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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子夜@北纬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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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篇

上天易,当加拿大总督难

【提要】

虽然近年来从英国本身的君主立宪制遭到批评,到加拿大王室文化受到质疑,但基本上这仍然是多元意见表达的常态,而且主要是局限在总督府内的“茶壶风暴”,对整个加拿大的政治生态和社会心理都没有造成很大的冲击。那么,如果要是因为总督府里偶然的“茶壶风暴”,而改变目前加拿大的政治制度和社会文化,可能真正是比上天还难了。


文:乡庐子夜
19995月,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了“发现号”航天飞船,这次执行的名为STS-96的任务之一,是在国际空间站内使用和维护加拿大臂。六名宇航员中有一位叫朱莉·帕耶特(Julie Payette)的三十六岁女性,是加拿大人,由她参与了首次航天飞船与国际空间站的手动对接,并在国际空间站内使用和维护加拿大臂。这是她首次进入太空。十年后,这个女人已经四十六岁,她作为工程师随“奋进号”航天飞船再次进入太空,并参与了名为M-SO1任务的太空行走。

天下之难,莫过于难上青天。因此,加拿大人对宇航员是充满崇敬和爱戴的,尤其是本国女性进入太空,更被视为国家英雄。帕耶特退役后,于2017年被加拿大自由党政府的总理贾斯汀·特鲁多Justin Trudeau提名,由伊利莎伯女王任命为加拿大第29任总督。大家认为,这是一种荣誉,而且是名至实归。
在一般人的意识里,加拿大的总督是个「闲差」,位置比总理高,其实不必操那么多的心,平日里都是一些礼仪性的活动,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同在天上要进行那么复杂、艰巨而又充满风险的太空任务相比,这才真正有可能达到“治大国如烹小鲜”那种境界,而不必像总理和内阁部长那样,每天面对反对党穷追猛打而往往又吃力不讨好。但是,偏偏不是如人们所愿,这十几年来总督一职时有爆出话题,有些是政治派系斗争所致,有些则是个人行为失端被抖出。从天上回来的航天员帕耶特也未能免俗,去年就被爆出有对总督府雇员欺凌事件,随后又引出不当开支的争议。事情发酵至最近,当一个独立的调查委员会准备发表报告时,帕耶特提出了辞职。这是加拿大联邦制度建立以来第一位辞职的总督。
于是,事情有了变化。一方面,宪法研究学者认为帕耶特虽然行为不当,但实际上并没有被指控触犯了法律或者被指责有违反宪法的行为,另一方面,反对党利用这个事件,指责自由党的特鲁杜政府当年在遴选总督时有失察之责。一些关注政治者不但提出了总督遴选中的弊端,而且提出了“总督制文化”是否适合时宜的问题。而一向抵触英国王室政治的法裔魁北克人,则不失时机,再一次质疑并呼吁废除与英国女王有连系的君主制度。事情已经不是帕耶特这个从太空回来的女人的问题了。
像总督这种事,说大并不大,因为只要总理提名即可;说小并不小,因为这是一个国家的宪制和象征。按照多年来的规律,这应该只是加拿大的“茶壶中的风暴”。就帕耶特的问题,或总督的问题,对加拿大的政治运作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实质影响,在新的总督产生之前,总理只要按法律由最高法院法官暂时代理总督一职即可。这十几年来,有关围绕总督的争议性新闻,一直是不断的,无论是自由党政府提名的,还是保守党政府提名的,都有被指不当的新闻传出,只是最后都是“茶壶中的风暴”,由时间去平息了它。但是,如果处理不好,这种“茶壶中的风暴”,可能比上天还难。像帕耶特这种天上的英雄,她在太空中进行高风险的作业,可以潇洒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但在地上的总督府内,决非“无人之境”,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严格的检验,一举一动逃不过媒体的眼光。如果没有成熟的政治素质,加上个人和个性的缺陷,要想五年里完全身退,显然是比上天还难。
我以前曾经在很长时间里认为,加拿大的总督制度,是一种盲肠效应。这就是说,总督在加拿大的政治决策和政治文化中基本不起任何作用,一方面其主要是象征意义,另一方面也是英国皇室制度遗留下的政治盲肠,随着时代的变迁,盲肠会日益消退,而弄不好却会发炎致病。但是,有一次我对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省督林思齐(David Lam)进行访问后,才悟到问题并不这么简单。
