义(wokisme)、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现代则是,民主与专制、意识形态对立、民族独立、冷战、核战争;前现代则是宗教、疆界、君主、民族扩张、圣战。
一、俄罗斯的前现代自负
很多中国人知道索尔仁尼琴,他写的《古拉格群岛》,成为苏联在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的象征之物。“古拉格”并不真的存在,而是苏联“劳改营管理总局”的缩写发音为“古拉格”。索尔仁尼琴比喻说,如果整个苏联是一个海洋,那么到处可见的劳改营(古拉格)已形成“群岛”。
然而,作为一个国民性作家,索尔仁尼琴呼吁恢复大俄罗斯版图,兼并乌克兰和哈萨克,或至少“统一”原苏联领土北部的一半,因那里有不少俄罗斯人。戈尔巴乔夫在任时,要给索尔仁尼琴颁奖,遭拒绝。虽然戈尔巴乔夫对索尔仁尼琴的评价非常高,虽然戈的改革使得他结束流亡,返回俄国,但他仍然对戈导致大苏联解体一直耿耿于怀。索尔仁尼琴同样拒绝了叶利钦要给他颁奖的敬意,他认为在那些从大苏联独立出去的“外国少数民族”面前,叶利钦没有捍卫俄罗斯民族的利益,表现得太软弱。直到2007年,索尔仁尼琴才接受了当年叶利钦要授予他的圣安德烈荣誉勋章,因为颁奖人变为了普京。他非常认同和推崇普京要恢复“强大俄罗斯”的努力。而这正是普金在入侵乌克兰之前讲话的主旨之一。
泛斯拉夫主义成为了俄罗斯的重要社会思潮,混杂着泛斯拉夫主义,很多俄罗斯人怀念苏联的强大带来的认同感和自豪感。某种程度上,苏联只是泛斯拉夫主义的一个壳子,俄罗斯甩掉了这个壳子,但仍然还是俄罗斯。甚至,某种程度上,从现代性的意识形态帝国,退回到了前现代的民族与疆域扩张。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在世界的后现代进程中,被远远的抛下。俄罗斯作为一个能源出口国,能源给予给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这是“资源诅咒”。长期的计划经济之下,缺乏适合发展市场经济的内在制度、思想观念,也使得俄罗斯错过更深入的经济一体化。这个过程中,西方又傲慢的推开了俄罗斯。
于是,普金转向重拾前现代、现代议题。他用对东正教的恢复,泛斯拉夫主义支撑民族主义,用来填补贫富差距、经济停滞、寡头造成的合法性质疑。普京的个人魅力和铁汉形象,帮助俄罗斯民众驱散失望的阴影。民族主义通常是向外的,而泛斯拉夫主义更是如此,西进成为方向所指。所以,就在克里米亚胜利的拥戴正在慢慢淡去的时候,普金需要又一次战争,更重要的是,这或许也是俄罗斯人想要的,Z快闪也在俄罗斯年轻人的社交媒体上流行起来。
以“普京的大脑”著称的政治学者亚历山大·杜金支持俄罗斯占领格鲁吉亚、克里米亚。他认为:“事实上这些名称(乌克兰、哈萨克斯坦或阿塞拜疆)之前并不以国家的形式存在,他们只是行政地区的表称,在沙俄帝国时期就并不具备任何政治或历史的(国家)意义,正如在苏联时期一样。
杜金更深层次的观念,正是对现代、后现代性的否认。他认为自由主义已经走入死胡同,正陷入“虚无主义的后现代阶段”的泥沼。比如,对于自由主义对LGBT群体的接受,他认为,自由主义正试图让身体的器官摆脱大脑的控制,将个体从理性观念与思考中解放出来。在杜金眼里,“我们(俄罗斯)需要......回归神圣,回归新的中世纪——因此才能回归帝国、宗教和传统社会结构(阶层、崇拜、精神主导物质等等)。现代性的所有内容:是恶魔主义和退化。没有任何价值,全都应被净化清除。从科学、价值观、哲学、艺术、社会、模式、模型、‘真理’、对存在的理解、到时间和空间,现代性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现代性埋葬了一切。它应被终止。我们会终止它。”.
二、西方的后现代傲慢
在中国的工业品与美国的互联网技术之下,在全球化浪潮中,全球经济迅猛发展,温室里开出了后现代的政治花朵。然而,当西方用现代、前现代的石油油、劳动、资源,搭建起后现代的温室时,西方的后现代政治却傲慢的对待了冷战结束后的余烬,忽略后现代同时在滋养现代、前现代的力量。
政客们流连于性别、种族议题中的个人利益,或者夸张诉说气候问题中的远期危机,但并没有用耐心、善意去接触俄罗斯,又没有用足够的力量去,正如凯南所说的“对苏联的扩张倾向进行长期、耐心、坚定与警觉的‘遏制’”。而那些后现代中的性别、种族议题、身份政治所表现出来的天真、幼稚、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以及由此衍生的政客们的拖沓、软弱、官僚、算计,会被前现代、现代国家视为软弱。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就是最好的佐证。
历史会反复重复,上一代人的“屈辱”或“伟绩”,会在新一代人年轻时种下种子,并在合适的时候再次发芽。那些前现代、现代性的矛盾会慢慢积聚自己的力量,直到危机彻底爆发,而人类的教训则是,从来不会吸取教训。一战、二战、还有那人类文明不可承受的三战,或许就是这样逻辑下的套娃?
