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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子夜@北纬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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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篇
一个加拿大、
两个“国家”的联邦选举
魁北克人政团领导人伊夫-弗朗索瓦·布兰切特 (Yves-François Blanchet)在联邦竞选活动中
【提要】
一个地方性的政党在联邦大选中,同其它联邦政党平等地参与竞争并提出自己的政见,这不是什么坏事。加拿大存在多种形式的分离和独立思潮,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人心和民意问题。民心的认同是版图统一的最基本前提。加拿大在处理魁北克独立问题上的模式,应该具有一定的方向意义。
文:乡庐子夜
加拿大联邦大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一个似乎很有趣的现象是:所有民调在预测哪个政党将赢得选举时,都以魁北克省选民的选择作为观察指标。因为按人口比例,魁北克省有七十八个席位,在全国总共三百三十八个席位中占二成三,是名副其实的大票仓。然而,魁北克本身还有一个联邦政党,即魁北克人政团Bloc Quebecois)。问题是,不要说魁北克不可能把票全投给魁人政团,即使全数投给他们,魁人政团也无法成为一个在联邦执政的多数党,而少数党执政的概率也极小。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不可能执政的政党,几乎在每次大选后都会对政府和政策发生很大影响,尤其是在少数党执政情况下更是如此。
最奇特的是,一个带有强烈民族主义和地方主义色彩的地区政党,能够成为联邦性的政党,在全国性的政治生活中掌握巨大的话语权,这在现代国家中是不多见的。
这就是魁北克问题本身的特殊性,或是魁北克独立运动长期以来在加拿大形成的一种特殊政治现象。总体上,加拿大作为坚定不移的联邦主义者,对魁北克的独立诉求是用最严厉方法压缩其分离空间的,但是,加拿大同时给予了魁北克尽可能多的独立生存和发展空间,满足他们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独特诉求,使事情不致于朝向仇恨和敌视的恶性循环方面发展。事实上,加拿大甚至视魁北克以准国家的地位。最近总理特鲁杜还公开指称魁北克省作为国家nation)是加拿大联邦政府早就认可的事实。而更早在二零零六年,保守党的斯蒂芬·哈珀刚上任总理,就向国会提交魁北克国家动议的提案,认定魁北克省是一个在加拿大联邦内的国家this house recognizes that the Quebecois form a nation within a united Canada)。
同美国不一样,加拿大在全球曝光度不多,所以很多人对魁北克问题在整个加拿大联邦政治中的影响也不是很清楚。笔者一九九二年刚到加拿大,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做访问学者,刚到达不久,就听办公室秘书小姐忧心忡忡地说,加拿大有大事了,马上要举行公投,弄不好就要分裂。她指的是当年举行的一项宪法提案公投,即保守党为了安抚魁北克的《夏洛特敦协议》(Charlottetown Accord),印在公投选票上的就两个选项,Yes No。当时大街上插满分别为Yes No的宣传牌子,当然在温哥华这个地方Yes为主流。但是,最终No压倒Yes,提案被否决,不但保守党党领马尔罗尼后来因此下台,而且保守党本身也众叛亲离。这个事情被搞砸了,然后事情就走到了三年后即一九九五年的魁北克独立公投。这不是加拿大全国公投,而是魁北克省自己搞。这是第二次魁北克独立公投,上一次是一九八零年,联邦主义以绝对优势击败独立主张。但这一次独立声浪空前高涨,事件的危险性徒然升高,全国人心惶惶,有一种要变天的感觉,担心哪一天早晨醒来加拿大地图突然少了一大块。
