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牌坊上多了个“新”字——黎明新村。
这三年,村里的土路换成了柏油路,很多人家盖起了三层小楼,外墙被刷成了淡黄色,村里人觉得这颜色醒目,有生命力。
村支书说,这些新房能扛8级地震。
真被震怕了,汶川地震、芦山地震,5年里来了两次,旧房大多都塌了。
和那些粉饰一新的小楼相比,高永琼的新家显得旧了些。她不在乎,有雨萱在,每天都是新的。
王雨萱是她的第三个孩子。这个家庭的命运,和地震紧紧联系在一起,汶川地震的第二天,她的第二个孩子王延霞出生,当时被称为“地震宝宝”、“上天的眷顾”,而芦山地震的当天,老天收回了这种恩赐。不到5岁的小延霞失去了生命。
芦山地震的第二年,31岁的高永琼生下了雨萱。
今天是芦山地震三周年纪念日,王洪武和高永琼夫妻俩希望,记忆能强行抹去那两场灾难,曾经的希望,还能在小雨萱身上延续。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单朴
发自四川芦山
芦山地震后的新生命

高永琼和雨萱在看电视。  图/单朴
小雨萱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她嫌吵,影响了她看“熊大熊二和光头强”。只有看动画片和睡觉的时候,她的世界才是安静的。
看完了《熊出没》,她开始对电视机的按键产生了兴趣,妈妈想看电视剧,她啪一下给关了。高永琼这边一按遥控器的红色键,她就“蹬蹬蹬”地跑过去给关上。往复了好几次,她开心极了。
高永琼假装生气,嚷着她不要关。她回头看着妈妈,“咯咯”地笑,还是按下了关机键。
“太调皮了,让我不省心。”这句抱怨高永琼是笑着说出来的。
比起三年前新闻照片里的高永琼,现在的她显得精神了许多,头发染了暗红色,总是笑盈盈的。
高永琼信命,她觉得小雨萱的到来,是老天把夺走的娃儿又还给了她。
芦山地震一个月后,高永琼就怀孕了,那时她还不知道,之前的痛苦一直延续着,无法解脱,有人建议她们全家去成都耍一下,她琢磨着和丈夫、儿子玩一次蹦极,体验天上地下的感觉。
儿子突然流起了鼻血,蹦极临时取消了。“多亏当时没玩成,要不就会影响我生下雨萱。”
对这个娃儿,高永琼更加小心翼翼。
女儿原本叫王淑瑶。高永琼找人算了一卦,人家说这名字不好。高永琼没太明白不好在哪儿,但还是给女儿改了名字,“王雨萱”,一个看起来很安静的名字。
高永琼给雨萱起了小名,叫如意,不过她不常叫,更多是喊“妹妹”,以前,她叫延霞“幺妹儿”。
刚生下雨萱时,高永琼总会拐嘴,错叫成延霞。每次叫错,她会马上改正过来。
直到雨萱会叫妈妈了,高永琼和丈夫王洪武还会不自觉地比较两个孩子。都是瘦瘦的,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话也都有点多,都有点小脾气,但雨萱调皮的时候多,延霞看起来更乖,在幼儿园时,她会给老师捶背捶腰。
芦山地震时,5岁的王延霞是雅安市芦山县黎明村里唯一一名遇难者。
那之后的三年,高永琼极少会跟外人再说起那段经历。4月18日,面对每日人物(meirirenwu),她主动说起了延霞。

“妈妈别哭”

芦山地震后重建的黎明新村。  图/单朴
芦山地震当天,倒塌的墙壁砸到了延霞的后背,高永琼一看,有一大片淤青。当时还心存侥幸,以为是外伤,送女儿去芦山医院打了点滴。
情况比她想的糟多了。小延霞直喊“疼”。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乘着一辆救护车直奔雅安市医院,但小延霞的生命还是永远定格在2013年4月20日这天。
如今,在这个家里,延霞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地震之后,延霞在家里的衣服、书包等东西都被夫妻俩扔了,“不想看到,伤心。”
孩子被葬在了后山,这些年,王洪武没去看过延霞的坟,因为当地有习俗,小孩去世,家长不能去看坟。
但高永琼在怀着雨萱的时候,曾悄悄去后山看过延霞,还给她带去喜欢吃的苹果、香蕉。
唯一留下来的,是延霞的几张照片。高永琼把他们全部锁起来,始终不去看。
延霞还有一个哥哥,王延高,大她5岁,看着妹妹一切痕迹都没了,这个原本开朗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那时延高还在上小学,他写了一篇作文,《可怕的地震》。结尾语是:“我恨地震,它夺去了我妹妹的命。”
还想王延霞吗?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想起就痛。”高永琼说。
4月18日,高永琼问我,“现在在网上搜‘王延霞’,怎么搜不到以前的新闻了?”
我用手机找到了那篇新闻《生于汶川,逝于芦山》,拿给她看。她接过手机时是笑着的,似乎期待着能再看一看三年前延霞的样子。
她用手指划着手机,越来越慢。她哭了,眼泪流了出来,她赶紧用手擦眼角。
但这次流泪几乎是戛然而止。王雨萱还在调皮着。她把女儿叫到身旁,强忍泪水对女儿说,“你看你都把妈妈气哭了。”
小雨萱愣了一下,拥进高永琼怀里,也带了哭腔,轻声安慰,“妈妈别哭”。
她怔怔地看着雨萱,颤声说,“延霞长到现在,该八岁了吧”。
“现在拥有的才是最好的”


王洪武在汶川地震后新建的楼房。  图/单朴
“好的东西失去了也就不好了,现在拥有的才是最好的。”王洪武说。
在这位父亲眼里,雨萱和延霞都是家里的开心果,延霞曾给家里带来的快乐,现在由雨萱代替了,“为了雨萱,我在外干活都会早点回家。”
王洪武在芦山县城的装修工地上,忙到晚上6点多才回到了家,哄了哄女儿,赶紧进了厨房吃饭。
汶川地震前,他就做装修生意。芦山地震后,他置办了一台制造家装涂料的机器,放置在自家小院子里。楼上是住处,楼下就是他家的“工厂”,他不常在村里住,每天为生意各地奔忙。
上身穿着红色外套,下身一条白色休闲裤,工厂老板的穿戴,和当地村民常穿的灰裤灰褂形成了鲜明对比。
先后经历了两次地震,关于地震,他有一种命中注定又只能束手就擒的感觉。
他不愿束手就擒。
不愿继续回忆,王洪武选择“遗忘”。
“总得向前看,我现在是一家之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把以后的日子过好。”王洪武更愿意向好的方面看。
三年过去了,周围变化太大了,在这个有756户2850人的村庄,已经从过去的靠种田为生,改成了“丘地生态观光型新农村”。用王洪武的话说,黎明村的经济发展,“二十年能够完成的,两年就能搞完了”。
这里的人有更多可以期待的未来。
至于王家的未来,王洪武都盘算好了,无论儿子延高,还是女儿雨萱,以后都想送他们去当兵,灾难再来的时候,能救别人,也能救自己。
(感谢壹基金对此次芦山地震三周年回访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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