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雪娇
伴着悠扬的提琴声,程璧款款走向“薄雾里的晨钟”个人演唱会的舞台。她扎着麻花辫,身着灰色棉麻连衣裙,搭配黑色半袖针织衫。
她一开口,沉静而有空间感的歌声,与提琴、黑管、康加鼓、三角钢琴的旋律自然融合,乘着舞台上的一片白色薄雾,飘向全场,把听者带入了她的内心世界。那里,有森林、鸟鸣、海浪声声,也有对人生的思考。
唱到投入时,她会挥动手臂,在空中打着节拍,就像乐团的指挥,创造出自己的音乐世界。
音乐以外,她也是自己人生的指挥,“每天睁开眼睛,感觉过的就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1
一半温柔,一半直爽
演出前两天,我去看程璧彩排,刚好遇到她中场休息。见到我,她眼睛闪着亮光,活泼地笑着说:“来啦,快坐吧。”语气里透着山东人的爽快。
和乐队聊天时,她话语轻快、音调上扬。看得出,她正沉浸在演出前的兴奋中。说到高兴时,她还会在空中挥动双手,像只欢乐的小鸟在扑扇着翅膀。
她说,自己的性格其实偏男孩子气,大大咧咧的。
但当她坐在我面前安静下来时,我能感受到,她温柔的眼神深处,涌动着一股坚韧的力量。
或许,这样的个性源于小时候在祖母身边的耳濡目染。
祖母是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善于捕捉大自然的美,把它们定格在日记里。
那时候,四岁的小程璧和祖母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院子,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
初春,祖母会与她一起观察一颗种子的萌芽;夏天的雨后,祖母会去小院儿摘下湿漉漉的青豆角,包成热腾腾的蒸饺,然后拿一把蒲扇,坐在葡萄藤下等她放学回家。
每年年末,祖母会裁一匹薄纸,挑选不同的花色,教小程璧剪窗花。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经过院子的邻居,时常会听到小程璧读唐诗宋词的清亮声音。慢慢地,她学会了认字、写毛笔字。十几岁时,她写了一首简单的小诗,回忆与祖母共度的时光:
庭前花木满,院外小径芳。
四时常相往,晴日共剪窗。
“当她看到我犯了错误,不会很生气、愤怒。她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当你看到她的眼神,会觉得自己不敢再去犯下一次错误了。她是很温柔的,但是又蕴含着力量。所以我的审美大部分是来自她的熏陶,她也是我向往的人格。
2009年,程璧考入北大东语系硕士,专攻日本文化东方传统美学。祖母的言传身教、课堂上学到的古典文学、平日里读到的诗歌,渐渐地都内化成了她自身的气质——含蓄、内敛、留白。
“我似乎是把性格里温柔的部分都给了作品,把山东姑娘的部分都给了生活。在作品里我很静、很内向,而在生活里偏直爽、大大咧咧一些。”
2
幸运的背后
“我已经是你的粉丝了,你的声音让我非常吃惊,你的音乐我听了很多遍。”日本设计大师原研哉对到他事务所工作的程璧说。
“他的审美对我来说绝对是最棒的,他对我作品的肯定,是特别大的鼓励。”几年后,当她和我说起这件事,还是会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在旁人眼中,程璧似乎总是被幸运眷顾:与设计大师共事、与诗人结识。
幸运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付出与坚持。
程璧遇见音乐,是在研二去往日本佳能公司实习的时候。在一位同事的家里,古典吉他的尼龙弦发出的温润声响,像触电一样击中了她的心。第二天,她就买了一把古典吉他,练起了简单的和弦,旋律自然地从指尖流淌了出来。