加拿大联邦政府曾用过武力对付魁独,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魁独运动在法国人的支持下极度高涨,除了上街示威和煽动罢工罢课外,而且出现了暴力现象。魁北克存在的不同形式的激进组织甚至采取了绑架和暗杀行动,不但绑架魁北克本地的官员,还绑架在魁北克的英国人。在这种严峻局势下,执政的自由党政府总理老特鲁杜宣布魁北克进入紧急状态,派出军队平息暴动。严格讲,武力对付的不是魁独,而是其中的暴力行为。暴力事使魁北克民众产生反感,那次事件之后,魁北克独立运动逐渐告别暴力,通过和平的政治斗争方式宣示自己的诉求。到了九十年代,除了省内的魁北克人党外,联邦政党魁人政团也已经诞生,并且以魁独宗旨主导这次公投。面对这种非暴力运动,联邦政府显然无法而且也没有必要采取武力等强硬手段,只能通过和平倡导和温情呼求维持联邦的统一。
当时的气氛相当紧张,是加拿大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政治危机。公投定在十月三十日,那几天本应有万圣节前夕的热闹气氛变得相当压抑。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些加拿大平时少见的现象:在公投临近前几天,十几万从加拿大各地自发参与的民众,或搭飞机,或自己开车,涌入小小的魁北克省会蒙特利尔市,到处挥舞着加拿大的枫叶国旗,一遍一遍呼喊留在加拿大”“留住魁北克的动人口号。自由党总理克雷蒂安在电视上发表讲话,用诚恳和感性的语言呼吁魁北克人留在加拿大。十月二十八日是星期六,那天天气严寒下雪,无数加拿大人在蒙特利尔市中心广场开展了拥抱魁北克人活动,在风雪中互相拥抱和深情呼喊统一的加拿大是我们的选择。整个加拿大从东到西、从南至北,都打出了魁北克,我们爱你的标语。这一切通过电视屏幕感动了无数加拿人,当然也感动了魁北克人。国家的统一和团结本来是作为政治问题提出的,但此时已经变成家园的温馨和热诚的邀请。
公投那天,在西岸是下午五点开始电视转播开票实况。非常奇怪,当时我们还不是加拿大公民,但全家都有一种下意识的紧张感,忐忑不安坐在电视机前面,睁眼盯着开票的变化。电视屏幕上以一条直线分成两成颜色显示结果,蓝色表示同意独立,红的表示不同意独立。在最后一个多小时里,这两种颜色一直在中间即百分之五十左右小幅来回摆动,基本是一半一半。到了深夜,当魁北克最边远的地区选票送达并开完后,红色才仅以细微差距停格不动。联邦主义以百分之五十点六否决独立的百分之四十九点四。这种微弱胜利的惊险,加拿大人直至许多年后都会感到后怕。但是,他们会一直感到欣慰的是,不是通过战争,而是通过温馨的挽留和真诚的同胞感情,维持了版图的统一。这实在是为现代文明处理类似问题作出的一个标本。
从政治层面上,联邦主义以如此微小的差距获胜,毕竟是一种遗留的隐患。投票结束后,一方面克雷蒂安总理在电视讲话中,感谢魁北克人民选择留在加拿大,同时也承诺将在修宪等问题上作出改革,使魁北克省具有更独特的地位。当然,独立运动的组织和人士,也不甘心如此微弱差距的失败,誓言会继续动员进行下一次公投。从当时的条件和气氛看,很可能三年五年后魁北克省会再一次发动公投,直至魁北克省完全独立,届时的情况可能更加险恶,起码无论是魁北克省还是全加拿大,此类独立问题一再提出会干扰政治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因为魁北克问题牵涉到同其它省份的经济和社会关系,所以各省都认为对这次公投的险胜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必须采取进一步的安抚政策。有九个省份的领导人在卡尔加里举行会议,并提出一份卡尔加里宣言,承认魁北克省在加拿大联邦内的独有特征,同时强调各省之间的平等关系,但是魁北克议会否决了这份宣言,认为这份宣言只是空话,在权力分配和承认魁北克社会与文化的特殊性上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
