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晚七点过半，武大梅园操场上拥挤的人潮有些躁动。信管院16级的新生王媛（化名）很着急，她躲在梅操礼堂的后台入口处，手里攥着一个“武汉大学”的笔记本和一支黑色的水性笔。“我们六点就入场了，但俞敏洪老师怎么还没来？”她不停地问走动的人。但其实，她是被班上的同学随机拱出来的，为了完成一个“光荣”的任务——拦下俞敏洪，问他要给全班同学的签名。不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毕竟是个名人，要个签名还是可以的。”王媛不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同时，俞敏洪本人前脚刚踏出宋卿体育馆的大门，在新东方校园招聘会的现场完成了一轮“俞敏洪式”的演讲。不少参加完校招宣讲的学生一路追随，但始终被挡在保安和助理树起的“人墙”之外，他们只好按队列式跑动起来，希望自己能赶在俞敏洪之前到达梅操。
18点25分，宋卿体育馆内搭的舞台前，一位穿着波西米亚短裙、化着红唇的姑娘举着自拍杆，上面的iPhone6正开着秒拍在进行直播。这位打扮精致的姑娘在人群里窜来窜去，不时避开工作人员冲到舞台前开启同步解说。“我是新东方请来的，这要放在官网上”，她一遍遍和试图拦下她的工作人员解释着。而就在离她不到10米处，另外一位姑娘也举着手机正直播着。站在门口的保安还是有些犹豫，这样的情况下很难验证她们说辞的真假。他或许也不知道，新东方早在今年三月时就启动直播，这是俞敏洪首次主动向“网红”的标签靠拢，也是为了和时代接触得更近。在接受《每日人物》的采访时，俞敏洪就说自己希望在看似无聊的直播中寻找他想要的意义。他叫来新东方市场部的工作人员开会，提出希望直播新东方例行的巡回讲座“梦想之旅”。今年3月21日，“梦想之旅”启动，俞敏洪带着十多位新东方的演讲师去往广西、贵州、云南、湖北等省区的30多个城市。与此同时，新东方发起“洪哥梦游记”，这档24小时的网络直播活动在优酷网上播出，记录俞敏洪的全部行程。作为国内首档直播真人秀节目的“男主角”，俞敏洪的正式说法是“直播能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梦想之旅的力量以及沿途旅程的魅力。”而在俞敏洪的老友卢跃刚看来，一个企业家的行动有多重含义。俞敏洪参与直播的举措是为了跟上时代潮流，重塑作为新东方企业象征的俞敏洪的形象。每天都有600万观众与俞敏洪进行互动，这是俞敏洪希望达到的效果。他曾说，讲座是他接触年轻人“最好的方式”，成为网红也是接触的一种努力。在武大的校园招聘会现场，不少人就是奔着“网红”俞敏洪来的。两位来自华中科技大学的男生说，“录不录取无所谓，就是来看看俞敏洪”。在公众号“无忧菌”对这次演讲的宣传中，一句话就足够诱人——“你和俞敏洪本人只差一个二维码的距离”。18：35分，体育馆一层的240个座位全部坐满，二楼的走廊里也挤满了人。入口处有不少没拿到通知短信的同学试图在推搡中挤进来，但防护栏已经被工作人员搬出来横在门口。工作人员试图拦下一个越过防护栏的女生，她解释说自己刚刚去了一趟洗手间，但没想到座位如此抢手。工作人员说：“你就去那边上站着好了。”这些正维护秩序而焦头烂额的30多位工作人员，大多是来自武大的学生，外加新东方的内部成员。程亦舒背着一把吉他，和自己的女友坐在人群中间。北漂回来的他们刚刚成立一个音乐工作室，由于对经营毫无概念，他希望能听俞敏洪分享一些经验，“毕竟俞敏洪也是创业者，而且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成功者”。但他也清楚这次的演讲和经营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内容也不一定和网上流传的讲座有差，他打了个比方，“我知道美食的味道但我还是想吃，我认可他，所以不管说的内容如何我都会来。”在程亦舒闲聊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在演讲台上放置了一个录音器，看上去俞敏洪就要来了。