事情是这样的:1994年我正在主编文化中国学刊时,想采访林思齐,并与他的秘书取得了联络。八月一个早晨,林思齐亲自给我来电话,约我当天下午到他在温哥华市中心的寓所进行访谈。放下电话不久,他又来一个电话,对我说,今天的天气有些热,你衣着不必太正式,随便一点就可以了。这很让人温馨贴心,顿时消除了那种对代表英女王在地方元首的神秘和惶恐感觉。那天下午采访非常顺畅。他告诉我,1988年当时总理穆罗尼打电话给他,邀他出任省督,他考虑到自己年岁已大,并且英语是第二语言,就婉拒了。后来,一直到总理第三次打电话来,他才想到这是自己践行多元文化的一个好机会,于是允答并走上以省督这个角色从政的道路。这是加拿大历史上首位华人省督。一开始,他同我一样的想法,省督这个职位不会太忙。但是,上任之后才发现忙得“不得了”,每天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十二点,一周七天不停,五年里外出演讲两千多次,每月要答覆民众的信件一千多封,原先只有两位秘书,后来要增加到八位秘书,还有十五位义工秘书。同时,他又要到各地视察和探访,用他的话说,全省各地都跑遍了,连汽车不通的地方也去了。这就是代表英女王的省督的辛苦。
从与林思齐访谈中得知,省督不是对加拿大总督负责,而是直接对英女王负责。事实上,我们仔细看一下加拿大政体的具体机制,总督/省督的职责远超出仪式和亲民活动,总督/省督要负责签署议会所通过的各款条例、法律。只有在总督/省督签字之后,这些条款才能有法律效力。总督授权派送不同国家的加拿大外交官,颁发国家荣誉奖励,如加拿大勋章(the Order of Canada)。同时,总督也是加拿大军队名义上的总司令。林思齐很清楚地告诉我,省督不是摆设的,有权在一些省政重要决策行上使否决权。事实上他本人就履行了相关的责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例是,1990年当时的省长温德心(Bill Vander Zalm)因出售持有的奇幻花园(Fantasy Gardens)游乐场予台湾富商,卷入轰动一时的利益冲突丑闻。该事件一度令省政府陷入宪制危机,最后是由林思齐出面劝退温德心,最终促使温德心在19914月下野。
从理论上和法律上,省督绝对有权利在省政上行使重要的职权。但就林思齐来说,他在省督这个位置上,像温德心这样的个案毕竟不多,他作为省督最大的贡献是推动多元文化,热心公益活动,参与慈善事业。事实上,无论是省督,还是总督,在整个加拿大的政治文化和演进轨迹中,基本就是一种文化和历史的象征,这也许更重要,是维系国家团结和社会稳定的传统机制。
最近帕耶特总督辞职并下台所引发的“王室”文化争议,再一次引出的其实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总督的机制显然对一个国家政体的运作起不到日常的和技术上的作用,但却总会引出争议话题。在此之前,人们已经观察到这个问题实际是一直存在的。2008年当时的总督是Michaelle Jean,中文名有叫米雪尔·让的,也有称庄美楷的。那年,由于全球金融危机冲击经济,执政的保守党政府总理哈珀Stephen Harper推出了一项削减政党补助费议案,给反对党找到了攻击的借口,又由于是少数党执政,在魁北克政党支持下,自由党和新民主党准备联合起来要把保守党拉下台。这个时候,保守党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国会休会,以回避最严重的政治危机。于是,总理哈珀去找总督庄美楷。在这个时候,总督的作用就突然显得关键了。总督可以否决总理的要求,也可以要求建立一个由自由党和新民主党共同执政的联合政府。一般情况下,总督不会违反总理的建议,但毕竟从法律上有权否决总理的建议。结果,总督同意接受哈珀的要求关闭国会至下一年一月,让哈珀得以有时间重新制定刺激经济计划获得国会支持,导致自由党和新民主党企图建立联合政府的梦想落空。
事情似乎都是在按传统的剧本进行。但其实这里有一个细节很微妙:当哈珀去向总督庄美楷报告时,并没有立即得到答允,而是拖了两天。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于是引起了外界的猜测。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留下了悬念。据我观察,这应该同庄美楷本人是传媒人士出身所形成的行为方式有关,并非存心要为难。但是,在长久的王室文化中毕竟这是一种变音。后来,当庄美楷任期结束时,本来按惯例哈珀可以继续让她留任,但公事公办地让她结束了任期。媒体评估这同“迟了两天”有关。显然,这里就存着加拿大王室文化的某种默契或者潜规则。
但是,哈珀总理在位时,成立了一个所谓的遴选和推荐未来总督候选人的特别委员会,想解决以前因为总督问题不断出现的状况。不过后来的总理特鲁多一上台就解散了这个委员会,然后他更是直接选择了帕耶特担任总督。结果,当现在帕耶特出了事,他马上成为众矢之的,只能反覆强调以后总督的任命要有一个严谨和全面的考察和遴选过程,这当然阻挡不了反对党在国会对他发起的进攻。这个苦果他只能吞下去,无法埋怨别人。
帕耶特能在太空中进行高技术的作业,在地上却无法胜任总督一职,在这么一个相对单纯的职务上翻了船。从整个加拿大政治大局中,虽然不过是一种“茶壶里的风暴”,但总是弄出一些新闻,就会使许多人发出这样一个质疑:同样都是从英国移民过来为主组成的国家,为什么美国是如此现代化的政治体制,而毗连一旁的加拿大,却还有这么浓厚的王室文化?
