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无才小黑板
这是丁真来到大众视野的第46天。
在这46天里,这位年轻人频繁登上微博热搜,以#丁真#衍生出来的话题持续被关注和讨论着。不管你有没有对这波官方营销产生逆反心理,丁真都当之无愧的成为了2020年新晋“顶流”
丁真微博热搜话题
就在年关将近,热度好不容易冷却了一点儿的时候,中国青年报刊登的一篇名为
《“做题家”们的怨气,为何要往丁真身上撒?》
的文章,却成功为丁真续了把柴,也给“做题家”这个原本极其低调的群体带了一大波流量。

《中国青年报》评“做题家”与丁真
在这篇文章中,媒体评论员杨鑫宇用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语言,
将“做题家”推上丁真的对立面
疯狂拱火,在网络上
引起轩然大波

讨论之前,我们先来看看文章的“精彩节选”:
在知乎、贴吧等男性色彩强烈、我也时常逛的网络社区,丁真竟然以一种和微博、抖音上截然相反的形式,俨然成了“黑红”的典型。打开这些社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做题家”们声讨丁真的声音——尽管他们不是丁真这种“颜值网红”的主要受众,但“声讨”时却异常认真。
细品这些“做题家”们指向丁真的怨气中,不乏这样的想法——“我那么努力学习,为什么到头来没有一个长得好看,学历却不高的人成功?”与其说是丁真的成功让他们感到不满,不如说是丁真和他们境况的对比,激活了他们心中积郁已久的“怀才不遇感”
丁真的形象太具体了。尽管英俊的面孔、独特的文化背景、在艰苦环境下独立生活的经历,都对他的成功有所作用,但“缺少学历”这个特征,还是深深扎到了那些失意“做题家”们的心。
倘若一个“做题家”的生活基本令人满意,足以回报其求学生涯中付出的努力,他根本就不会去在乎这位康巴小伙是否幸运,以及他又是靠着什么才得到了这种幸运。但是,如果一个人的努力未能给他相应的回报,使其总有一种被剥夺感,“丁真们”都可能令其芒刺在背,痛彻心扉
好家伙,不看杨鑫宇这篇大作,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做题家与丁真之间原来有这么大的矛盾
这波突如其来的规训,堪称教科书式碰瓷,让很多做题家心里极不是个滋味。正如中国青年报官方微博下的高赞评论一样:“无辜躺枪,本做题家感觉受到了冒犯。”“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我刚做完题打开微博就看到你炮轰我?”(后来因转发列和评论区双双翻车,这条微博很快被删除。)
南京大学哲学博士网友@北海 甚至专门写了一则打油诗讽刺道:
自古成功靠颜值,天生英俊出康巴。
清澈眼神能兴国,安用尔等做题家!
知乎网友@北海 的评论
不得不说,如果杨鑫宇写这篇文章的真实目的是点炮,那么他已经点成功了。
作为一个并不合格的“做题家”,看完全文,我其实也有很多不解
首先杨鑫宇如何得出“知乎、贴吧等网络社区的部分男性用户=做题家”这个结论,本身就很令人疑惑。丁真作为一个因颜值出名的网红,在网络上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某些人不认可丁真,对丁真发出声讨,中国青年报的媒体评论员不去倡导和解,反而将负面声音全部归于“做题家的怨气”,这种贴标签的行为,实在叫人无法理解
说真的,我非常怀疑杨鑫宇在撰稿之前甚至没有去了解了解广大“做题家”的真实想法。那些周末还得上各种补习班的小学生,那些起早贪黑刷试卷冲刺高考的高中生,那些肝论文肝到头秃的大学生……那些或埋头学习、或正在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们,不妨去问问他们,有几个人有那闲工夫上网为丁真当键盘侠?
他们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丁真是谁、做了什么、怎么火起来的,看到热搜又被#丁真#霸占,只会撇撇嘴,把手机屏幕往下滑。
杨鑫宇代表中国青年报发问:做题家们的怨气,为何要往丁真身上撒?
我倒也想反问:中国青年报的脏水,为何要往做题家身上泼?
再仔细阅读杨鑫宇全文措辞,我们会发现他
对丁真多次用上了“成功”一词
。结合上下文语境来看,这里的“成功”,应该是指丁真获得了远超做题家的收益。

