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离经叛道的经济理论 | E闻美政（附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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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5 篇

两种面对未来的经济理论

By | Eric

2007 年金融危机之后，似乎整个世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经济政策时代。各国央行利率持续走低，国债越来越高，尤其在疫情之中，政府大量发钱，债台高筑。从历史经验出发，很多人开始担心这会不会引发未来的通货膨胀。但这个倒霉的通货膨胀，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在昨天面对加拿大听众的“今日加政” 中，我提到无论是美联储还是加拿大央行 BoC，都不太担心通货膨胀的发生。表面上他们都说，要把通胀控制在 2% 左右。但一旦CPI 低于 2%，他们会立刻采取行动；而CPI 目前高于 2%，他们却表现得很狐疑，到底什么地方变了？

几组历史数据会让我们瞠目结舌：40 年前，美国政府的 10 年期国债的利率是多少？15%。而今天呢？只有 1.5 %。我们知道，远期国债利率是央行制定基准利率的重要锚地。如此低的利率，为什么没有引起通货膨胀呢？

我这里介绍两个主要的经济学观点。

一个是新经济学（New Economy）。这一观点在周一的”今日加政“ 中详细介绍过，这里简单带过。这一观点的核心，在于全球化。

全球化导致通胀失去了产生的机制。传统的通胀是因为生产过热之后，失业率下降，工人工资增加，这导致需求旺盛，产生需求拉动的物价上涨；同时成本增高，导致成本传导的物价上涨，通货膨胀就发生了。

但全球化后，即使销售很好，成本也不会增加，因为生产基地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去了。发展中国家还有巨大的空间来产生廉价的劳动力，廉价的商品和巨大的新兴市场导致两个结果，一是贸易国之间，依然产销两旺。二是发展中国家的低工资开始传导到发达国家，这使得企业家，投资者和发展中国家尚不能替代的产业，尤其是服务业和产业链高端的参与者收入上升较快，而低端工人却收入停滞，贫富差距开始拉大。

贫富差距加大之后，还有一个效应是资金集中在了更少人的手中。个人消费是有限的，这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钱被用到了投资，而不是消费中。这本质上就意味着资本相对过剩，那么资本的价格，也就是利率，也就只能在低位徘徊。融资和借贷成本的降低，也进一步阻止了通货膨胀。

所以新经济学认为，全球化中的这种不平衡状态，会长期保持。加上全世界老年化后消费的萎缩，科技进步导致生产效率的提高，都导致通胀问题产生的可能性不大。

另一个需要特别介绍的，是一个非常离经叛道，但目前被越来越多主流经济学家注意到的理论：”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tary Theory，MMT）

重新认识货币的本质和将货币从实物价值中独立出来，一直以来是一些经济学家们努力想做的事情。我从中可以感觉到经济学家对于货币到底是什么，就好像物理学家们对于光到底是粒子还是波那样绞尽脑汁。货币的价值真的是人类生产中产生的吗？我们认同金子有价值，是在自然的历史进程中，觉得金子漂亮，稀有，不易自然氧化，而选中的一种交易中介物。那么这种交易中介物是不是也可以由政府来强行规定？比如现在的法币，就是这样一种性质的货币。但是，是谁说金子的流通量一定要和货物总价值相符的呢？事实上没有人这样规定过，货物和金子会在自然的交易中达成某种平衡，一旦货物突然增长或者金子突然增长，都会造成市场的混乱。这就是说，金子作为交易中介，只需要辅助完成平顺的交易即可。那么法币呢？也一样。货币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交易的顺畅。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规定货币产生于生产呢？货币的数量又为什么一定要和经济规模挂钩呢？这是 MMT 最初产生的一些疑问。