事实上,加拿大和美国只是以一条北纬四十度的界线划出边境,从表面上两个国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从政治体制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景线。在加拿大,保留了一些政治文化中的远古习俗,有些甚至是令人匪夷所思或笑掉大牙的。例如,加拿大国会每年财政部长向国会提交预算时,都要例行地去鞋店买一双鞋,在店里让记者的照相机和摄影机狂拍上电视。去年宣读预算日是个大雨天,财长乔.奥利弗(Joe Oliver)上午冒着倾盆大雨到多伦多市北约克的一家鞋铺,在众多媒体的镜头下还真的是认真挑选,最后选了一双尺码为11DNewBalance品牌的黑色运动鞋,当着记者的面试穿鞋子,再把新鞋装在盒子里,然后跟记者暗示,同鞋子的名称一样,当年的预算就是新平衡。其实,这等于是一种公关活动。至于国会开会那一天,议堂大门是紧闭的,由一位手执古老乌木权杖的礼仪官,用杖在门外连续敲击三下,国会大门才能打开。而最搞笑的是,当国会选举新一期议长时,经过两党斗战后尘埃落定,当选的议长照例是一定都要假意推辞一番,“撒娇”不肯上台,于是,执政党和在野党的党领会走上前去,两个人左右夹攻,硬是把议长连推带抓把拽上台,送上议长席。年年如此,乐此不疲。在加拿大,这就是每年的例行演出。美国哪有这样的事?
总督制实际上是一种英国保守文化在加拿大的延伸。人们总以为,在北美就是加拿大美国两个国家,边界是世界上唯一不设防的,两个国家就如亲兄弟,无分你我,加拿大甚至被人喻为与美国的帮凶和走狗。其实,这两个国家的差异,尤其是加拿大的个性,远远超出人们预想。甚至可以说,这两个国家从一开始就尿不到一个壶里。这里的原因,应该是有深远历史因缘的——我们往往只知道目前北美的英国移民,最早创建了美利坚合众国,并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联邦式民主国家,但是往往忽略当年这些来到北美的英国人,有些人偏偏不喜欢美国与英国绝决断裂的模式,其中一部分便逃离美国来到加拿大,这些人就是被称为追崇英国文化的保皇党人。他们形成的意识形态,基本形塑了现在加拿大与美国截然不同的政治体制和政治文化。
从历史来看,美国的独立战争,本质上是反抗英王压迫和追求与英国断绝关系,但当时北美13州殖民地人口中,反对脱离英国独立的忠于英王的保皇派几乎近四成。当华盛击败英国军队时,大批保皇党人放弃家产、拖儿带女地北迁加拿大和其他英属领土。也就是说,美国独立战争实际同时创立了南北两个国家。在加拿大的英王保皇党人,具有强烈的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敏感,这本来就是保守主义的一种个性特点。他们有着强烈的传统性“恐美症”,一直对所谓的“美国威胁”保持高度的警愓,甚至不惜大动干戈用战争解决问题。人们可能不知道,加拿大人打起仗来是真正不要命的。1812年美英战争中,以保皇党人为主的安大略民兵,成功抵御入侵的美军,并助英军反攻占领了华盛顿,烧毁了总统府邸(即后来的白宫)和美国国会,成为加拿大国家认同的开端。至今为止,沿着圣劳伦斯河,或在所谓的北纬四十九度边界线,以及五大湖沿岸,还有零散的战斗堡垒和军事要塞,就是为了防备美国军事侵略而兴建的。而现在还存在首都渥太华并且成为世界遗产的连接京士顿的风景绮丽的丽都运河(Rideau Canal),就是为了防止美国像1812年那样封销英军具战略地位的圣劳伦斯河所建造的。
