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无才姐
深夜，J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文章，那是一份以“后悔成为母亲”为主题的调查报告。
内容真实无比。
文章标题：《后悔成为母亲，但我不敢说出口》
来源：果壳，作者：游识猷
这个研究最早是由以色列社会学家Orna Donath发起的，如今能在中国成为一个
可以讨论
的话题，说明社会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向前
迈进了小小一步
。

调研《后悔做母亲》，作者Orna Donath
也就小小一步。
不消几天，便有讨伐檄文汹涌而来，把这些鼓足勇气才把“后悔”两字说出口的母亲们批得体无完肤，骂个狗血淋头。
等我回过头去再想重读那份调查报告时，发现J已经悄悄删除了它。
J是我的旧时好友，早在少年时期，身上就有一种与人间烟火保持距离的清冷气质。
大学毕业后她旅居海外，觅得爱侣，日子过得逍遥而精致。
他们默契地决定不要孩子，难得的是，双方父母都表示尊重和支持。
转发那条朋友圈时，她曾写下大段文字，坦承自己是悲观主义者，不相信自己能够肩负起养育一个生命的责任，体内仅有的母性分给爱人和家人刚刚足够而已。
最后她感叹道，如果有一天生育自由不再是奢侈品，这个世界会变得可爱许多。
老实说，我非常喜欢她的状态，
通透而自知
。

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清晰且清醒。
她热爱文学、音乐、艺术、旅行，多年来读书、看画展、听音乐会、走遍全世界。
常常觉得，她就是杨丽萍所说的“生命的旁观者”，“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她不是来制造生命的。
事实上，制造生命本来就不该是每个女人的使命，人类的繁衍不需要人人参与。
杨丽萍为了舞蹈事业终身不育，颜宁为了科学事业坚持独身，她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热爱着这个世界，无需用生育证明自己的价值。
 杨丽萍
颜宁
我的一位画家朋友也说过，养育孩子需要分散太多的精力，对女画家来说是
致命的损耗
，哪怕是男画家，在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后创作力也会大打折扣。

她自己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为了他们放弃了很多梦想。

虽然很爱他们，并没有到后悔的地步，但不甘肯定是有的。
如果有机会尝试另外一种人生，我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为梦想活一次。
还有许多平凡的女人，她们也许不是艺术家，不是科学家，也没有多么伟大的理想，但她们也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选择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和另一个生命强行捆绑在一起。
必须承认，并不是每个女人生来就有溢出的母性，有些人不喜欢孩子，就像不喜欢某种颜色一样与生俱来，稀松平常，也无可指责。
她们不懂如何照顾孩子，不懂如何与孩子沟通，孩子就像怪物一般令她们局促不安，只想尽快逃离。
她们深知与孩子相处无法快乐，于是不想勉强自己。
然而，她们却被形形色色的人围追堵截，以千奇百怪的方式
告知：
女人只有生了孩子才是完整的，不生孩子是不正常的。
她们被评论，被劝说，被威胁，被纠缠，直到被迫就范。
但那些人闭嘴了吗？
并没有。
他们时时刻刻都会跳出来对“你是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这件事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后悔生孩子？那还得了！多冷血，多无情，多天理难容！
哪有孩子不闹的，哪有当妈的不累的，这点苦都受不了？
他们似乎忘了，你本是不想也可以不受这些苦的。
催生的时候说得千好万好，生完了就让你一个人把锅背好。
你承受着所有的后果，还要做出幸福的标准姿态，否则就要被拉上舆论的审判台。
你的辛劳算什么，痛苦又算什么，什么都没有他们的正义感来得重要。
作为一名育儿博主，我从未劝过任何人生孩子，相反，我最反感的就是催生。
在我看来，催生比催婚的恶要大一百倍。
婚姻说到底可以看作是人生的一种体验，即使失败了，两个成年人也可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生育却是一条永远无法回头的路，涉及的是一个个完全无辜的生命，我们可以选择，它们却毫无选择，我们可以自立，它们离开我们却毫无生存能力。
其中是大过天的责任，和一个女人从此完全改变的人生。
关于生育的艰辛，没有什么比《绝望主妇》中的这段台词更精辟了：
此时Lynette已经有四个孩子，因为丈夫Tom的一时侥幸未做措施
不幸又怀上了双胞胎
。

怀孕的诊断对她来说犹如五雷轰顶，毕竟好容易才把四个孩子养大，终于可以重回职场搏杀。
仿佛为职场而生的Lynette业绩出色，深受上司赏识，即将被提拔成公司副总，前景一片大好。
更要命的是，Tom刚刚辞了职要圆自己的大学梦，一把年纪心血来潮学中文，这就意味着Lynette成为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
所以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两个孩子。
可是Tom呢？
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婴儿。
当Lynette哭着说她不爱这两个孩子时，Tom说：
“住口！你不能这么说！孩子是礼物！你把他们抱在怀里时就会爱上他们了！”
多么熟悉的配方，是不是
侵犯了天朝七姑八婆们的催生版权
？

