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护照：后冠时代的版图和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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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子夜@北纬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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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篇

疫苗护照：

后冠时代的版图和边界

【提要】

“疫情不分国界，但护照却是一种界别，这就是防疫终于出现的异化，无怪乎所有专家和人文观察者都突然紧张和警愓起来。“疫苗民族主义”很可能会成为后冠时代长期存在的意识形态。因为，至少从“疫苗护照”提出以来，国际社会已经出现日益严重的对立和分裂。”

文：乡庐子夜

北纬四十九度的北美大陆最西端，有一块加拿大和美国的界碑，俗称是两国边界的第一碑。这里有一个“和平拱门”（Peace Arch Park）公园，是世界著名的不设防边界公园。那座白色的拱门，上面一行大字：May These Gates Never Be Closed（愿此门永不关闭）。公园非常美丽和温馨，尤其天气晴朗时，一些准备婚礼的男女会在这儿拍婚纱照。公园有大批树荫下的野餐桌，供游人享用。作为边界划分的北纬四十九度线就从这门的中线穿过，但是，任何人都可以从这门下自由穿行，两国海关则在各自相隔二百米左右地方。经常有一些国内学者来温哥华参加学术交流，没有办美国签证，我就会带他们到和平拱门公园游览。他们从拱门下穿过中线后，手机马上会显示“欢迎来到美国”。理论上他们进了美国。左侧有一个厕所，他们可以进去方便，撒泡尿留在美国，于是不仅理论上而且实践上也有了“到美国一游”的凭证。

我们温哥华的朋友有时也会在公园聚会。最近一次就是在疫情爆发前的2019年9月，我们亚洲文化学会的几位学者，带着各自的夫人，在那儿烧烤，整整呆了一天。朋友虽长居温哥华，其实除了以往匆匆过境时瞥眼掠影外，对这公园尤其是周围并不了解。我带他们穿过公园的草坪和小树林，豁然有一条通往远方的小路，名日Zero Ave，即零街。小街很窄，对开双向只能有一辆车，但中间有一条醒目的黄线，看上去就一般的交通线，其实就是一条国境线。黄线正是北纬四十九度，北边是加拿大，南边是美国。南侧路边有一条浅沟，跨过去是一个美国的小公园，可以随意进入。以前走到尽头，有一打开的门，挂着一块牌子，上写凡要进入美国的必须经过海关，9-11事件后这个门堵死了。所有车辆由旁边一条小路进出。我刚到温哥华时，有一位朋友小莉，家就在零街，到她家做客，可以拿着食物跨越边界到美国就餐。从整条小街往远望去，犹如一种世外桃源，很难令人想象这是一条国界。

那是一条不设防的国界，曾经被许多人赋予美丽与和平的遐想。突然，半年之后，在新冠疫情恶化之际，2020年3月20日，加拿大宣布当天午夜开始关闭与美国的边界。但是，禁止的是“非必要旅行”，而且没有说要关公园。我脑中总甩不开“愿此门永不关闭”那句话。到了六月，因为新买的摄影机一直没有试用过，于是，想去拍一下疫情下和平拱门的现状。正好有一位朋友有事要约谈，便商定在和平公园见面。那天阳光很好，虽比以往少了人，但仍有莺歌燕舞的，炊烟袅袅，而且几乎都不戴口罩。有一对婚纱情侣好像给人围着，甚至旁边有电视摄影记者。在新冠肆虐的时空，这是一幅久违却又有些许诡谲的景象。那天回到家里，晚上看电视新闻，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宣布立即关闭和平拱门公园，原因是在边界封关之后，有些朋友和亲戚，包括分隔两地的夫妇和情侣，仍然通过和平拱门进行异国相聚，成为新冠病毒传播的漏洞。