MMT 有很长的历史，但近代正式被提出来，可能要到算到美国经济学家 Warren Mosler。他利用自己发现的理论进行对冲基金的管理，这一理论的一个核心思想是政府永远不会破产。结果这让他的对冲基金在 1990 年意大利政府债券危机中获利超过 1 亿美元。MMT 认为政府通过负债形式发行货币，并非是要通过这种负债来完成政府的某种开销。恰恰相反，他们只是为了通过向社会提供货币，来确保社会中私人贸易的正常进行。他们把货币在私人之间的流通和货币在社会和政府之间的流通区别开来。前者，货币在私人或企业之间流通，是不产生金融资产的，因为一方的盈利一定以另一方的负债为代价。这在 MMT 中被叫做”横向交易“。但政府本身没有任何资产，它完全可以凭空制造出钱来，通过政府的开销来向社会输入货币。政府根本无需担心自己的负债，因为政府天生就要负债，否则无法向社会输入货币。政府所要做的，只是监督市场中的货币是不是足够或者是不是过多。如果必要，政府可以无限量地向市场提供货币。请记住，货币本身不是价值，也没有价值，它只是交易需要的一个中介物。为了交易可以进行，政府可以提供足够的中介物。如果中介物过多，造成交易混乱，那么政府可以通过税收和罚款，管理费等形式回收。

经济学的理论总是很饶头。但 MMT 的实质其实很简单，就是主权政府发行货币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财务约束，不需要考虑预算，税收多少并不决定政府开销多少。政府赤字不是行政失误，而是正常的货币输出。政府永远不可能违约或者破产，政府想花多少钱都是可以的，花钱的目的不是为了政府的成就，而是更多地是为了向社会输出货币。然后，通过调整政府的服务费和税收，来调节这些货币对贸易的影响力。就这么简单。这样一来，政府有了极大的能动性，可以立刻完成全民医保、免费教育、甚至 UBI，这将是一种人类经济秩序的彻底改变。请注意，如果税收成为调节货币供应的工具，那么政府进行社会财富二次分配的手段就变得更灵活，可以进一步降低贫富差距。

可以想见的，对 MMT 的批评主要集中在恶性通货膨胀上。如果政府过度向社会注入货币，怎么办？因为政府都有想干大事，讨好选民的冲动。那么他们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印钱开销，同时还降低税收，以讨好更多的选民，最终会不会触发恶性通货膨胀呢？MMT 的支持者也承认，不负责任的政府在 MMT 理论下是会引发通胀的。但他们经常以日本政府为例，国债达到自己GDP 250% 的日本，并没有发生恶性通货膨胀。相反，他们的通货膨胀率一直太低。因为在施行这样的政策之下，社会会形成一种新的反馈机制，选民已经有了全民医保，免费教育和充分的就业，他们的抱怨主要是来自物价上涨，这样反过来，会限制政府的开销，使他们必须负责任地盯住物价上涨。

MMT 听上去是很疯狂的，非常反我们的直觉。但它确实非常好地解释了进入 21 世纪之后的人类金融现象。从实践的层面上来看，各国政府越来越不在意自己的负债。他们似乎也意识到，政府的负债和一个家庭的负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因为家庭负债必须偿还，而政府负债不过是一串数字。再加上我们上面谈到的新经济状态下，通胀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各国政府和央行在实际操作的时候，都不太在意自己的资产负债表，而更在意自己对市场输入的货币是不是足够支撑 2% 的通胀率（比如现在央行直接注资购买资产）。也就是说，MMT 听上去很疯狂，很政治不正确，但实际上真正的操盘手们已经在实践 MMT 的观念了。同时，可以想见的是，较为激进的左翼民主党人，对于 MMT 是十分欢迎的。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早年是强烈批评 MMT 的，但现在也认为虽然 MMT 有些过于冒险，但 ”他们起码自己知道要什么“。

新经济观念和现代货币理论，都有一些颠覆性。他们可能是完全错误的理论，也可能是我们将要面对的全新的世界的一种解决方案。在新经济下，信息科技和将来的智能科技，可能使得通胀永远不会发生，而与之相伴的，现代货币理论使得政府作为社会的参与者有更大的能力来进行社会服务，避免社会在智能经济转型时出现大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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