回国后,她加入了北大吉他协会,把年少时写下的小诗,编成了一首歌曲——《晴日共剪窗》。唱着这首歌,她入选了“北大校园十佳歌手”。积攒够了旋律,她在朋友的录音棚里录制了自己的第一张未发行的同名专辑,作为对校园时光的纪念。
读研期间,程璧的偶像原研哉来到学校演讲。在建筑系同学的引荐下,她见到了原研哉,说自己想去他的设计事务所工作,心砰砰地跳着,送给他一张《晴日共剪窗》的专辑。原研哉说考虑一下,留下了名片。
到了毕业季,日本只有金融、证券类公司来中国招聘。程璧选择到东京证券公司工作。“当时还没想好要把音乐当做职业,我也想试试自己在其他领域的更多可能性。”
下了班,她会去Live House听福原希己江、汤川潮音、羊毛和花这些自己喜欢的独立音乐人演出,去看他们是怎样做音乐的。
一天,她鼓起勇气把《晴日共剪窗》递给一家Live House的老板,希望能去唱歌。经过忐忑等待,最终收到了邀请。
她开始在涩谷、北参道、青山一丁目的Live House演出,认识越来越多有趣的朋友,一起表演,一起聊音乐。
在证券公司工作了七个月后,2013年初,程璧终于收到了原研哉的电子邮件,让她去工作。
“在工作中我也发现,自己对金融是真的没有兴趣,确实喜欢的就是文学、艺术方面,所以就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去了,也算是一种验证吧。”
一次,有个中国记者到工作室采访原研哉,和程璧成了朋友。程璧由此结识了旅日诗人田原。得知程璧想要为诗歌谱曲的想法,田原说,干脆把北岛介绍给你,直接沟通,看他同不同意让你唱。
北岛在东京一所大学做交流演讲时,程璧第一次见到了他。在现场,她战战兢兢地把他的诗《一切》用自己谱的曲子弹唱了出来。事情没了下文。
过了很久,北岛联系了程璧。
“人真的要抱有信念,你想要接近那些人,接近那些东西,他们也会往你身边靠。”她感慨。
3
一定要到达想去的地方
在设计事务所工作的一年多里,程璧一边学习设计,一边负责中国的客户和事务,经常坐凌晨12点的最后一班公车回家。
“我还是想留一些时间给音乐。但是在那儿工作,就要百分之百投入,不可能三心二意了。”
“设计也是你感兴趣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辞职做独立音乐人呢?”我很好奇。
“当我拿起吉他,旋律就自然可以写出来了。那段时间我积累了更多素材,还是想把这些旋律做成一首首完整的歌,就好像也不是自我的选择,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
不得不离开自己最欣赏的设计大师和事务所,程璧觉得很遗憾,但她学到了怎样去做一个自己的艺术工作室,“也算是从他那儿毕了业”。
一个人在东京做独立音乐,她有过不安和困惑:未来的路会是怎样?我的音乐会被大家喜欢吗?
“我不知道,但就是想要去做这件事。”
“有想过遇到困难走不下去该怎么办吗?”我问。
“我爸觉得,我从小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必须要做到。一根筋,处女座,比较执拗。所以比起担心,我可能更看着我的目标往前走。困难肯定会存在的,没有人简简单单就会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2014年3月3日,程璧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开始制作第一张正式发行的专辑。
一直关注程璧的北岛有天突然打电话问:“专辑名字定了吗?”程璧说,还在想,想让诗和歌有个结合。过了一周,北岛打电话说:“诗遇上歌怎么样?”