19：04分，俞敏洪在三四个人的陪伴下从宋卿体育馆的正门进来。他前脚刚踏入，全场就爆发出一阵掌声。坐在前排的新东方各个校区的老师纷纷站起，目光跟随着俞敏洪走向最前排的正中央。俞敏洪还未坐下，就不停有人举着手机冲到前排，希望能与他合影。一旁的保镖挡开了不少人，但总有漏网之鱼。面对就在脸前的手机，俞敏洪只好不停地露出微笑。在外围的人也高高举起手机，全场被闪光灯和相机的咔嚓声包围了。几分钟之后，5秒倒计时的声音出现，俞敏洪走上讲台。他穿着黑色Polo衫，深色牛仔裤和一双黑皮鞋，依旧是留着小平头，但与年轻时相比，他的抬头纹和法令纹加深不少。“未来某些计划不能够实现，但它能产生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拉着你不断地前行，把你拉着走出现实的狗血，并且走向诗和远方。”开场不久，他就提到了“诗与远方”。但顶着“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首席执行官”、“政协代表”、“耿丹学院理事长”等多重光环的他，似乎离“诗人俞敏洪”越来越远。在之前 4月18日的直播中，俞敏洪在镜头下喝醉了。几位好友相聚在一块，兴致来了就开始读诗。俞敏洪选了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念完，他自得地说，“我朗诵得还不错”。他的代表书籍《梦在青春在》里有篇文章说，俞敏洪是个平时向往躺在草地上看书，下雨天打伞听雨声，晚上看月亮数星星的中年男人。在北大的五年，他写过600首诗歌，还办过三期短命的诗刊。那时候，他觉得写诗是他寻找心灵的旅程。创办新东方以后，他把这段心灵旅程的痕迹，全烧了。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没有成为一名诗人。“如果我坚持写诗，现在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诗人”。范超在演讲时也不断地“黑”俞敏洪，“我们有位爱写诗的老总”。面对在宋卿体育馆坐着的两百多位学生，他说总觉得远方有一种力量，拉着自己不断前行。而这种力量来自于在江苏江阴农村的时候，“我坐在长江的堤岸上，看着夕阳西下朝霞升起，看着外面的万吨轮船在长江里航行而过汽笛鸣响的时候，我的心是被拉向远方的。我从此知道了作为一个农民将一辈子寓于土地，人生的翅膀永远不可能长丰满也不可能远走高飞。”夕阳是俞敏洪很喜欢的意象。在新东方内部广为传颂的一个故事，是在2001年新东方管理层面临人事危机时，他在北京昌平给新东方的寒假班老师做培训。傍晚，一缕阳光斜刺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突然望着窗外，旁若无人地说：“好美啊”。一句慨叹，让十来个老师莫名其妙。但就在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纷扰有了明显的分界，那个记挂着新东方发展大计的校长消失了，站在老师们面前的，是“诗人”俞敏洪。新东方也一直有一个诗意的传统——新成员徒步甚至到几十公里。范超记得，从新东方1993年建校开始，很多高管在管理会之后为了磨炼意志，会组织团队一起去长途跋涉。一般会外出一整天，从早上到晚上，大家还经常一起露营。但当初创办新东方，却不是一个诗意的决定，“跟梦想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没钱，想赚钱。”俞敏洪也不止一次地表明自己对当初让新东方上市后悔不已。而现在，俞敏洪正在慢慢脱离新东方的事务处理中，成为耿丹学院的理事长，也是间接掌管一个真正的学校。“我不是爱当老师，爱的是和学生在一起的热闹。”俞敏洪说。程亦舒有些感动，他还注意到俞敏洪对扩声设备的熟悉程度远远要比其他同事强——他一直在调节话筒离嘴的远近，说话的音量和语速，“这个影响所有人的体验，他比别人用心。”19：30分，俞敏洪在掌声中结束了演讲，在掩护下离开宋卿体育馆。俞敏洪的司机坐在一辆别克商务车里，饶有兴致地看十几个正在到处寻找俞敏洪的学生。