我们该用怎样的心态去看待丁真的“成功”,不同的人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中国青年报的态度已经明了,不过其兄弟机构的中国青年网却告诉我们:一个人在社会分配中理应获得多少收益,取决于TA为社会创造了多少价值,而非TA在网络上拥有多大的“流量”
2019年,中国青年网发布了一篇名为《天下苦流量久矣》的文章,文中以蔡徐坤为例,对空有流量数据却没有作品傍身的明星进行了一次深刻批判,并在文章最后点出:“圈地自萌无可厚非,但如果整个行业都被流量挟持,大家都追求数据的假大空,没人在乎实力的真善美,就会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
单看这段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再看今年与丁真相关的一切,难免觉得有点儿双标
靠脸吸粉、未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本身不具备硬实力、凭流量获得收益的丁真,可以说完全匹配《天下苦流量久矣》一文的批评画像。我对丁真本人没有任何偏见和怨念,甚至还非常喜欢这位帅气淳朴的大男孩,但我仍然感到奇怪,同样是对待流量明星/网红,为什么中国青年网与中国青年报这两家一脉相承的官方机构(同为共青团中央机关媒体),态度却能截然相反
这波真让人搞不清楚敌军友军在哪头了。
最后,相信很多人都想让中国青年报媒体评论员杨鑫宇给一个解答:
你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在字里行间批评嘲讽的“做题家”,在你眼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
第一次看到“做题家”这个词,还是在豆瓣一个名为
“985废物引进计划”
的小组。

该小组于今年5月创立,短短半年便聚集了11万组员,他们
以“five(废物的谐音)”自称
,自嘲是高校中的失败学子。正如简介所说,该小组的主要功能就是给985、211的失学失业者分享失败故事、讨论如何脱贫,以达到“自救”目的。

但浏览组内发帖记录,我们能发现组员们其实并没有他们自己描述得那般不堪,只是一群有点焦虑、有点迷茫、有点深受内卷之痛的普通年轻人而已。
小组里,一位ID和头像都是“猫”的网友向我们分享了她身为一名做题家的挫败感
“猫”自小在东南沿海的小县城长大,父母皆为体制内,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教师。“猫”认为,在她的学业生涯里,成绩好靠的是外在压力。小时候有父母天天盯着,周一到周四不能用电脑不能看电视,也没有手机没有娱乐,所幸脑子不笨,学学就会;加上负向激励成果显著(换句话说就是成绩不好会挨骂),为了不挨骂只能好好学习。
本科,“猫”考入了TOP2高校的四大天坑专业之一,由于自制力差,便开始有了拖延症的毛病。好在有个本科毕业要出国的目标,平时会抱抱佛脚、刷刷卷子,成绩不是顶尖倒也能过得去,大学毕业时申请学校,拿到了全奖硕士
在这期间,“猫”认识到自己不适合搞科研,但因为沉溺于舒适区,即便发现专业坑也勇气跑路,硕士毕业后回国进了个跟专业有点关系的国企,因为户口因素在国企躺平了三年。三年后从国企出来,勉强转行,又因为不能破釜沉舟从头开始,仍然困于相关行业,进了个跟专业有点关系的外企。
“现在勉强活着。工作7年了,收入可能还不如计算机应届生水平。父母都觉得我大学和研究生白读了,觉得我很失败。”“猫”说,“就是个做题家,我太废了……不知道怎么调整自己。”
这条帖子下的评论区画风和组内氛围一样丧中带暖,一位组员给楼主“猫”回帖:
“TOP2、全奖硕士和计算机应届生水平的薪资都是我高攀不上的东西,能当做题家也不赖,学姐看开点吧。”
 “能当做题家也不赖”,确实,做题家从来不是什么低门槛的身份标签。
就说90后这一代,虽然高考录取率年年递增,混张文凭已不是难事,但真正想双脚迈入大学,也得PK掉至少一半的同龄人;如果目标是211/985高校,就更加艰难险阻;如果“不幸”来自高考大省,那么恭喜你,已经进入了地狱模式。对于很多收入水平和文化水平都比较普通的父母来说,最终能培养出一个称得上是“做题家”的孩子,已经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了。
数据来源:教育与经济,2020.新中国70年教育不平等的演变轨迹实证研究——基于CGSS同期群数据的历史考察.36(2),p.42.
注:升学率是指进入更高一级学府人数与该年级毕业生人数的比率;入学率是入学学生数占适龄居民数的比率。
对于国内大多数学子而言,不管学籍在一二线城市还是偏远乡镇,只要选择走上全国高考这条跑道,
最简单的超越方式,就是“做题”