这样,隐患仍未消除。事实上,作为一个特殊的国民群体,魁北克人的独立意识有着深远的历史因由和具体背景,这是解决魁北克问题无法绕过的关键问题。从历史上看,构成魁北克主要人口的是法裔居民,而法国人到达加拿大远比英国人还早,并且这种移民历史和社区凝聚力远胜过其他民族。从十五世纪中期来自欧洲的殖民者中,最早一批法国人就是从魁北克开始沿着圣罗伦斯河一路建立定居点,法国人从一开始就把这块土地称为新法兰西,这个新法兰西包括今天的新斯科舍省大西洋沿岸和整个五大湖地区。按先来后到的逻辑,法裔当然是老大。在一个以移民为主并杂夹土著居民的新大陆,这显然具有强烈的历史符号和族裔记忆,即使经过一系列的政治变迁和历史事件,这种符号和记忆仍然会长期地储存在一个民族的文化中。因此,虽然后来英国人经过七年战争把法国人打败,被英国人统一进加拿大的版图,并在加拿大建国时成为联邦的一员,以联邦主义为宗旨的宪法对魁北克具有严格的规限意义,但是,以法裔为主并且讲法语为主的魁北克人,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独立的身份辨识,而这种辨识是建立在独特族裔背景之下的,这就形成了持续不灭的魁独思潮和运动。二战之后全球各地殖民地纷纷独立的成功也催生和启发了新一轮的魁独思潮。同时,魁独思潮也受到法国的支持和煽动,六十年代法国戴高乐总统到蒙特里尔发表演讲时高呼自由魁北克万岁,让许多魁北克人流下热泪、热血沸腾,也是几年后魁独暴动的一个诱因。
魁北克独立运动,在加拿大除了政治层面的问题外,其实更是一个人心问题,只有把那种强烈的历史符号和族裔记忆,与整个加拿大社会、文化和经济发展相互磨合和契入,才能从根本上磨平族裔辨识的尖角。这可能就是后来加拿大整个社会和政治上的共识。
这个时候,加拿大做了两件事。一是首先从法律上消除了相应的漏洞,在国会通过一项名为清晰法案The Clarity Act)的法律,对独立公投设置了非常高的门槛,包括独立公投的通过必须要绝对多数,而且在所有条件达到之后,还要等联邦和全国所有省份一起协商达到三分之二同意之后,才能完成合法独立。这个法案起码保证了在可预见的未来魁北克无法通过公投达到独立目的。二是在不独立的前提下,尊重和满足魁北克法裔民族的文化和历史传统,具有同加拿大其它省不一样的特殊地位,如上面提到的魁北克国家动议的提案。由于在一个国家内存一个准国家,当然会触及政治敏感并引起分歧,当时保守党内就有议员或弃权或辞职,但哈珀不为所动坚持推行,并争取到新民主党等在野党的支持,最终法案得以通过。这个法案的要害,是给魁北克国家地位而实则又不能独立,这是一种超脱的折衷和妥协,其合理程度甚至连魁人政团也全数投票支持,应该说是极具政治智慧和魄力的。这样的国家既没有军队和外交,也不能以国家名义与他国签约,但魁北克的政治家也认可了,因为那是加拿大尊重和满足法裔民众的一种历史光荣。
有了政治的智慧之后,事情就会变得这么简单。同时,加拿大除了在全国实行英语和法语两种法定语言外,也给予魁北克独尊法语的地位,英语不再在魁北克具有官方地位,而法语成为魁北克的唯一官方语言。魁北克省的政府、机构和大中型公司,雇员间必须使用法语,否则违法,还专门设置语言警察进行执法。另外,加拿大也允许魁北克行使某些联邦政府才有的管辖政策,例如执行不一样的吸受移民政策。尤其是,加拿大每次联邦大选,各个政党都会在自己的政纲中考虑魁北克民众的诉求,以此作为争取该地区选票的许诺。
当然,由于法裔和英裔两大民族的历史恩怨,魁北克独立的意识形态仍然会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存在,但是,这种分歧慢慢会通过正常的政治渠道和文化融汇得到逐步磨平,而不必通过暴力或动辄公投这种劳民伤财的方法。因此,本文一开头提到的作为一个地方性的政党,魁人政团进入联邦层面代表法裔选民的诉求,这就是最典型的一个加拿大、两个‘国家’的联邦大选的政治现象。