19：52分，物理学院的大一新生王铁生（化名）在梅操的厕所里撞见了俞敏洪，当时俞敏洪正在冷静地穿裤子，没慌张。“人生真是各种可能，有趣”，王铁生心想。他壮起胆子走上前和俞敏洪打招呼，看到他身上的迷彩服，俞敏洪就说：“新生吧？学啥专业？”，但还没寒暄上两句，俞敏洪就被助理拉走了。这不是王铁生第一次见到俞敏洪了。2014年9月20日，在天津的南开中学，同样是新东方开办的“相信未来”中学生学习规划公益巡讲。王铁生记得那一次俞敏洪也是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和一件牛仔裤，“就像乔布斯那样的打扮，老俞笑起来牙很白，很自信。”他还记得，一个半小时的讲座上，俞敏洪把自己过去的故事说了大半，说自己大学时候普通话被别人嘲笑还驼背，多么“猥琐、屌丝”，但现在已经变得充实、上进，能做很多事。他印象很深的是俞敏洪现在的普通话，“他声母不准但是音调是准的”。“那段时间活的比较用心，所以记得挺清楚。”王铁生说，听完讲座觉得挺开心，也很喜欢。20：04分，王铁生再次看见了俞敏洪。和宋卿体育馆的现场一样，俞敏洪的到来引起一阵轰动，不过这一次，他直接坐在了迷彩服的“海洋”中。台上的夏鹏（另一位新东方名师）抖包袱讲段子正在兴头上，没想到俞敏洪低调的入场却引起了梅操里几千人的反应。“不是说好看我嘛？你们怎么都说话不算数呢！”夏鹏一句自嘲圆回了这个略有些尴尬的局面。来自长江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李俊龙恰好坐在第六排，离俞敏洪不远，他有些紧张。他偷拍了一张俞敏洪的照片，并在“无忧菌”的微信群中说，“离得不到一米，羡慕吧。”20：32分，俞敏洪第三个上场，台下的听众在两轮抖包袱之后显得有些疲惫，坐在台前的场控张老师看着摄影机镜头中的老俞，对着身边的人小声说，“老俞应该更疲，今天连着开三场讲座”。“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内心保持着对生命的某种热情，并且愿意用这个热情让自己的生命往前牵引”、“人生在前行的时候不要用你的现状去判断你的未来，因为你的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性”、“you are better than you think，最怕的就是你比你想象的要糟糕。”比起前面两位年轻老师，俞敏洪的段子有些“老”，现场的气氛也不再像开场前那般热烈。李俊龙觉得有些不满意，“他的这次鱼汤我吸收得不是很好，我看过他之前的视频。这次看起来讲得不尽兴，甚至有些应付。就像俞老师所说的那样，对他来说，这次讲座或许对他没有很多意义。”而王铁生在听完接近三十分钟的演讲后，发了一条长达六百字的朋友圈，直言有些失望。“组织半天语言准备强行怼老俞一波，结果根本没安排提问环节，那我就把想说的话发在这了。”“今天听了您的演讲我们热血沸腾，在床上辗转反侧对未来萌生无限憧憬，列下计划想要大干一番，但第二天这份热情还剩多少呢？”王铁生觉得，最初在励志文化繁荣时，鸡汤是个好词，但在被媒体或者商业包装后，鸡汤反而带着一些“贬义”的倾向。尽管他仍然觉得俞敏洪有着独特的个人魅力，但觉得一味的鸡汤还是“不应该成为一个常态。”他觉得这与他自身的成长有关，“可能真有的人听了会浪子回头，这给人力量也是好的。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可能变得越来越现实了，以前就是比较无知，快乐，现在当然不能说自己有知，但是知道的多了些。所以会对侧重于热血而不是实事的鸡汤格外警惕。”来自新闻与传播学院2014级的俞宏浩说，鸡汤或许就是各取所需的东西，但“新东方的传奇，在我们这代人的心里还是很浓重的。”21：04分，俞敏洪从后台下了场。与之前范超和夏鹏从左侧下台不同，他直接走向了右侧。这让很多守在左侧门口的人扑了个空。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坐上那辆灰色别克，学生们一哄而上堵住了梅操的大门，然而已经太晚了。“早知道刚才就直接跟着跑了，就不应该犹豫”，为了不砸到人而努力举高小板凳的一位大一新生说。
排版：李晓暖
武大新视点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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