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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张家硕
一位同性恋者,找到了自己的同性伴侣,被家里人送进精神病院。他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强制治疗,包括药物,束缚和电击。他的男朋友发现他失踪之后,通过各种手段来营救他。他出院之后从家乡逃离,委托了一位律师起诉精神病院,想讨回公道。
这个事情是从一个高中同学的朋友圈里看到的,他也是一位性少数,在大学里十分热心地参与同志公益活动。通过他,我联系到了燕子,一位同来自志公益小组负责人,他们小组重点做一件事情,解救全国被监禁,被伤害,被强制治疗的性少数群体。
我对这次采访,始终有一种割裂感。事情就发生在我的家乡,人物和景象都是熟悉的,但对于身边的性少数权益,我却知之甚少。在这个河南的小城,人们大都无法理解同性恋为何存在,很多人认为这是疾病,应该治疗。因此他们不得不隐藏自己,默默生活,时不时会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性取向受到伤害。
庭审前一天,在郊区的一家宾馆我见到了燕子,原告余某的代理律师和一位同行的记者。我们打电话给案件原告,得知他和自己的男朋友躲在异乡的一间出租屋内,因为怕再次被家里人抓住,他不敢回到家乡。在电话里,他告诉我们现在的生活简单而平静,虽然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在你直接面对这些故事时,你会觉得性少数群体不是简单的统计学数字,而是鲜活的人与生活。他们可能是你的亲人,可能是你的朋友,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和我们也并无不同。
起初,我主场作战,底气十足,正义凛然。我叫上一位在市中院实习的学法律的老同学同行,用家乡话自如采访,还和法院的门卫吵了一架。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义愤如同拳头击打在棉花上,无处泄力。
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城,一切几乎仍然遵照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常识运行。在这里,律师取证几无权利,派出所不肯提供当事人的报警记录,公开庭审却不让人凭身份证旁听,医生认为患者家属完全可以替患者作主,只要是家人送来就没有问题,精神病院不知道同性恋已经不再被认定为精神疾病。公众认同的道理,远比法理重要。
在宣布庭审延期之后,我和那位在市中院工作的同学闯进了法官办公室,决定再具体问问延期的原因。面对质疑,那位法官却意外地平和而诚恳。那位五十多岁的清瘦的长者,端起倒满开水的茶杯反复讲双方调解的道理。纠纷调解,和谐稳定,皆大欢喜。
但对于同性恋三个字的厌恶和敏感,却悄悄表现在人们的言辞和表情之中。门卫,法官,出租车司机,精神病院的护士和大夫,党政办公室里的胖女士,他们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会像听到一句脏话时蹙起眉头。他们所讨厌的,不过是自己未能知晓的事情。而如果不想让某种正确的事物使公众接纳,只需要不让他们了解即可,必要的时候,播撒一点仇恨的种子。
距离庭审延期几乎有一年的时间,开庭的日期终于被最终确定。预料之中地,当庭没有宣判,事后向双方寄送了判决书,判决医院败诉并且向原告赔偿和道歉。此时,因为文化管理机构将同性恋与性变态并列,舆论怒火正在被全面引爆。早在2001年,中华精神科学会常委会重新修改的《中国精神障碍诊断与分类标准第三版》就将同性恋从“病态”中划除。
看似突如其来的倒退,其实并非意外。十六年来的同性恋去病化,仅仅表现在官方的默许和民间的宽容。从根本上,同性恋权益缺乏法理和制度的保障。燕子告诉我,对于同性恋的扭转治疗从未在各地停止,事实上他本人也是这种扭转治疗受害者。另外的,这种模糊状态对于同妻和性少数群体的家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保守的思想导致制度的缺位,制度保障的缺位又在助长性少数群体自身以及对他们的恐惧。因为未来缺乏保障,同性恋者在父母和社会的逼迫下选择形婚或者扭转治疗。可以说,这是一种可以避免的,因为无知和落后造成的痛苦。
其实,和性少数权益一样,中国人所享受的生活幸福,有哪项不是因为界限模糊而易遭蚕食。我们始终活在黑白边界之间,财富,自由,知识启蒙,精神文化,都必须恪守官方划定的底线。这条所谓底线时紧时松,使每个人的生活都脆弱不堪。
那天在强制治疗原告的精神病院,我经历了一次到目前为止最糟糕的采访体验。在高耸而簇新的病房楼里,走过一队一队穿着统一服装的病人。他们面无表情,随着医生的呵斥列队行进。突然间,一个人从队伍中逃脱,冲向一扇半掩的,通向外面光亮的门。就在他一只手扒住门缝的一瞬间,两个保安将他摁倒在地,用橡胶棍击打他的背部发出闷响,而他最后的一声喊叫也消失在走廊里。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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