作为有特殊族裔背景的魁人政团,一方面有自己持久不变的永久纲领,例如在联邦政坛上维护魁北克省的利益,捍卫法语在加拿大的社会地位和影响,而且不讳言支持魁北克脱离加拿大联邦,成为一个独立主权国家;另一方面,作为联邦政党,他们也正在越来越多地提出和关注全国性的议题。例如,在最新的这次联邦竞选中,就正在争议中的莫德纳疫苗,批评自由党政府有可能因为社会压力,把大选中提出的在魁省设厂生产莫德纳疫苗的承诺放弃,因为一旦自由党再次组建政府,魁北克省许多自由党候选人就不会推动该设施在省内兴建,但魁人政团不会因为压力而改变党派立场,反而会积极争取在省内建厂。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担任魁人政团的党领布朗谢(Yves-François Blanchet)已经逐步摆脱魁人政团长期以来的左倾思维,他反对环保正确,有关限制移民人数和加强入境监管、提升农场主的竞争力等主张都渐渐接近右派保守党的思路。这说明魁人政团正在走出单一族裔的诉求,逐步形成与整个加拿大方向一致的共同视野。观察人士认为,魁人政团关注并加大介入全国性的议题,实际上有助于克服族裔的局限,反而会形成一种整局气氛,慢慢使独立意识边缘化和碎片化。这对加拿大的联邦主义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现代国家形式中,魁人政团的模式只是一个特殊的个案,不一定具有普遍意义,但是,加拿大将这种分离和独立诉求引入到现行的联邦政治框架内,通过建立共识来解决,应该对世界上其它国家类似族裔诉求和冲突提供了很有启发意义的应对途径。目前来看,由于全球化进程的逆转,孤立主义、分离主义和民族主义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抬头甚至泛起。在这种大背景下,原先曾经忽视或可以回避的问题,会重新变成一种新的潜在危机而让人们有所惊觉。
加拿大的政治生态和社会关系有时会呈现出非常脆弱的一面。有时大家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却突然之间翻脸不认人了,才感到以前是各自互相忍让了。就加拿大本身来说,虽然魁北克独立运动暂时偃旗息鼓,但是新的分离思潮正在出现。由于魁北克独立运动的高扬模式,吸引了人们更多的眼球,但事实上在西部地区也早就存在分离主义倾向。上世纪初成立的阿尔伯塔省和萨斯喀彻温省,由于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带来的经济发展,拉开了与其它地区的差距,也就形成了当地人的不公平感觉,也就滋生了潜在的分离主义。西部独立思潮就是这样一直在流传和扩散。这两个西部省份不同于魁北克以自由主义色彩为主,而是长期处在保守主义文化中,所以他们的分离主义具有持久的、有耐力的发展趋势,联邦政府想要以魁北克模式安抚西部省份的分离诉求,可能不会那么容易。
加拿大国际广播电台曾以逼急了我们也可以‘脱加’为题,报导了卡尔加利大学公共政策学院院长杰克·明茨(Jack Mintz)教授的一肚子苦水,并且呼吁阿尔伯塔省退出加拿大而寻求独立。这位教授诉苦说,阿尔伯塔省地下的石油开采不了、运不出去是该省面临的存在威胁,导致省民失去高薪工作、财富、政府税收和外国投资,这个威胁比英国脱欧的理由强大多了。而加拿大联邦政府的政策法规(例如禁止油轮出至邻近的BC省北部沿海和能源项目批准程序等)实际上是给阿尔伯塔省的石油工业设置障碍,其他省(尤其是BC省和魁北克省)从阿尔伯塔省得到好处却转身反对它。他认为,如果阿尔伯塔省独立了,就可以自己制定能源政策,自己决定税制、管理税收,并和美国及加拿大其他省份发展对自己合适的贸易关系,也不用再每年给联邦做二百亿加元的税务贡献。他甚至比照英国脱欧的专用名词Brexit创造了一个意为阿尔伯塔退出加拿大的新词:Albexit,而且也期待邻省萨斯喀彻温省也加入Albexit