这是一个很清晰的信号，宣示即使在诸如世外桃源的地方，人们都无法逃避新冠病毒的入侵，人类从此不再有“不设防”的边界。这种边界不但是空间的，而且是时间的。去年当新冠疫情在全世界扩散后，笔者在同一些学者进行交流时，曾提出一个“后冠时代”的概念，这不是仅仅“疫情之后”的时间指涉，而是从人文意义上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的概念，2020年前和2020年后绝对会因为“冠状病毒”而成为一个时代的分水岭。一些学者认为“后冠时代”这个提法“在学理上很到位”，甚至“很精彩”。而有的学者从严谨的学术本能出发，比较关注和追问这个概念的实质内容包括哪些？由于疫情一直在变化，处在动态之中，不但不能排除会引起一定的争议和讨论，而且具体诠释对象也在动态中。但从人文观察方面，这个时代有可能存在着历史转折的潜在意义，这个潜在意义不能低估。不同的社会制度，不同的意识形态，不同的治理方法，不同的应对体系，因为新冠病毒而空前地需要对话和协调；原先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关系，无一例外受到拷问和检验，甚至重新洗牌。“后冠时代”会出现一些人们在一两年前无法想象的概念和事件，有的甚至具有文明转折的启蒙意义。

其中之一，就是关于边界的概念。新冠疫情最早开始的时候，尽管不同国家、不同意识形态有不同争议，但是，一个共识的概念就是“隔离”。“隔离”的意义就是界限，就是设防，每人脸上那片口罩，就是一种边界的宣示。这种新的边界，对许多人来说，一开始是无法接受的，因为它导致了人们要改变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从远古开始，只要有边界，就要有通过边界的凭证，护照和签证就是这类凭证。最早从圣经《尼希米记》记载，波斯王发给巴勒斯坦的一封诏书，这是人类最早的护照。但是，在距那时两千四百年之后，我们听到的最新护照是“疫苗护照”。

当辉瑞公司等研发新冠病毒疫苗成功消息传出后，被疫情肆虐的全世界一下振奋了。在全球闭关锁国的时刻，疫苗成为一种唯一可以让任何国家信赖的凭证。最早是一月初丹麦卫生部宣布，正在为丹麦旅行者制定“疫苗护照”，以作为进入某些要求疫苗接种国家的凭证。而西班牙在辉瑞宣布疫苗研发成功后，立即宣布要建立数据库，借镜护照和签证信息一样在欧洲范围内共享，至于冰岛和匈牙利则已经使用所谓的“免疫护照”。

疫苗一旦和所谓护照的概念联在一起，就把隐含的“边界”突现了出来。而在一些大国，也正是因为“边界”的隔离和区别的下意识哲学，“疫苗护照”就难免会碰上政治正确的质问，所以，几个大国反而不敢公开地大张旗鼓倡导“疫苗护照”。但是，实实在在的“边界”却把有的大国弄得手足无措。其中，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以北纬四十九度与美国为邻的加拿大，当辉瑞宣布疫苗研发成功，特鲁多总理当天就发表讲话，说“看到了隧道尽头的亮光”，宣布要按计划给加拿大人民打上疫苗。然而，他马上发现，“不设防”边界的那一边，美国辉瑞生产的疫苗却是硬生生是“设防”的，至今，由于疫苗生产厂家的原因，加拿大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被疫苗“边界”了。在野党穷追不舍政府没有及早自己规划和生产疫苗，此时被迫临时上马，显然耽误了最宝贵的时间。特鲁多应该在这个时候才感到了边界是如何地异变，如果应对不及时，就会被阻止在边界之外，这个时候矢言任何“不设防边界”是有些天真了。现在的疫苗，不再相信任何友好或盟友，已经到了斤斤计较地步。一瓶本来只打五针，现在要把残留在瓶底的余汁也作为一剂计算，让人瞠目结舌。

事实上，有关疫苗的“护照”问题，人们并没有为边界的重新划分作好思想准备。而边界的问题始终是这个问题的核心内容。英国《金融时报》在一篇社评中指出，

一套全球统一的新冠免疫认证体系有助于国际旅行和其他活动的重新启动，帮助我们最终进入后疫情时代，但这类举措需谨慎处理。所谓“后疫情时代”，就是本文上面所说的“后冠时代”，正如该报所描写的，这似乎是会在不久的将来发生的一个诱人场景：在入境检查处，航空旅客将手机放在扫描器前，扫描器读取出显示他们已接种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的代码，不用再进行入境检测或隔离了。