加拿大历史学家唐纳德·克赖顿(Donald Creigton)写过一本名为《加拿大近百年史》(Canada’s First Century)的书,曾对这种保皇文化作了精辟的说明:“他们是维多利时代中的典型的殖民地政治家。他们在才智方面既不像十八世纪人们那样热衷于基本的政治原则,又不像二十世纪人们那样念念不忘人种和文化的社会准则。他们自认为是英国臣民,而且是自认为英国宪法传统的合法继承者,充分地参加了英国的政治生活。欧洲国家在新世界所建立的所有殖民地中,唯独英属北美各省从来没有试图把自己从母国分离开来”。作为加拿大建国最主要历程之一,安大略、魁北克、新不朗瑞克和新斯科舍结成联邦建立了宪法体制的三十六名代表,后来他们往往被称为加拿大的“联邦之父”,但是,非常奇怪的是,他们往往“会愤慨地拒绝这个称号”,他们强烈地把加拿大与美国加以区隔,认为“君主立宪、议会制度和责任政府不仅形成了英国的,也是英属北美的政治传统。‘联邦之父’们亳不怀疑地认为,他们创建国家,必须是不折不扣地把这个政治传统继续下去。过去二十五年中,共和主义遭遇到的灾难使他们对英国式议会制度的智慧和效能的信仰坚定和加强了。……美国可怕的内战看起来不但损害了美国的联邦主义,而且也损害了美国民主的声誉”。
这就是加拿大从一开始立国就奠定的政治原则和文化基础,这里有两个最具特色的历史传统,一是强烈的带有英国王室的保守主义,二是强烈的与美国以自由主义为基础的文化进行区隔。而且,传统上的加拿大人一般都对这种文化相当欣赏并引以为自豪。美国与加拿大一线之隔,但外国移民,有的选择了美国,有的选择了加拿大,原因很多,但其中很多人都是从一种文化上进行观察后的选择。外国人在加拿大参加入籍宣誓,面对的是英女王的画像,效忠的是英女王,宣誓成为的是英女王的子民。这种感觉和文化,绝对是与在美国入籍宣誓完全不同的。
在这样一个大的文化和历史背景下,我们就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些年所谓因总督问题在加拿大引起“茶壶风暴”的原因了。总督或省督既然是代表英女王,那么除了象征性的职位外,同时必须要与一直保存下来的王室文化保持一致,否则就是与身份不符。就如我访问过的林思齐,虽然是从外国移民而来,但他从小在香港受教育,祖父是英国浸信会牧师和乡村教师,父亲是香港银行家与教育家,除创办银行,还先后创立香港浸会学院和浸会医院,亦曾出任浸信会的香港培正中学校长。林思齐本人从小就参加《圣经》查经班,他的信仰同整个家族一样,就是英国浸信会的文化。在同笔者交谈中,他对日益泛起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是深为担忧的,从根柢上可以看出他在文化上是一种传统的保守主义者,这种文化和身份显然正是同代表女王的省督一致。
总督的身份当然应与加拿大保留英国王室文化的初衷是一致的。问题是,近几十年来,加拿大的社会氛围已经完全改观,全球化带来自由主义思潮全面浸入这个一向以保守文化著称的国度。在加拿大的多元文化这面旗帜下,从大麻合法化,堕胎和安乐死的争论,同性恋合法化,性别取向多元化,对宗教禁忌的无视,家庭观念的式微,等等,已经全面浸染到国家政治生活中。在政治正确的压力下,所有原来传统的、保守的文化,都渐渐丧失一些重要领域的话语权。原先传统的、保守的群体渐渐成了“沉默的大多数”。由于总督都是由执政党的党领提名的,在政治角力和选票考量的前提下,总督作为“英女王在加拿大的代表”便不像过去那样单纯了,这些年遴选的总督,是否能代表英女王已经不是主要问题,更多地考虑是代表自己政党标榜的政见或政绩。
由于遴选标准更多地着重在“政治正确”方面,与原先保守主义的文化渐行渐远,因总督引起的“茶壶风暴”就难免时有发生,而王室政治本应有的传统文化便会被忽略。总督府一些所谓的低级错误,在以前是很少出现的。最近几届的总督,从伍冰枝((Adrienne Clarkson))到庄美楷,再到现在的帕耶特,都不是政治世家出身,除帕耶特是宇航员外,伍冰枝和庄美楷都是从事过新闻职业,因此,这些人所感知和教育的气围,无法与来自英王室的保守主义文化相匹配,显然会出现与公众观感不符的形象。像伍冰枝在任职期间,引起的争议就包括总督府开支比以前增加二倍,而外访又被批评滥用公帑,还有礼仪不当问题,如在参加有英女王出席的活动中,自己用“加拿大元首”头衔,其实同时在场的英女王在法律上就是加拿大元首,这种低级错误也造成了加拿大和英国外交上的尴尬。庄美楷就任总督后,其在魁北克独立问题上的立场,一直被媒体和政界质疑“暧昧”,而她本人又同时持有法国和加拿大双重国籍,都引发对加拿大和英王室是否忠诚的争议。这是两百年来加拿大一直保留和维持英王室政治和文化连接传统的新挑战。
