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周平 图片来自网络
日本建筑师青山周平总是穿着素色衣服,黑色的大挎包里装着一捆卷尺,遇见有趣的建筑,卷尺一拉,手指一摸,心里便记下了尺寸和材质。
斯文帅气的他骑着电动车穿过胡同,喝了碗老北京豆汁。
这是他来北京的第11年。8年前,他把家从一室一厅的普通公寓搬到了南池子的胡同,4年前又搬进了南锣鼓巷的大杂院。
胡同也让青山周平声名大噪。在一档家装改造节目中,他用27.8万元的预算改造了35平米的北京胡同老房,还用10万元预算在另外两间合计6.8平米的“史上最小学区房”内,同时实现了商铺、卧室、饭厅的功能。
当北京四周的建筑高速崛起时,胡同像被工业森林包裹的最后一片原始文明。数据显示:北京胡同原住民人数约80万人,人均居住面积仅有10至15平米。
随之而来的无数小空间改造订单都被青山周平一一回绝了。“重要的不是房子,而是生活,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情感。”
他用可拉伸的桌子、可升降的餐台、可隐藏的橱柜,从物理空间上赋予了胡同老房弹性的延伸。而胡同里饭菜的香气和孩子们的吵闹声,则给予他感官上的真实与自由。
他把自己家里的隔断墙砸了,让客厅、书房、卧室融为一体。就连天花板的一部分也被他砸了,换上通透明净的天窗。
阳光照了进来,扶疏的树叶生长在天窗之外。家的感觉来了。
“家”正是他所有设计的原始出发点。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杨宙

胡同里的老房子

来北京的第10年,青山周平接到了《梦想改造家》改造胡同老房的邀请。 
“老北京”王燕35平米的小房子里,住着她与老伴、女儿、女婿和孙女5口人。女婿家原本在东北五环外有个100平米的3居室,却因为孩子上小学,不得不回到父母位于重点学区内的“蜗居”。


改造前后的院子
原本狭小的家里,多年来堆积了许多家具和杂物。除了孙女,王燕一家人体型都偏胖,这座房子似乎已经达到可承载的极限。
拥挤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厨房和厕所相距只有1米,原来还有一道玻璃门把二者隔开,结果被王燕一不留神撞碎了。于是,王燕在厨房包饺子,老伴就得跑到屋外上公厕。
有人洗澡的时候,马桶盖得用塑料袋套着。身高1.9米的女婿一进来,脑袋就快顶上天花板,一开花洒,水向外溅了厨房一地。
有了孙女后,王燕和老伴不得不分床睡。王燕与女儿一家三口睡在主卧,彼此用一扇帘布隔开。老伴则睡在不到一米宽的过道里,夜里翻身还得注意幅度,以脊椎骨为轴、分几个步骤慢慢转动,不然两侧的架子就会“哐当、哐当”地砸下来。
但挤也有挤的活法。节目中,王燕一边抖着圆滚滚的身子擀面皮,一边笑盈盈地说:“香的臭的混在一起,更痛快。”
到了饭点,一家5口就分拨吃饭,瘦小的外孙女端碗站着:“姥姥说了,站着吃饭能长个。”

厨房改造前后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青山周平还是觉得不够,他决定与王燕一家同吃同住一整天。
这一天里状况不断。王燕炒菜,他被呛得咳嗽连连。想开抽油烟机,早坏了;想开窗透气,但因为春天风沙大,窗子早封上了。
他一手端着键盘,一手握着鼠标,把摆在小架子上的电脑打开,结果屏幕上闪动着乱七八糟的波纹。大爷站在后边,淡定地告诉他,电脑受潮坏啦。一到夏天返潮,墙上还挂水珠呢。
晚上睡觉,一家人把家里唯一的独立空间——大爷的小过道让给了青山周平,结果夜里他想起身上厕所,得打着手电踮着脚,轻轻地绕过睡满人的主卧。
但青山周平极少会面露难色。长得像霍建华和小栗旬的他爱笑,遇上尴尬与不便,他咧着嘴,眼睛睁得大大地听人解释,再用逻辑语法完全准确、语速发音略显奇怪的中文慢慢回应。

卫生间改造前后
他与王燕在厨房讨论五花肉的日语名字,拉着小女孩一起在卧室的旧床垫上蹦跶,一同到门口瞅屋檐下的燕子窝。一家五口为了他,特地把饭桌挪了出来,终于不用分拨吃饭了。大家围坐在一起,一盘刚出炉的蒸鱼端了上来,筷子热闹得咔嚓响。
这一天,青山周平明白了改造的要点。
小与大