虽然一些大国还不敢公然使用“疫苗护照”的概念，但是相关举措正如鸭子划水在悄然准备中。由微软、甲骨文和多家美国医疗机构结成的一个联盟，发出“疫苗接种证书倡议”(Vaccination Credential Initiative)，这个联盟倡仪被缩写为VCI，将很快会变成一个热门名词，因为他们正在研究的，是一种数字护照，能够验证个人接种过疫苗，而同时又能保护他们的隐私。几乎与此同时，正在苦苦与疫情持续蔓延作斗争的希腊，在多名医学专家建议政府考虑延长全面封锁时间时，总理却致信欧盟委员会主席，提议在欧盟内部创建统一标准数字化的“便于行动自由”的疫苗接种证书。“疫苗护照”事实上已经被许多国家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而且已经见诸行动。昨天，即2月26日，欧盟刚举行的峰会发表声明说，将在夏天到来之前在欧盟境内推出疫苗护照，欧盟使用的名称是vaccination certificate，即接种证书，目的是缓解边境限制与恢复旅行。据最新消息，国际民航组织也在悄悄进行疫苗护照的相关准备工作。

“疫苗护照”显示的，正是后冠时代政治和文化发生剧变的一个观察窗口。从冷战以来，人们一直担忧或关注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但是观察的角度却是陈旧的前两次世界大战的动因或标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起因是争夺领土，而核心就是市场的版图；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是围绕领土，但主要是政治版图的重新划分。冷战结束之后，领土的争端也偶有发生，但已经不可能发生为争夺领土的世界大战。二战之后的七十多年的国际关系中，世界大战的概念基本是以热核战争为核心的。一直到新冠疫情爆发，所有的国际关系突然全部打乱，除了传统的对峙和敌对国家，即使盟友和友邦国家，都冷酷无情地一夜之间封锁边界，断路断航，闭关锁国。这个期间，大家唯一存在希望并翘首以待的是新冠疫苗的问世。但是，从疫情最初争夺口罩和防疫物资，到设立各自严酷的出入境核检证明，那种所谓的绿色条型码，事实上就是早产的“疫苗护照”或“阴性签证”。现在，疫苗已经出来，由于粥少僧多，供求失衡，于是，国际关系中最丑陋的一面再次历史性地表露了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疫苗民族主义”。造成原先国际冲突包括战争的领土、资源、石油、矿产等都已从前线退出。外交是内政的延续，当疫苗的价值远超过市场和能源，并且成为一个执政党被在野党穷追质疑的课题时，他们就会对外争取疫苗版图的利益，“疫苗民族主义”就成为救命的最终价值。

这种新的版图，或新的边界，让一些原先想坐享友邦成果的国家一下跌落尴尬境地。例如，加拿大原先估计到美国的辉瑞药厂有可能在疫苗出口方面有风险，于是把赌注押在欧洲的厂家，订购了大量的疫苗，总计超过4亿剂，远远超过该国所需。加拿大信心满满，甚至被是讥为少数几个“囤积疫苗”的国家之一。但是，晴天一个霹雳，欧盟突然推出了疫苗出口管制计划。根据欧盟的新规定，疫苗公司必须要先兑现对欧盟的承诺才能把疫苗出口到欧盟以外的国家。否则，欧盟27个成员国将有权限制疫苗出口。欧盟的出口限制将影响包括英国、美国、加拿大以及澳大利亚等全球100个国家。而英美等国由于本身有疫苗生产，影响不会太大，反而是加拿大一开始把希望寄托在盟国和友邦之中，殊不知这种版图已经发生变化，无奈之中只能启动疫苗外交。近期情况虽有所改善，但这种“疫苗护照”背后的“疫苗民族主义”，加拿大是滴滴在心的。

