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思想的鸟巢第 71篇原创文章
思想的鸟巢 | 生命因为遇见变得开阔
遇见有缘人是心灵的摆渡,遇见书籍是灵魂的破晓。
Tracie和我一样,是镇上为数极少的“外来妹”之一,也因此,我俩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不同的是,我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她的家乡,只隔了几个小时。
她老早以前就告诉我,她的父亲参加过越战,1983年退役前,在军队里待了18年。我最初不以为意,家人、朋友中,退伍军人不少,我以为她父亲也不过和他们一样,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从此一家人平静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几年后,我突然意识到,似乎从来没听Tracie提过回家乡探望父母,也不见他们过来。
有回不经意间问她,不料本来轻松的闲谈突然停了下来,短短的停顿后,引出多年以前的一段艰难岁月。
他们几乎每年都会搬一次家,因为她父亲和邻居处不好——Tracie说,父亲似乎时刻处于战斗状态,习惯把周围人当成假想敌。Tracie见识过父亲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大喊大叫,甚至去超市购物时,也会突然满头大汗,紧张莫名,跟他们说自己“嗅到了危险”,命令他们赶紧蹲下。
Tracie那会儿正读中学,频繁的搬家,使她刚刚在学校里结识了朋友,又不得不离开——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各种方便联系的社交媒体,而她,从此以后几乎再也没见过那些朋友。
酗酒、时不时的毒品,占据了她父亲生活的绝大部分,但这些麻醉剂也只能换来片刻的宁静,之后一切如昨,甚至更糟糕。
2005年,这位退役军人被诊断出肺癌。他没有告诉家人,也拒绝一切治疗,很快就去世了。Tracie直到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才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非常伤心,只能安慰自己——对于爸爸来说,也许这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她的母亲,从Tracie记事起,就一直记得妈妈如何坚强地独力承担着照顾子女的责任,但居无定所的生活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比丈夫更早离开人世。
Tracie和母亲一样,足够tough,辗转流离,她也总有办法尽快适应新环境,即使大部分时间只不过是逼着自己。但她的弟弟Michael就没这么“幸运”了。
隔三差五就要搬离刚熟悉的社区,使年幼的他充满不安全感,而父亲在家庭生活中的长期缺席,更让小男孩从小就缺乏榜样的示范。
稍微大一点后,Michael也沾染了毒品,更大一些时,他和父亲一样,开始酗酒。他的心脏因为长期毒品和酒精的双重作用变得肥大,最终在36岁那年死去。
每年5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是Memorial Day(阵亡将士纪念日),11月11日,是VeteransDay(退伍军人节)。每逢这两个节日,人们都会向曾经为国效力或者献身的军人们致敬。
逝者已矣,留给家人的痛,是心底被挖空的一角,永远无法填充。而幸运地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大兵们,退役后,多数都会回到自己的家乡。他们自然是乡亲们眼里的英雄,然而,许多人其实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
5月和11月中,这两个特别的日子,总是让Tracie特别伤感。
“我的爸爸并没有在战场上牺牲,他只是退伍。他爱着这个国家,他值得人们尊重,但他和我们全家,都因为军队生活,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我深深地理解、同情Tracie,也不认为这是她父亲咎由自取,因为我知道,这其实是许多人心目中的“英雄”都会遇到的痛苦——PTSD(应激障碍症)。
Steve是我先生的表叔,他和Tracie的父亲一样,上过越南战场,在那里是一名卫生员。
我先生四五岁时,Steve从战场上回来了,和他们住在一起。先生那时最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位表叔很少和他们说话,而宁愿每天都在空旷无人的农场里独自蹓跶,直到日落时分才会回来。年幼的他当然不知道,那其实是Steve在努力驱赶脑海中所有血腥的画面和痛苦的回忆。
和Teacie父亲不同的是,Steve成家后,搬去了肯塔基州,开始从事马匹训练的工作。也算歪打正着——他后来说,正是这个工作挽救了自己(相关研究显示,马术对于防治PTSD的确有效),更让他投身其中,以此帮助那些和曾经的自己一样陷于痛苦中的人。
(Steve退休前,和太太在自家马场门口留影)
去年,Steve决定退休。夫妇俩把马场转给了他人,开始全国旅行,当然,也回了家乡。
那天,Steve重返农场,又踏上了那条尘土飞扬的路,那条他不知走过多少次的路。但这次,同为退伍军人的我先生,陪着他。
两人边走边聊着。Steve终于开口说起了当年那段噩梦般的日子:“每天晚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总是血淋淋的画面。无论怎样努力,它固执地留在那里。”先生问:“所以你每天都来这里散心?”Steve:“嗯,你看这里,多开阔、多安静!我每天过来,就是和牛儿、羊儿、马儿们说说话,心里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农场里的路)
先生是海湾战争期间服役的,当时军中依然对weakness嗤之以鼻。他提起过,两个体能测试总拉全队后腿的战友,夜里酣睡时,被其他人用被子裹起来,直灌进大铁桶里,顺着楼梯滚下去……第二天,鼻青脸肿的他们,还只能告诉长官,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彼时,我先生非常矛盾,一面虽然同情这两位战友,一面也认为其他战友的观念不无道理——训练时不对他们狠一些,实战中就可能被他们连累,分分钟全部挂掉。
我之前就听他说起过军中往事,这次他和Steve再次谈起来,两人都不免唏嘘感叹。军队中人,在雄性激素勃发的环境中,都必须以坚强的男子汉形象示人,内心的恐惧和焦虑?各人造化了。有幸跨过去,就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跨不过,就会被当成“软蛋”,哪怕搭上性命,也很难得到同情。
Tracie的军人父亲命运不济,让她早年的生活拮据不堪,好在现在她的家庭非常幸福。她22岁的儿子Cody,一个在本土训练了两年的新兵蛋子,即将开赴中东。我问她担不担心,她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唯一安慰的是,现在的军队文化到底和以前不同了,她希望儿子有压力时,可以积极寻求帮助,而不用顾虑被贴上weak的标签。
作者简介:
愚石,70后,农妇、厨娘,三餐围炉,四季跑步,五味阅读,六神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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