因此,当最近美国一系列动荡和混乱现象出现,美国的体制引起更多的质疑之后,有人担心这种动乱会不会蔓延至边界另一侧的加拿大?但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都淡定地认为,美国的情况不会在加拿大出现。显然,许多人是直到现在才会明白,这毕竟是完全不同文化和历史的两个国家。但是,如果同时身处两个国家并有过相应的生活经验,是早有这种体会的。著名作家刘再复上世纪九十年代从美国的科罗拉多到温哥华访学,住了几年。我们在一起聊天时,他对我说,如果能选择,还是喜欢加拿大,说只有加拿大这种地方,才适合像他这样的人生活。后来,他在《远游岁月》一书中说:“我是一个绝对不适宜在纽约生活的人,我知道在纽约有巨大的音乐厅和无数的大剧院,但我踏不进去,因为,通向大戏院的道路也是高墙绝壁。我害怕这种比悬崖还要陡峭的墙壁,害怕裂缝般的天空。也许因为带着纽约的印象来到温哥华,因此,立即就感到温哥华的轻松、亲切和广阔。一到这里,就觉得时间的长河流经这里的时候,显得从容而和缓,潺潺有序,在纽约的那一种紧张感,真是松弛下来”。作为作家感到的安全感,他所体验的是具有人文和历史的普适性。加拿大就是和美国不一样。
正如唐纳德·克赖顿在那本书中所说,加拿大是无法割断同英国王室文化的纽带,而变成同美国一样,“他们和英国的联系不仅是历史的和本能的表达形式,而且也是理智和雄心所选择的渠道。……如果凭着她自己,加拿大只能淹没在美国这样一个巨大邻邦的阴影里的一个北美小小独立国,只能成为一个弱小的、从属的、奉承人家的国家生存下去”。这就是问题的本质,也是我们观察加拿大王室政治文化的一个历史窗口。
虽然近年来从英国本身的君主立宪制遭到批评,到加拿大王室文化受到质疑,但基本上这仍然是多元意见表达的常态,而且主要是局限在总督府内的“茶壶风暴”,对整个加拿大的政治生态和社会心理都没有造成很大的冲击。这种主要是传统和文化的象征,只要没有给加拿大造成更大的负担(包括财政上的负担),加拿大还是喜欢这样一种与美国不相同的文化和体制,他们并不愿意希望事情彻底改变后可能出现的不确定未来。同时,目前这种主要是形式上的君主立宪制度,本身就有一定的稳定性能并且具备相应的自我修复机制,而且事实上也没有出现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因此,只要英国的王室制度和文化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以及这种王室文化没有给公众和社会造成很大的成本负担,那么,如果要是因为总督府里偶然的“茶壶风暴”,而改变目前加拿大的政治制度和社会文化,可能真正是比上天还难了。

【作者简介】:乡庐子夜,加拿大华裔资深媒体人。早年下乡在黑龙江兵团农场任新闻干事。1979年入中国社科院新闻系读研究生,后在媒体工作。1992年赴加拿大访学,并筹备和创办学术刊物。现为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客座研究员,文化中国学刊总编辑(加拿大),国际儒学联合会(北京)理事,国内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和研究员。出版有《走出法律迷宫》等著作。长篇武侠小说《茶醉》获台湾温世仁武侠小说大奖赛评审奖。发表有不同主题的学术论文、散文、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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