英国脱欧后,以exit作为词根的新名词如雨后春笋,那是全球性分离主义高涨的一种标志性符号。于是,上届联邦大选后,在英国脱欧刺激下,加拿大中西部省份分离呼声突然成了一个热门话题,一个新名词终于出来了,这就是Wexit,即西部脱离加拿大的意思,而且成为了一个运动。这个运动的目标不但包括阿尔伯塔省和BC省,而且也包括萨斯喀彻温省和曼尼托巴省,如果再加上魁北克省,几乎就是加拿大的半壁江山。推动这一运动的,其中有一位名叫杰·希尔(Jay Hill)的分离派人士,是前保守党议员,他想象得非常美好:假如阿尔伯塔省单个独立,全是内陆地域;但拉上BC省,那么连中部没有出海口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了。Wexit运动的发言人科尔潘(Allan Kerpan)透露说,他们的脸书主页登录的人曾高达两万多人,他承认这些人里只有一半是真心的,但他认为这也是一股不容轻视的力量。
当这些运动纷纷出场后,人们才想起去查一下历史,这才明白分离主义在加拿大中西部是有深远前科的。从表面上,加拿大是一个强大的联邦主义式的大一统政体,但知晓其深层结构的人,都会认其是一个松散的合作社,不要说魁北克一直谋求独立,就是较晚加入联邦的省份,如纽芬兰省,也有许多人一直在批评该省一九四九年加入联邦是个错误。至于中西部省份,因为分配和税收方面的差异,以及一系列具体政策上的分歧,他们对联邦的不满情绪从一开始就与之共存,老子要离家出走经常会成为口头语,分离主义者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和土壤时就会出来煽风点火。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了一个西加拿大概念党(Western Canada Concept),主张将马尼托巴和安大略边界以西的所有省区与加拿大分开;进入新世纪又陆续出现了西部阻断党(Western Block Party)、阿尔伯塔独立党(Alberta Independence party)、阿尔伯塔分离党(Separation Party of Alberta)和西部独立党(Western Independence Party)。去年加拿大数据公司Abacus Data的民调显示,独立主义在阿省有两成坚定支持者,另有两成六同情者,对阿尔伯塔省在联邦地位的不满者更高达六成以上。
问题在于,加拿大是个言论自由、结社自由的国家,可以公开表达和散布分离主义言论,以及组建独立诉求的政党和组织,这都在宪法保护的范围内。有一位阿尔伯塔省著名独立派人士彼得·唐宁(Peter Downing),一个人在一年内就成立了两个独立政党,其中有一个就是Wexit Canada,而在此之前,他还曾创建了两个组织,阿尔伯塔反击(Alberta Fights Back)和萨斯喀彻温反击(Saskatchewan Fights Back),都是他的激进分离主义的载体。去年底,他还提出要仿效魁人政团在阿尔伯塔省推动独立公投,如果公投成功,下一步将是阿尔伯塔加入美国联邦。由于加拿大媒体上的大事并不多,所以这些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以成为新闻人物。但也仅此而已,在一般人的感觉里,现在事情远没有到非常严重的地步。一个具有雄厚独立资源和历史动力的魁北克独立运动尚且成不了事,其它由少数人随兴而发起的分离运动,实在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观察人士曾详细分析目前中西部的分离活动,认为其中许多人只是发泄一些对联邦政策不满的怨气,但远远没有达到真正愿意从加拿大独立出去的感知和追求。魁北克那种因为族裔和历史的强烈精神在中西部并不存在,而且中西部本身都处在内陆,没有出海口,要成为一个独立的经济体将会面临很多困境。最关键的是,一个省要独立将经过非常繁复的法定程序,例如,分离主义者必须有一个政党、而且成为这个省的执政党才能提出独立公投,然后根据上面提到的清晰法案,对独立公投设置的那种高门槛,连魁北克这样人多势众的独立运动都无法跨过去,何况中西部那些分离主义的游兵散勇?仅凭这些法定的复杂程序,即使真心想脱加,也会知难而退。近百年来,魁北克因为致力于独立运动而无法稳定政治和发展经济,错过了不少发展的机会,已经在内部引起民怨,这种得不偿失的结果绝对会使那些想推动新分离的活动人士有所评估的。