于是，国际关系中一种新的景观出现。近代史以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世界性的事件，无非是革命、战争、抗争、改革、演变，都是同主义、制度、领土、政权、边界、资源、市场等有关。两次大战期间，一些国家召见别国大使，是就侵犯领土提出抗议；现在，一些国家召见大使，是因为“疫苗截留”提出交涉。这不是好笑或讽刺的插曲，而应该看到这种对象的转换有一定的哲学指向和人文隐喻。毕竟，疫苗成为有可能终结这次疫情焦聚的矛盾和争夺重点，成为几乎每一个大国的外交任务，远比领土、能源、关税、市场而更具指标意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甚至有些粗浅，但真理的味道很浓很浓。这次疫情告诉我们，本来应该成为“末日世界”类电影题材的情节，现在看来，随时会在我们的今生今世遇见——如果我们不从现在开始就有所警觉的话。

但是，疫苗本身就是属于医学和科学的范畴，根据防疫专家一直推广和普及的常识，只有首先让高危人群和易感染群体包括医师等前线人员进行接种，才能抓住拉平疫情曲线的关键，而这种高危群体是不分国界的，所有先前以“本国优先”为口号的政治，例如川普曾想以“美国优先”的口号而限制疫苗出口，被医学人员认为是违反了新冠病毒的扩散规律。但是，政客毕竟不是专家，他们在科学问题上永远不会长记性。到目前为止，大国基本都全盘以川普为榜样悄悄地实践“本国优先”的精神，联合国和世卫组织对此都束手无策。据统计，到目前为止，全球已接种的一亿多剂疫苗，其中超过四分之三的接种发生在十个国家。这十个国家占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六十。同时，全世界有一百多个国家还没有获得任何疫苗，这些国家人口总数达到二十多亿人。即使不谈什么公平或人道主义，仅就疫情本身来说，正如世卫组织指出的，这一得不偿失的策略将造成生命和生计损失，使病毒有进一步变异和躲避疫苗的机会，最终破坏全球经济复苏。于是，问题就来了，这些富有的并且全力以“本国优先”的十来个国家，是否准备全面履行“疫苗护照”而把自己同一百多个国家隔离起来？后冠时代的国度和边界，难道会真的从哲学想象走到我们的现实之中？

以“疫苗护照”（还有“疫苗签证”）为标志，从新冠病毒大流行以来盛行的疫情民族主义，将逐步地以疫苗作为实体内容，形成新的国度和新的边界。而这些新的界别凭证，其含金量将取决于获得新冠疫苗的实力。据多位专家在著名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The Lancet）发表的一封公开信中透露的，占世界人口16%的富裕国家购买了全球70%的疫苗，足以让他们每一个公民打好几次。而起草这封信的作者之一，在伦敦大学卫生暨热带医学院（London School of Hygiene and Tropical Medicine）任教的执笔人之一吉特（Mark Jit）说：“以这种方式取得大量疫苗，等于是在穷国的医护人员与高风险人口施打疫苗前，对自己的人民广泛施打疫苗”。不知为什么，吉特这个专家好像对这种问题大惊小怪，因为，事实上各世界组织早在去年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间，就已经对有可能出现的疫情民族主义或疫情保护主义有了预见和评估，也因此，在疫苗尚在进行研发过程中，就由全球疫苗免疫联盟、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CEPI）及世界卫生组织牵头成立了新冠疫苗保障机制（COVAX）。目前全球有一百七十多个经济体加入疫苗保障机制。为达成2021年为全球提供二十亿剂疫苗的目标，每人需要接种两支该集团研究的疫苗才能达到防疫效果。目前全球三分之二的国家已参与该组织，参与的国家可以通过该组织购买疫苗，也可以在有需要的情况下免费获得，当然后者大多数发生在经济欠发达国家身上。根据最近更新的计划，COVAX现已达成协定，可以获得超过二十亿剂的几种有希望的候选疫苗。COVAX预计从2021年第一季度开始，将能够向参与经济体提供一定剂量的安全有效疫苗——数量足以保护医疗保健和其他一线工作人员以及某些高危人群。到2021年底，至少将这些剂量中的13亿剂提供给有资格获得全球疫苗免疫联盟COVAX预先市场承诺支持的九十多个经济体。