特朗普作为保守的共和党人,他对气候、性别、种族议题、乃至全球化都持负面态度。他或许真的是一个粗陋的商人,但很多人忽略了的是,他是一个现代性的商人,而不是比尔盖茨那样后现代性的商人,他是用“老套”的现代性去审视世界。讽刺的是,他劝导甚至发出威胁,希望默克尔放弃北溪2号。如今,普金用俄罗斯的前现代性把德国从后现代气候政治中,重新拽回到现代世界。在几天之内,欧洲急剧转变。
幸运的是,后现代具有自己的力量,后现代也展现了自己的力量。对俄罗斯的各种制裁,苹果手机、星链、SWIFT、无数商业公司主动参与贸易制裁,归根到底,这些力量是都是伴随全球化出现的后现代超限战武器,是后现代性的力量。不难判断,在这种力量下,俄罗斯会倒退五年、十年。
但是,仅仅如此,那就仍然是傲慢的。
战争爆发后,社交媒体上充满了各种戏剧化、情绪化的传播,英雄与邪恶、制裁俄罗斯的猫、逼艺术家表态、禁止俄罗斯运动员,这些病毒式传播的煽情、抵制、身份政治、逼迫表态、“取消主义”,都是人们非常熟悉的后现代场景——就如JK罗琳被“流放”出哈利·波特宇宙。
这些情绪,大多数时候,是公正的、正义的,它也或许能长远的深刻的改变世界;也有可能引发黑天鹅事件,从而改变一个国家。但它毕竟是分散的、短暂的,在更多的时候,力量是有限的。这些方式可以对付政治不正确的大学教授、作家,但无法对付一个国家。
更重要的是,它从来是情绪的,情绪对政治、特别是战争、更特别是核风险而言,往往是危险的。这些后现代性的方式,会在长远的瓦解对手的力量之前,就先为双方积累足够的愤怒资源,同时把双方逼迫到情绪上的墙角。某种程度上,泽连斯基,从触发危机到俄罗斯入侵之后所体现的,也正是后现代性。他是全新的,但未必是更睿智、安全、更慈悲与更有力的。
人类已经淡忘现代性的思路。这种遗忘的最佳例证,就是遗忘现代性的最大象征之物——核弹。
普金已经发出了核威胁,如果这个状态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这会立刻引爆恐慌。但是,作为一种现代性的威胁,它已经被世界淡忘,进而被忽略。讽刺的是,特朗普当选总统以后,“末日时钟”被拨快过三次,不断迫近午夜。而真正遭遇核风险时,反而没有人提到末日时钟。
1956年的匈牙利十月事件,1962年的导弹危机,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1969年珍宝岛事件,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其中,最激烈的古巴弹道危机,发生在美国后院,没有那一次,苏联被逼迫到今天这个程度。但乐观的人们仍然相信普金本人、乃至想象俄罗斯核权力链条上的某个不知名英雄,他们的理性会像电影里那样,阻止这一点。(但现在没有任何向核权力链条上的人喊话)没人觉得核弹真的会发射出去。但是,请告诉我,有什么理由相信,如今人类的理性,已经超越了60年前的人类呢?