青山周平敲了敲房子东侧的墙壁,太厚实。这堵墙因为原先作为大杂院的外墙,厚度足足有0.84米。他把墙的一部分掏空,把柜子嵌到墙里。
房子原本用几个铝合金隔断进行分区,他也将它们都拆了,换成了橱柜。地下也可以作为储藏空间,他在卧室的地面上挖了一个一平米的下沉空间。

改造计划手绘图
在整个改造中,青山周平足足给这间小房子添置了56个柜子。这些柜子往往“无中生有”,他像魔术师一般在墙间、地下、缝里变出了看似无限的储物空间。
他凿墙开窗,给这个原本阴暗潮湿的房子通光透气。他给屋顶的天窗换上了自动感应装置,一感应到有雨水,窗子便自动闭合。天窗还可以自如地伸进房子里,便于在室内进行清洗。
迎接阳光的条件有了,可门口邻居家废弃的厨房上堆积的杂物,却阻挡了光源。那是邻居爷爷在这个大杂院里留下的一块小房产,只有3.1平米,连带着的还有院门旁边3.7平米的小单间。几经商量,青山周平决定把邻居家这两间加起来不到8平米的小房一块改造。
邻居却提出了看似不可理喻的要求:在3.1平米的厨房里,需要实现做饭、吃饭、聚会的功能,人多时还得坐下8个人;门口3.7平米的小单间,在邻居夫妇二人有了孩子之后,要作为学区房,集商铺、客厅、卧室为一体,还要自带卫生间。
中国古代科举考试的“号房”给了青山周平改造的灵感,“号房”在极小的空间里,兼容考试、吃饭和就寝功能。他为小单间量身打造了可以上下移动的床,和可切换于吃饭、喝茶、看书、做生意模式的桌子。
他也给3.1平米的厨房设计了可以拉伸的桌子,在门口铺设了一米厂的轨道。桌子一次拉伸坐两人,两次四人……四次拉伸后可以供八个人同时就座。至于椅子,则是装修过程中废弃的圆木墩。
这便是让青山周平一举成名的“史上最小学区房”。

改造后的房子
邻居收房时,在3平米的小房里乐得蹦蹦跳跳;王燕与老伴一进家门,感觉像走进了“总统套房”。
他们感叹做梦都没想到能住进这样的房子,就算当年两人结婚,也只是把墙给刷白就凑活过了。“就这样住了半辈子,孩子都有孩子了。”
“给我什么房都不换,到死就这了。”王燕感慨地说。
陈秋童在电视上听到王燕这句话后,眼泪落了下来。在西安美术学院上大二的她看完节目后,想起了自己童年与爷爷奶奶挤在小房里的日子,学习时常伴着嘈杂声,没有属于自己安静的空间。“如果我童年也能出现青山这样的人,我的人生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改变。”

青山周平特意给王燕的外孙女设计了独立的卧室和学习玩乐区。在原来姥爷睡觉的过道里,一支秋千挂在中间,地上铺了鹅卵石。小女孩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小空间的成功改造让青山周平接到了各式各样的设计请求,今年5月,他又为一个汽车品牌设计了后备箱的储物空间,那是他目前设计过的最小的空间。
青山周平用日本的盆栽解释“小”背后的情感。日本可用空间少,人们习惯把生活中宏大的现实集中在微小的想象里。例如一个小盆栽,其背后代表的可能是对于一整片森林的想象与向往。
“空间大和生活环境好完全没关系,我们人的尺寸就那么大,用到的空间就那么大,我们的心理才需要更大的空间。”青山周平说。
改造物理意义上的“小”,需要的是细腻的生活观察与情感体会,和心里所能装下的“大”。

于是,他在主卧的地板下,给小女孩藏了一个一平米的下沉空间,里面是一张小蹦床,四周还贴满了防撞条。
门口的走廊新刷了油漆,唯独一小块地方有些例外。那是燕子筑下的巢。青山周平让油漆绕过了它,还在鸟巢的下面加了块支撑的小木块。
35平米的“盆栽”实现了无限的“森林”想象。
暧昧与自由

青山周平有满满的一袋笔,设计思路突破不了时,他会用蓝色的钢笔在本子上信手画画。有时他会觉得右手不受控制,许多线是自己出现的。
他喜欢画人,常常在设计图里画上各种体型、姿态各异的小人。在5月28日即将在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展出的名为“400盒子的社区城市”的作品里,他画了400个精致的盒子式房子,盒子旁边是几百个精致的简笔画小人。