问题在于，在这个以公平和人道为主旨的计划中，一些举足轻重的大国却缺席了，或者虚晃一枪，其中就包括美国和俄罗斯。美国在此前就由前总统川普宣布世卫组织并暂停对世卫的资助，拜登当选后虽然宣布重返世卫，但在加入这个COVAX计划中很不情愿。据不同来源的报导，一些富有国家已提前锁定疫苗，直接与药厂和疫苗研发团队签订协议。美联社称，这些国家的人口占全球百分之十左右，但已锁定市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疫苗。显然，这意味着市场所剩疫苗不多，新冠疫苗保障机制面临激烈的订购竞争。而更大的问题是，COVAX要保证疫苗能够得到公平的分配，但疫苗却不是免费的，从预算上看，他们到2021年底仍旧有五十亿美金的疫苗采购资金缺口，而据该组织的一份内部文件称，如果资金缺口不能补平，他们不会签署疫苗购买协定。

五十亿美元？在人命关天的二十一世纪，这样一个小小的缺口都无法填补，那是一种令人唏嘘的悲哀。据国际慈善组织Oxfam的资料，新冠病毒疫情期间，全世界最富有的十名亿万富豪的总财富增加了五千四百亿美元。Oxfam表示，这个数字足够让全球人口免于因新冠病毒而陷入贫穷，并且足够支付所有人施打疫苗。

疫情不分国界，但护照却是一种界别，这就是防疫终于出现的异化，无怪乎所有专家和人文观察者都突然紧张和警愓起来。从二战以后建立起来的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现在已经露出了它的窘态。“疫苗民族主义”很可能会成为后冠时代长期存在的意识形态。因为，至少从“疫苗护照”提出以来，国际社会已经出现日益严重的对立和分裂。欧盟峰会召开之前，已经面临因英国脱欧而存在潜在分裂的欧盟，偏偏又因为“疫苗护照”而吵得不可开交。两个欧盟最大的成员国法国和德国，曾一度公开跳出来反对，法国卫生部长更断言，在各国忙于购买和准备给民众接种疫苗时，没有必要立即谈论疫苗护照的问题。已经退出欧盟的英国，以及同样是疫苗超级大国的美国，都还在持观望态度。这里的原因，一方面是这些国家拥有极大的医疗团队，他们基本主导了全球新冠防疫的主要力量，在这方面有不得不要承担的技术责任和处理轻重缓急的程序，另一方面，这些国家也考虑到面对已经日益分裂的国际社会，高调地推出极具区分和界别的“疫苗护照”，有可能潜存着分裂、歧视、贫富差距加深的危险。同时，除了医学方面的争论外，也引发社会伦理和政治文化方面的不安，一些学者担心疫苗护照还可能侵犯个人隐私和其它人权问题，尤其医学隐私一直是西方社会最深切关怀的。许多人更担心，以是否接种疫苗区别和划分民众在旅游和社会交往方面的标准，本身就构成了歧视，是在人为创建一个阶层对立的社会系统。疫苗护照其实就是让那些没有条件或在医学上不适合接种疫苗的群体沦为“二等公民”。就如英国《每日电讯报》引用有关学者的话说，疫苗护照就是疫苗的“种族隔离”，将加剧全球范围内发达国家和贫穷国家之间的不平等。几个大国所担心的是疫苗护照如果引起国际社会的反弹，会形成经济、贸易、交通等方面的连锁效应，最终投射到全球经济活动，并导致疫情后重启经济的崩盘。虽然欧盟已经正式宣布推出疫苗护照，但是，争议和担忧将会长期存在。