田原后来对程璧说:“他能这么上心去想专辑名字,说明你的声音打动他了。”
这张专辑里,有首歌叫《姑娘在路上》,描述的就是她那时的心境:
有一个姑娘她走在路上,有她一直要去的地方。烦恼的事情都不会在意,走过了一段一段的成长。
有一个姑娘她就在路上,遇到过很多很多的失望,无关的人啊就说声再见,有过的梦想在生长。
这一个姑娘她就是你呀,她不在意昨天也不害怕明天,她知道今天就是最好的。
4
音乐在生长
专辑发布后,乐评人秦何人发微博说,我听过《诗遇上歌》:一条很多人想走的路,有些歌者浅尝辄止,程璧真的开始走了。
从在校园里拿起古典吉他,到成为独立音乐人,这6年,程璧一直走在路上,与音乐一起成长。
最早的《晴日共剪窗》,她记录了儿时回忆与校园生活。《诗遇上歌》与《早生的铃虫》里,她大多以诗歌为词谱曲,吟唱温柔的意象。
她在公众号上说,自己喜爱的唱作人共通的地方是:关乎人文,并且持续。人文,即追求精神层面的“表达”,远远超过身体层面的“表演”,是内向的、深沉的。
在2016年发布的专辑《早生的铃虫》里,她选择了上世纪20年代日本童谣诗人金子美玲的几首诗作为歌词。
其中一首叫《我和小鸟和铃铛》,写着:
铃铛、小鸟、还有我,
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很棒。
在读祖母的信时,程璧突然明白,金子美玲和祖母其实是一样的女性:在平凡生活中隐忍、温柔、坚强。
她们的文字,是极清浅而极深刻的,看似直白朴素,却不以浅害意,同时又是真诚的身心投入,诗句里能看到真实的生命印记。
这与东方美学的简单且深邃不谋而合,令程璧为之着迷。
读书时,程璧喜欢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东方美学,音乐风格也来自于这种审美倾向。庄子精神贯通下的中国传统文人画、日本茶道,都对她的创作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步履不停》里,她直接提笔作词。“我倾向于不用很多的修辞,就是直白地表达,试图直面自己的内心,发出种种疑问。这次要传达的,是藏在温柔背后的理性,一些关于生活的思考。”
除了温柔的一面,她开始尝试表达更多不同的情绪。
歌曲《自由》中的歌词是这样写的:
来吧,点亮一些蜡烛,
一起听三拍子的歌曲。
把一些忘记,把一些铭记。
夜需要稳重。
无论昨日,抑或今朝,
不会再重来。
她说,这首歌的气氛听起来有些压抑,只不过我不会表现得那么直接,但是懂的人可能就会感受到。一个好的作品,不应该只是向往美,更好的是去真实地表达看到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定位成民谣歌手,我希望我的音乐可以没有局限,不流行、不民谣、不可定义,永远是一个在生长的样子。”
5
自由表达,步履不停
遇到事业上的困难,程璧会冷静地想办法解决。可一提起“家”这个字,仿佛触碰到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欢笑和眼泪像河水涨潮,不由自主地冲破理智的河堤,满溢出来。
说起设计新家,她十指相扣,托着下巴,眼睛里满含笑意。“家具都是我画图设计的,请木工师傅按照我的造型做。看着家一天天成形,我会很开心,觉得又完成了一件作品,成就感也很强。”
外界给程璧贴上了很多标签:森女、文艺、民谣歌手。
她心里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我是歌者,但我更想做一个美学践行者。
在她看来,无论做音乐,还是做设计,都是美学的表达方式。这些创作,都是为时间赋形,前者是对听觉,后者对视觉。
“最重要的是感受当下,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如今音乐变成我最主要的表达方式,写作、设计、摄影和画画也不会扔掉。”
可以把全部时间和精力投入在这些喜爱的事情上,自由地表达,她觉得很快乐,也知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人生旅程。
看着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电影《比海更深》时,她哭了。看电影就是在反观自己的生活。影片中日常的生活场景、家人心中比海更深的情感羁绊,都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电影《比海更深》海报
这几年,她在中国和日本之间来回飞,一头故乡,一头远方,“感觉总是在告别”
“东京对我来说是远方,自己真正的家乡和亲人是精神归宿。以前觉得理想在远方,而现在越来越依恋自己的故乡。”
她选择把生活里的这些感受,用笔记录下来,把心境的变化,用音符表达出来。
“新专辑的名字《步履不停》有点契合我现在的心境,就是继续走、继续看、继续创作、继续生活。”
人生中的很多问题,也许只有时间才知道答案。时间的河流从未停止向前,程璧姑娘也一直在路上。
-作者-
赵雪娇。本文为十点人物志原创,授权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精彩内容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