他们说得就好像女人体内藏着一种开关，一旦孩子出生了，这个开关就打开了，母爱就滋滋地往外冒了。
可事实上呢，生完孩子的女人被身体的疼痛和疲惫所折磨，又要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照顾孩子的琐事中去，活着就好，哪里有多少浪漫多情的母爱。
而那些告诉你孩子是礼物的人去哪儿了呢？
那是给你的礼物，跟他们又有何相干？
生完孩子的Lynette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庭，永远有成堆的家务等着她。
而在一片狼藉中坐得稳如泰山的Tom摊摊手告诉她：
“我无法和孩子待上一整天。”
多么熟悉的味道，该不会是和天朝的老公们有着跨种族的血缘关系？
鉴于堕胎问题在美国非常敏感极具争议，这部剧最终还是回归了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主旋律。

但即使有着皆大欢喜的结局，也无法掩饰狼狈不堪的过程中暴露出来的尖锐的问题。
一个母亲所承受的压力，可以大到超出旁人的所有想象。
剧中有一集，Lynette下车时接了个电话，手忙脚乱之中便把宝宝遗忘在了车内。

幸亏爱管闲事的邻居老太太及时发现 ，才没有在盛夏酷热的天气酿成大祸。
事后Lynette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她从来都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精明能干的人啊！
现实生活往往比编剧更残酷。
几年前，有位朋友就在我所居住的城市亲眼目睹了一起重大车祸。
一位妈妈开车时因为后排吵闹不休的孩子分了神，撞上一辆自行车，骑车的老太太当场死亡，那位妈妈当场崩溃。
这样的场景，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能够想象的吗？
人之所以会后悔，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作出决定时严重低估未来的困难，事态发展完全偏离预期。
二是作出的决定违背本人意愿，只是出于对外界的妥协。
我们的社会舆论在向那些年轻女孩就生育问题施压时，几乎就是连哄带骗，威逼利诱。
过分夸大孩子的可爱，吹捧伟大的母爱，而对生育的艰辛避重就轻。
正如Lynette所说：
“这是代代相传的谎话，这样她们就能儿孙满堂。”
无论中外，
“后悔成为母亲”
都是一个
禁忌话题
，政治很不正确。

但是，如果假装这个问题不存在，连讨论的勇气都没有，就只会有更多的女性陷入绝望，更多无辜的孩子受到伤害。
一位女性在作出生育这样一个无法回头的重大决定时，至少需要知道，真实的后果是什么，这是她的基本权利。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独立作出选择。
只有充分的信息、自主的选择，才能将后悔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我的发小R曾经一心想当丁克，丈夫表示支持，双方父母也很包容。
可是有一年春节，小夫妻坐在家中突然觉得很冷清，就感慨起来：
“你说我们老了之后，会不会连个上门拜年的人都没有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俩人改变了主意，决定要孩子。
为了这个孩子，他们一起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无论是身体的调理，还是育儿知识的储备。
为了成为更好的父母，他们把婚姻中存在的问题一起梳理了一遍，丈夫甚至修完了一套心理学课程，并且在心理援助热线当了一阵子志愿者。

R也为改变自己从小到大的急性子和暴脾气作出了很大努力。
结果我不说你们也猜得到，他们的字典里是不可能有“后悔”两个字的。
每次见到R，她的眼底眉梢都是幸福和满足。
虽然有时提起熊孩子也会有小小的牢骚，但是就连牢骚听起来也像是炫耀。
而我本人也不是什么天生母爱爆棚、看到小baby被萌一脸血就冲动地想要一个的主。
我们家是真的“计划生育”，先做计划，再生育。
生下老大，是在我各方面状态最好的时候。
在决定生老二之前，我对身边的二胎家庭做了充分的观察和调研。
直到确定自己可以胜任，才开始行动。
所以，尽管我不是能力强悍的人，但能确保从容地把两个孩子养大；我也不是广义上爱所有孩子的人，但能确保给予自己的两个孩子足够的爱。
对于生下她们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不是因为我伟大，只是因为早已有了充分的准备。
对她们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那么，如果真的像那份调研报告中的母亲们一样，感到后悔了呢？
甚至，开始讨厌和憎恨自己的孩子了呢？
以下是一些建议：
🔎 首先，请接纳自己的情绪，正视问题。
情绪没有对错，存在即合理。
能够意识到问题，拿到台面上来讨论，远远好过为了所谓的“正确”而掩盖它、回避它。
绝大部分坦承自己后悔成为母亲的女人，本质上都是希望解决问题的。
而那些从来不把这个问题说出口的女人，却会通过冷漠、疏离、甚至虐待孩子的方式去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们不妨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后悔。
是因为孩子本身过于顽劣、不爱学习，让自己操心？
是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得不到丈夫的体贴和支持，从而身心俱疲？
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好，将对丈夫的恨意迁怒于孩子？
还是因为养育孩子牵扯了太多的精力，无法拥有自己的生活、实现自己的抱负？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我们都需要问问自己下一个问题：