于是，从“疫苗护照”引发的国别和边界，初看是人文学者的形上论述，但其实背后仍然有形而下的经济利益。在推行最新一波“疫苗护照”的国家中，卡塔尔航空公司准备在三月初全面使用“数码护照”，这是一款手机上的应用程序，它可以提供与新冠疫情相关的卫生法规的最新信息，从而确保旅行者符合其目的地国家的最新入境要求。像卡塔尔这样的国家，是少数几个因为石而油富得流“油”的国家之一，他们对边界有自己独到的体会和特权。去年七月，卡塔尔向四个国家提出法律诉讼，要求赔偿因为封关和切断交通的损失，这件事国际社会记忆犹新。原因虽然不是疫情的，但在疫情最严重时刻它提出这一诉讼，他们显然感到了切肤之痛。当全球因疫情而闭关锁国时，他们还热衷于控告别国的封锁，现在新冠疫苗出来了，这个石油大国终于学到了一课，便又在筹划自己边界的观念了。而此举得到了国际航空运输协会的赞同，说卡塔尔航空公司是航空领域内的先驱，国际航空运输协会在核发旅行许可时，将致力于核实旅客的新冠病毒检测结果与疫苗接种证明，而这将为无需接受隔离的旅行铺平道路。

看来，某些常态的东西会变成危险，而有些“例外”的东西将成为一种常态。疫情中的许多措施将成为我们以后日常生活新的范式，这正是大家隐匿在心中的恐惧。就像纽约时报一篇评论所说，在这场疫情中，常态是敌人，我们必须表现得异常才能到达它的另一端，“这大规模的退缩就像社会化疗，在试图挽救公共生活的同时也破坏了它的结构”（Michelle Goldberg）。这个结构，无论从广义上还是狭义上，就是一个原先国度和边界结构的破坏。这个边界不但是国家的，而且是人群的，甚至是家庭的、亲友的，从工作、吃饭到休闲等。2003年非典是新冠时代的序幕，2020年开始进入的就是后冠时代，这个时代所发生的变化有些还是模糊的，有些则越来越清晰。

以“疫苗护照”折射出的新的国度和边界，已经让许多人不安。对于习惯旧日好时光的我们来说，新的国度和边界也许是不成文的，但很可能是残酷的。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联席主席盖茨在每年一度的新年致信中，高度关注的一个问题就是疫苗如何在全球范围内尽可能实现公平分配。他提到温斯顿·邱吉尔1942年英国对纳粹德国的战役中取得胜利时的著名演讲中所发出的警告：“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序章，但这可能是序章的结束。”现在，疫苗出现，新冠疫情的序章可能会结束，但序章之后的大幕即将拉开，这才是人们正密切观察的。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执行主任亨丽埃塔·福尔和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博士在最近发表的联合声明中，对疫苗不公平表达了严重关切，并且划出了一条明确的清晰的时间界线——100天，称疫苗竞赛中，或者合作共赢，或者全盘皆输。在这100天中，必须做到的是：通过COVAX机制分享疫苗；为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部署和管理疫苗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援；疫苗生产商公平分配有限的疫苗供应；向有能力的其他生产商转让技术，以便扩大全球供应规模。一句话，由“疫苗护照”引发的国度和边界问题，实质上就是一个后冠时代新世界的公平和人道的版图建构。

100天？时间正在倒数。这可不是第一次大战打了四年，第二次大战打了八年。人类在新冠疫情面前，没有更多时间的选择。

【作者简介】：乡庐子夜，加拿大华裔资深媒体人。早年下乡在黑龙江兵团农场任新闻干事。1979年入中国社科院新闻系读研究生，后在媒体工作。1992年赴加拿大访学，并筹备和创办学术刊物。现为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客座研究员，文化中国学刊总编辑（加拿大），国际儒学联合会（北京）理事，国内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和研究员。出版有《走出法律迷宫》等著作。长篇武侠小说《茶醉》获台湾温世仁武侠小说大奖赛评审奖。发表有不同主题的学术论文、散文、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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