被称为“高考工厂”的衡水中学,该校的毕业生可能是最标准的“小镇做题家”形象模板。一名来自衡水中学的学子是这样度过高中生涯的:高一入学,一本38页厚的“衡中戒规纪律册”发放到每个学生手里,里面事无巨细地罗列了从作息、跑操、学习到就寝的规定;高二,一个月28次调研考,平均每周7次考试,会根据考试结果划分等级,并在次日公布排名,没有达到平均线的学生会被老师“约谈”。极高压的学习环境,完全军事化的管理方式,这些学子三年寒窗苦读,最终能否一朝金榜提名,还得看自己够不够努力。
但光看个人的努力还不够,想成为一名“光荣”的做题家,有时候甚至需要一定的机遇
在全球华人演讲冠军赛中,詹青云与我们分享了她的故事。
从小在贵州长大的詹青云,人生中的启蒙老师是她家的两个邻居,他们是六十年代上海的知识青年,因为上山下乡运动去到贵州。小时候的詹青云在邻居家做数学题,在邻居的点拨下学习成长。
“我要到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份和中国上一代老大学生、老知识分子的相遇,是一种多么珍贵的机遇,他们给我一种东西叫眼界,是在那个年代,我身边所有人都说‘只有学不好理科的人才去读文科’,他们告诉我,让我去坚持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在这段演讲的最后,詹青云说:“这个世界很无奈地有一种东西,你无论怎么靠自身的努力都改变不了,而需要一个人点醒,这个东西叫眼界。”
这让我想到了张桂梅校长和她的学生们。
如果说两位从上海去到贵州的知识青年是詹青云的机遇,那么张桂梅校长又何尝不是丽江华坪女高学子们的机遇?而她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也不过是在教育资源匮乏的贫困山区,给女孩子们一个成为做题家的机会而已。
在华坪女子高级中学,张桂梅给学生们制定了极其严格的规章制度
每天清晨五点,她准时用喇叭叫醒学生们起床学习;
吃午饭要严格遵守时间规范,舀汤不能交头接耳;
饭后迅速回到教室,拿起书本,反复背诵书上的内容;
即使累的头昏脑胀,读不懂题目的意思,也要大量刷题;
这样紧张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晚上12点,学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有人发出“何不食肉糜”式的质疑:“死记硬背的填鸭式教育,只能培养出做题机器,怎么算得上培养人才?”
身为教育者,张桂梅固然知道填鸭式教育的弊端。但她也知道,大山里只有这样的环境条件,“孩子们基础太差,不这么做是救不出她们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她宁可用最极端的方式先培养出一批“做题家”,也不希望这些女孩子年幼失学,失去走出大山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带着同理心去看这个世界,我们无法忽视“做题家”三个字背后折射出的辛酸色彩
家境普通甚至贫困的学子,没有资本去学习各种加分技能,不能像“B站限定后浪”那般到处旅行、留学开拓眼界,只能老老实实地读书做题,参加中考高考。一张张试卷埋过头顶,十几年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但他们必须坚持,因为教育者告诉他们:“知识就是力量”。
而当这些做题家进入心仪的大学之后,有的会发现自己和同龄人的眼光、见识、综合素质相差甚远,有的会在继续深造和就业出路上陷入迷茫,有的会对自己无法完全摆脱出身局限感到无奈和焦虑——于是诞生了“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这是做题家们现实的痛苦,是我们的教育体系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做题家”这个词只能拿来自嘲,而不能用在别的语境里的原因。就像我们当然可以自嘲“打工人”,但如果有企业用它来称呼员工,必定会让人倍感恶心。
我很遗憾中国青年报明明已经看到了做题家在社会中面临的真实困境,但作为官方媒体,不仅不去关注和推动教育公平化,还试图对此进行合理化,甚至让做题家这个特定的群体为丁真在网络上受到的负面评价背锅,百般讽刺,在这些平民子弟伤口撒盐,实在难以服众
如果真的有做题家开始讨厌丁真,那么中国青年报才是“功不可没”。
知乎上有个热度很高的问题:你愿意和丁真交换一下人生吗?
1500多条答案里,大多数人选择了不愿意。因为做题家们非常清楚,丁真就像一个“气运之子”,他的红极一时只是个例,但在他的背后,还有许许多多普通放牛娃,他们很可能和丁真一样,因为种种原因,在最该学习的年纪错过了九年义务教育。
“那未经九年义务教育摧残的清澈眼神”并不值得做题家们珍惜。
但在#丁真#流量的背后,有理塘当地干部、扶贫系统工程的努力,有媒体记者、网络推手的身影,在这个广大的群体中,一定有一部分人是做题家出身,他们经历过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具备一定知识素养,虽然在毕业后没有继续从事学术科研工作,但他们受益于应试教育提供的基本知识,能够掌握工作技能,在社会默默发光发热,共同维持着社会的良性运转
他们不该被中国青年报放到丁真的对立面,被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在这场舆论战中拉偏架、狠狠扎心。
因为做题家这样一群坚信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普通人,不该被看轻。
话题TOPIC
做题家,有错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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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无才小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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