更何况,对于势均力敌而言,核弹仅具有威慑意义就足够了,因为没有使用的必要;恰好是不对等,政局不稳,当权者才可能孤注一掷,核弹才具有了使用意义。毛泽东曾说美国是纸老虎,但比自信的、处于实力巅峰的老虎,更危险的是被逼到墙角的老虎。从这个角度,美苏对峙时期的核风险,远小于当俄罗斯,更确切的说,普金被逼到墙角的时候(如果他遭到完全的失败)。
那么,上世纪60年代,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已经进入自家后院掩体的人,和今天仍然在刷社交媒体的人,肯定有一个是可笑的,但愿,是前人杞人忧天,而不是今人过于傲慢。
三、回到现代性
遗忘核弹,只是后现代性的一种典型表现。世界应该回到现代性,既直面世界现代性的邪恶、不公、意识形态,同时,也要用现代性的技巧来处理问题。
所以,无论如何,普金的(某种程度上,也是俄罗斯的)诉求应该得到正视。这种正视,未必是一种对合理诉求的正视,但却是对俄罗斯历史进程中的前现代性自负的正视(简单的归咎于普金,是不现实的),最起码是,对俄罗斯衰败但仍然致命的力量的正视。
为了避免一个不可收拾的后果,对不合理、乃至邪恶做出的妥协,转而寻求更长期的解决办法。这种现代性的政治技巧在冷战期间屡见不鲜。如今,也仍然是解决现代性冲突的一个可接受的方法。
实际上,乔治·凯南,这个遏制苏联思路的缔造者,是美国政治家中最坚定地反对北约东扩的人之一。1998年5月2日,美国参议院正式批准了北约扩张后,94岁的凯南立刻做出了如下评论:“我认为这是一场新冷战的开端。我认为俄罗斯将慢慢做出相当不利的反应,这将影响他们的政策。”
而在此一年多之前,1997 年 2 月他在《纽约时报》上撰文说: 把北约扩大到俄罗斯边界是“整个后冷战时期美国外交政策最致命的错误,美国人忽视了俄罗斯人的民族自尊心和民族主义情绪。这一决定将煽动俄罗斯公众舆论中的民族主义的、反西方的、好战的情绪,将对俄罗斯民主的发展产生负面影响,在东西方关系中重新恢复冷战氛围,并驱使俄罗斯的外交政策朝着与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的方向发展。”
凯南这种现代性的思路已经被放弃了,某种程度上,最终导致危机。
从30年前往前溯,现代性的政治对峙——冷战,其特征是坚定的信念,勇于付出的决心,长期的坚持,保持接触与威慑,去应对危机。某种程度上,这才是对现代性的正视。世界的和平,正是当年基于现代性的各种政治技巧,用坚强、忍耐、坚韧获得的成果,这些成果与获得成果的思路,不应该如此轻易的放弃。
幸运的是,后现代性的力量不仅仅在于制裁,而在于长期。在长期角力中,后现代性必会胜利。
这一轮制裁之后,俄罗斯必然会进一步衰败。很多国家会认为,要为此做好准备,缩减与外界的经济联系,才能在类似情况下做到稳住阵脚。但是,创新与技术力量源于经济发展,只有加入全球化,才能获得更大的市场、更便宜的原料、更聪明的脑力联合,从而获得更快的经济循环与创新循环,获得更强的国家实力。也就是说,只有真正愿意理解、相信后现代性,参与世界合作,并用制度保障这一点的国家,才能更快速的积累力量,从而去面对现代性、乃至前现代性的世界。但是,一个美好的矛盾性是:融入后现代性,也同时意味着国家概念的变化。 
但问题在于,如何用后现代性去解决前现代、现代性的危机,依靠社交媒体上的情绪与取消文化吗?答案是否定的。
首先,前现代、现代国家也需要理解自己在后现代的全球秩序中的利益。前现代往往是没有边界的,今天的思想中的民族边界,源于历史上民族的实际边界,这些边界,被当时落后的生产力所限制,所以,后现代技术条件下的前现代主义,一定是没有边界的。世界会被卷入前现代冲突。
索尔仁尼琴、杜金对中国都并不友好。索尔仁尼琴指责中国对西伯利亚有图谋之心。索尔仁尼琴去世于200年,他没看到一个强大的中国,而杜金看到了,所以,除了提防,在他的欧亚大陆设计中,中国更多的扮演了资源提供者的角色。
同时,前现代、现代国家需要用后现代的视角去审视局势,理解后现代国家的目标,避免自己将那些看似软弱的后现代国家拖入现代,爆发出巨大的报复力量。
而后现代国家需要认识到,后现代性不可能仅仅在一国、或几国家突飞猛进,因为那些现代、甚至前现代国家会把他们拉回人类文明的现实。当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还在坚信“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深信“弥赛亚情节”这些前现代、现代观念时,那些后现代议题的温室,总会被打破。
      左边:瑞典女记者在庆祝国际头巾节                      右边:伊朗女性在抗议 
对泛斯拉夫主义的遏制,对各种前现代、现代性的抑制,比对苏联的抑制,更需要耐心、付出、坚持、技巧。毕竟没有一个俄罗斯人愿意生活在古拉格群岛之中,但前现代、现代的观念,却深植这个星球上很多人的心灵。而且,虽然前现代、现代并没有牢固的经济基础,也与技术发展没有激励相容,但同在地球村,它也能不断从后现代性的物质能力中汲取自己的力量。
所以,后现代国家,则需要用重回现代视角去审视局势,做好准备,坚强决心,切实付出,形成威慑,才能避免前现代、现代国家将全球拖入前现代、现代性的对峙与混乱。
当更多的后现代国家回到现代性上,这个世界会出现更多的争执、更多的矛盾,甚至更多的冲突,但世界会更加安全,因为这只是把暗藏的危险释放出来,避免其在后现代傲慢中,悄然无息的积累起来,带着全人类冲向末日。
但是,已有的政治议题、政策、利益,不可能一夜之间被抛弃,世界需要缓慢但坚定的调整。问题在于,人类的长期理性从不可靠,人类能做到这一点吗?答案或许是悲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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