🔎 第二，不能解决怎么办？
孩子是独立的个体，男人是更大一号的独立个体，我们对他们都无法作出实质性的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我们就要重新梳理自己和他们的关系。
男人其实很好办，成年人对自己负责即可，好聚好散。
但是孩子不一样。
我们带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并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所以我们必须负责到底。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可以用“喜欢”和“必须”来划分。
生孩子和养孩子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生不生孩子，看你喜不喜欢，因为这不是必须的。
养不养孩子，却由不得你喜不喜欢，因为这是世上少数几件必须去做的事之一，必须到被写进了《刑法》。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一条
既然责无旁贷，那么后悔还有什么意义吗？
既然后悔没有意义，那么为什么要让它来干扰我们呢？
与其苦大仇深地养大一个孩子，何不开开心心地去养大他？
别忘了，从生下他们的那一刻起，他们也就成了我们人生的一部分。
我们抚养孩子，不仅仅和他们的人生有关，也和我们自己的人生有关。
如果我们后悔、憎恨、厌恶，毁掉的不仅仅是孩子，还有我们自己。
养育孩子到成年，只有十八年，而之后我们还要活很久，一个不成器的孩子、不快乐的孩子、憎恨我们的孩子，足以让我们的余生不得安宁。
如今我们后悔的只是生了孩子，以后令我们后悔将会是没有好好养育孩子，而到那时，连补救的余地都不复存在。
🔎 第三，表现得热忱，你就会变得热忱。
这句话是二十世纪美国伟大的成功学大师戴尔·卡耐基的名言。
在他开设的炙手可热的辅导班中，就是以这句话为核心，培养学员用微笑、用热情、用善意的沟通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像一个奇妙的魔法咒语，曾经帮助无数人成为营销精英，也帮助无数人顺利度过了婚姻和育儿中的种种难关。
当我们已经明确意识到必须养育孩子、后悔无济于事时，不妨试着努力表现得像个好妈妈。
试着常常面带笑容，温柔地和孩子说话，试着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寻找乐趣，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要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是相互影响的。
当我们觉得孩子不可爱的时候，往往是他们最缺爱的时候。
当我们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了，孩子也会变得可爱起来。
你对他笑，他也会对你笑，你亲亲他，他也会亲亲你。
养育一个孩子，我们可能真的无法获得什么，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多一个爱我们的人，一定会好过多一个恨我们的人。
🔎 第四，人生不是A套餐，就是B套餐。
很多人对生孩子感到后悔，是因为觉得失去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随心所欲过自己的生活。
这就像是选了A套餐，又总惦记着B套餐。
我对J说，这辈子倒没有后悔，但下辈子应该会试试不婚不育，无他，只是好奇想要体验。
但前提肯定是带着这辈子的记忆，才会有圆满的感觉。
否则，我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又对A套餐眼馋起来？
生不生孩子其实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人只能活一辈子。
不管怎样选择，总会有遗憾。
所以有些纠结注定是愚蠢的，还不如敢做敢当，一条道走到黑来得漂亮。
🔎 第五，不要忽视自己的身心健康。
有些“后悔成为母亲”的言论已经超出了正常抱怨的范畴，令人对这些女性的心理健康深感担忧。
我常接触一些产后抑郁的读者，所以对此十分敏感和警惕。
可惜，我们的大环境对抑郁症还不够重视和宽容，很少有患者会选择求助于专业治疗，上网吐露心事是她们主要的自救渠道。
而我的一位心理医生朋友说，在抑郁症治疗中，起最大作用的是身边家人的理解和帮助。
很难想象，连在网上说出“后悔”两字都要遭受口诛笔伐，她们如何和家人平静地探讨这个问题？
我接触的那些读者，无一不是在家人面前强颜欢笑，独自扛下一切，令人感到心疼。
除了鼓励她们寻求专业帮助（通常不会被采纳）、自学一些心理学常识之外，我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们的社会，欠她们一个开明的环境。
我的母亲从来没有说过后悔生了孩子。
但我知道她并不喜欢孩子。
不喜欢孩子并不代表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即使她告诉我她后悔过生了孩子，我也知道她绝没有后悔生了我。
我知道她热爱自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对于和孩子打交道十分头痛。
但是她爱我。
她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一切，比一切更多。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以后绝不可能帮我带孩子。
但是她食言了。
在我两次生产的时候，她白天包揽所有家务，晚上帮我带孩子，像铁人一样连轴转了几个月。
我从没有见过第二个老人可以做得这么多。
前几天她在电话里告诉我：
我最骄傲的就是有这么好一个女儿。
我不敢相信我真有这么好，但我相信她是真的开心和骄傲。
提这些，不是想重复什么“生了孩子就会爱他”这种陈词滥调，而是想说：
既然后悔无济于事，不如把“必须的事”当做“喜欢的事”来做，说不定就会真的喜欢。
而且，生活会给我们丰厚的回报。
话题TOPIC
你曾有过后悔生孩子的念头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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