在加拿大的联邦选举中,由于魁人政团的存在模式所形成的一个加拿大、两个‘国家’的大选现象,是一种极特殊的个案。虽然加拿大是一个以联邦主义为政治基础的国家,但由于从一开始就存在上加拿大下加拿大的两个部分,所以这个联邦就一直埋藏着两个国家的辨识认知。其中,相对于以英裔为主的上加拿大下加拿大主要是法裔民族,但它同时又容纳了美国独立战争后进入加拿大的英国保皇派人士,英法这两个民族在文化、历史、生活和价值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冲突,这就是后来联邦主义和分离主义冲突的雏型。
在通常的由移民组成的新国家里,如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由于大家都是外来移民,天然地具有族裔之间平等的感知,所以一般不太会出现传统国家因为地域和民族引起的严重冲突甚至战争,那些国家的联邦主义很少会遭到致命的挑战。魁北克问题在加拿大的存在,以及与加拿大联邦主义的冲突,是相当有特色的历史现象,而因此形成的政治解决模式是无法复制的。如果其它省份因为经济问题而提出分离的诉求,要模仿魁北克获得相应的政治地位基本是不可能的。加拿大可以默认不伤筋动骨的两个国家,但不可能以此为例而出现三个、四个甚至更多国家。不存在这样的历史基础,因此这种玩笑是开不起的。
现在的问题是,加拿大一方面以联邦主义作为政治基础,另一方面又是以多民族和多元文化作为自己的特点,在这个国家搞分离或独立不是一件易事,但要把省和特区等各个地方凝聚成大一统也不是易事。同美国一开始就以坚实和强大的联邦主义政治为基础不同,加拿大目前的联邦版图是经过很长时间,一个省一个地区慢慢加进来才达致目前的规模。因此,各个地区互相之间还是相当陌生或疏远的,缺乏那种情同手足的经历。就一个国家所需要的民族和社会的核心价值来说,加拿大的宪法(人权宪章)是作了高度概括和凝固的定义,而不同族裔却有自己的诠释。例如,围绕魁北克独立问题所展示的自由主义,联邦主义者(以英语族裔为主)是强调程序式自由主义,主张人类尊严来自个人自主,人权宪章就是此种精神的体现,但魁北克着重在实质式自由主义,强调社会的集体面向以及个人尊严和社群认同的关联,并以此引出独立的合法性。这就是一种冲突。同时,各个省和区在日常的经济发展中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就会形成地区之间的矛盾,如果联邦方面的政策和施政无法抚平矛盾,尤其是一些分配不公的举措,就会蕴酿分离主义的思潮。所以从事实上来说,加拿大的联邦主义可能要经过一段更长时间的磨合,不是仅仅把多元文化作为一种策略,而是透过深层多元性的概念,接受并融汇不同层次的民族认同,在多元的背景下达致联邦主义的共识。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至少在目前看来,加拿大在处理魁北克分离主义问题上是有相当成功经验的。一个地方性的政党在联邦大选中,同其它联邦政党平等地参与竞争并提出自己的政见,这不是什么坏事。一个加拿大、两个国家,外人看来似乎天要塌下来,但在加拿大这儿什么大事也不会发生,大家过的日子还是好好的。人们需要从这里得到的启发是,分离和独立问题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人心和民意问题,民心的认同是版图统一的最基本的前提。能够设置这样的前提,需要魄力和智慧,在人类文明进入新世纪的今天,这尤其应该成为一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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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掌掴国度“的美学观察(已被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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