每一人姿态各异,在这个社区里做着不同的事情。甚至可以在里面找到肚子微微隆起、被丈夫搀扶的准妈妈,在躺椅上摊开报纸晒日光浴的男人。
相比于建筑本身,他更关注人在建筑中的状态。例如在设计王燕一家五口的起居分布时,他希望保留全家人原本在拥挤空间里自然的亲密无间感。
他用竹帘等通透的软隔断,代替了卧室门和墙壁。小女孩在楼上就可以看到楼下的姥姥姥爷,父母也可以透过儿童房的门帘看到她。一家人时刻都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活动,形成了屋内的有机联系。
这种空间逻辑,得益于他在胡同的生活。
2005年刚来北京时,青山住在一室一厅的公寓里,邻居们互不往来,偶尔听到邻居的声响让他感到厌烦。

青山周平在北京的家
后来他几经辗转搬进了南锣鼓巷胡同的大杂院里,胡同生活让他感到家的边界变得模糊。春天的大杂院里,邻居家的树枝不经意地探进他的窗台。
人们在胡同里打牌、下象棋,睡午觉,与孩子玩耍,把公共空间当成了自家的客厅。
住久了之后,青山周平发现沿路的椅子成了自己的起居室,小吃店就是自己的餐馆,邻居家的树化为自己的庭院,猫在院子里晒太阳,邻居的饭香飘了进来……在胡同里,青山的生活空间与邻居们的生活空间暧昧地重叠在一起。
有空的时候,他骑着电动车嗖地穿过胡同小巷,翘着二郎腿喝北冰洋,发觉自己俨然成了“老北京”。
青山在一篇日志里写道:“自己的生活空间,有种向周边区域暧昧自由地蔓延的感觉。”
这种“暧昧又自由”的空间观是与他的性格和生活相互渗透的。
例如他曾经用3个词形容自己:比起狗更喜欢猫、优柔寡断、随机应变。
在胡同的家里,他常常观察家里猫的行踪。他发现,对于猫而言,“卧室”是流动的。这里睡一觉,那里趴一会,猫总能找到阳光最舒适的地方。

青山专门给猫设计了进出的门
他与猫一样也向往自由流动的空间。家里的客厅、书房和卧室都没有隔断,他不喜欢过强的功能划分。
就像他在日本广岛的童年,家里附近没有游乐场,他喜欢探索某棵树后面位置的神秘空间,喜欢到《哆啦A梦》中那种空地上堆放的排水管道中探索。
“如果在幼儿园,老师就会规定你怎么玩,你只能根据这种玩法去玩,现在的城市越来越变成这样。”
“所有的”和“利用的”

青山周平设计的400个盒子里,每个盒子由最基础的可移动的卧室盒子开始,通过在app上订其他盒子,加装在基础盒子之上。书架、家具、沙发都挂在卧室盒子之外,可以根据居住者的不同需求,组装成诸如许多书架的“爱书者之家”、许多盆栽的“植物控之家”等。
这400个可移动的盒子在同一栋社区大楼里,居民根据共同兴趣自发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可以挪动盒子的位置腾出空地,举办一场大楼里的“马拉松”赛事、一场钢琴演奏会、一个聚众演讲、一次聚餐……
这个未来的社区概念还是源自胡同。除了个人的卧室,书架、衣柜都安装在外面,家具摆在公共的区域里。个体的“小家”向社区的“大家”延伸。
在胡同式的共享社区里,人们的思维方式不同了。“你要用的时候能用就好,不一定非得在自己那里。”物品“所有的”和“利用的”边界已经模糊了。

作为建筑师,他在日本没有买房,在北京胡同里的房子也是租的。在他看来,并非自己“所有的”就是永久的,这种永恒可能来自于居住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是其他的东西。
他拿起钢笔,在纸上画起了左右两个相同的建筑。
那是日本的伊势神宫。这座建筑每隔20年就要被焚毁重建,这在日本被称为“造替”制度。他用钢笔指了指左右两个宫殿,“如果一直保留的话,五六百年已经没有人会做了;而如果每20年更新的话,每个工人一生会有两次机会做。如果建筑因发生地震、火灾等原因被损毁,因为建筑的工艺被保持延续下来,它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很难说它是新房子还是老房子,表面是新的,本质是老的。对永久的看法,其实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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