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
王星星
救助儿童会全纳教育项目经理
执行儿童保护项目
负责职前培养课程的开发
政策倡导和公众宣传的落实
niwo-第175位受访人物
文 / 湘人彭二(niwo特邀作者)
她出生的时候,因为母亲难产不幸导致出生窒息成为脑瘫儿童,但她很幸运,父母学校和启蒙老师都把她当做和其他人无异的正常孩子。锻炼,学习,考试,工作,结婚,生子,一步步成为国际公益组织的高级官员。特殊的她,跟我们所有人一样,划出了属于自己独特的人生轨迹。

1
“谁不特殊呢?”
我能感到王星星的特殊。
当41岁的王星星把自己的名片递过来的时候,我被她的手吸引了。她的拇指和食指紧紧摁住名片,好像抓住它非常费劲,像抓住一只光滑的青蛙。
和一般人不同,王星星走路有点不稳,说话也有点慢,口齿不太清楚。她的名片上写着她目前的职业和工作:救助儿童会全纳教育经理。
救助儿童会,是一个国际儿童公益组织,历史已近百年。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它在云南、安徽及西藏开展社区发展、教育、健康、儿童保护等项目,逐渐扩展到目前的12个省和地区。关注的对象包括:困境儿童,如残障儿童、被拐儿童、少数民族儿童、触法儿童及留守儿童等,以促进他们在健康、教育和福利等方面的发展,保护他们的权益,促进儿童权利的实现。
王星星在救助儿童会已经工作了12年。她说,她乐在其中,还打算继续干下去。
2
“谁不特殊呢?”
王星星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特殊。她是中国8000万残障人士中的一员。小时候,别人叫她“脑瘫”,她会觉得像针扎一样难受。“我可能还会愤怒,我可能也会打过去,我个头也不低。”她对我说。
但现在王星星变得平静了,她说,我把别人对我的每一次误解,都看作我去宣传的一次机会。“哪怕消除一个人的误解都是好的。”她说,“我一般会马上追问他们,‘我是脑瘫,但你知道脑瘫是什么吗?’”
作为救助儿童会的工作人员,王星星不想错过每一个机会,让更多人知道救助儿童会在做的工作。
3
“谁不特殊呢?”
我们不停地问自己,也问别人。但我们每天打开手机,总看到一个悲伤的事实:很多人的生命观还停留在原始的丛林社会:只有完美的生命才被接纳,残缺的生命就应该被及时终止。王星星也差点被终止了。
1977年,她出生于山西长治一个普通家庭。出生时,因母亲难产导致脑瘫,当时很多邻居和亲戚都认为王星星以后是废人。
甚至接生的大夫劝她父母,“你们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放弃吧。
王星星父母回答,“既然是自己的孩子,那就再多看一眼吧。”
就这样,他们把王星星抱回家,一直照顾,没有放弃,也没再生一个孩子。
从小,去各个医院,做各种针灸、按摩,吃各种药方,这已经成为王星星童年生活的家常便饭。直到去了太原一个著名的大医院,一位专家对她父母说,“这病治不好,但是好好锻炼身体,会有帮助。”
王星星的父母听进去了,他们督促女儿每天做各种大运动量的体育运动,王星星一一照做。
要上小学时,家搬到太原,王星星写字仍然没有别的孩子写得快,怎么写也写不好。全家人带她去太原一个小学咨询报名事宜,被拒。全家人都很发愁。
王星星的父母不停地给王星星换报名的小学,直到幸运降临。王星星回忆说,“主要是因为那个校长,那个校长我现在还记得呢。她说,什么样的孩子都得上学啊,九月一号,她来报到吧。把她交给我们有经验的班主任就好了。”
4
“谁不特殊呢?”
特殊的王星星终于也和别的正常孩子一样,上了小学。
小学班主任也很好。她不仅给王星星帮助,还暗中观察她。王星星说:“我特别感谢我的班主任。她也不因为我脑瘫而对我失去信心。她鼓励我跑步,甚至在冬天下雪的时候,让我能出去走就出去走,别的正常的孩子干什么,我也干什么。”
后来上了初中。新的班主任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伙子,他也给了王星星许多鼓励。王星星说:“这个班主任思想更开放。他和我说,我啥都得做,实在不行了,做不了,再想别的办法,不能一开始就放弃。于是,在初中我也得到了锻炼。”
后来,王星星又考上了一所著名的高中。录取时,学校因为她的身体条件拒绝接收她。王星星的母亲带上女儿上学时得过的所有奖状、证书、成绩单去了太原市教委。教委一个领导接待了她,说,“这样的孩子挺好的,不能因为她的身体就拒绝接收,而且她考上了,为什么不让她上呢?”
于是,王星星顺利地上了高中。
王星星一再地感到自己的幸运。她庆幸自己有一对从不气馁的父母。而她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也幸运遇到了很多好的老师,他们给予了自己恰当的帮助和指导。所有这些,都让王星星深深感恩。
高考成绩出来后,王星星考上了山西大学哲学系,她的数学分数尤其高。她说:“我数学学得好,因为它写字少,而我写字慢。语文要写很多字,而我很多题目就不做了,放弃了。”
5
“谁不特殊呢?”
当王星星初三学自行车的时候,一再摔倒。她哭得稀里哗啦。但她没有放弃,最终学会了自己骑自行车。这样一件小事让她意识到社会应该给所有人多尝试的机会。
“谁不特殊呢?”
王星星仍然记得,小学时,有个男生对全班同学宣布:“我们都不要和王星星玩,她那病传染”。她很生气,说他瞎说。班主任还专门去图书馆查资料,给全班开了一堂课,讲脑瘫是不传染的,要他们回去告诉家长,不要担心。
“谁不特殊呢?”王星星问自己的女儿。
王星星结婚了,丈夫是一位小儿麻痹症患者。和一些人想象的不同,她和他婚后的生活过的平淡而幸福。女儿今年9岁,身体健康、活泼喜人。女儿曾觉得自己的爸爸走路有趣,便学他的样子,这让家里人感到难过。
王星星没有生气,她问女儿,“你觉得这么走累吗?”
女儿点点头,回答:“累呢。”
王星星说:“那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走路,不用学别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包括和小朋友相处。你喜欢娃娃,难道就要求所有的小朋友喜欢娃娃,不喜欢娃娃的人就不是好孩子?这是不对的。”
女儿点点头,不再学爸爸走路了。如今,她在接受世界的多样性方面,做得比许多孩子都好。
6
“谁不特殊呢?”
如今,女儿都会劝王星星了。
王星星也曾经担心过,自己和丈夫残障,孩子会觉得父母和别人不一样。她问女儿:“你觉得我和爸爸特殊吗?”
女儿说:“谁不特殊呀!妈妈,你不是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吗?
王星星悬着的心放下了。
坐在北京办公室里,王星星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们评价一个人的标准是不是唯一的,就和我们、评价一个孩子是否有出息,只看他的分数一样,这是值得反思的。马云高考,数学成绩只有39分,如果从分数看,那他人生多失败。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我们的社会发展到今天,不是只有一个标准放在那里,用来筛掉一部分人,这其实是整个社会的损失。我们的社会应该有更多的标准,让每个人都发挥他的潜能,都能有所成长。”
7
“谁不特殊呢?”
王星星曾饱受特殊的烦恼。
童年时代,王星星看过一部电影叫《霹雳贝贝》,贝贝生下来就拥有双手带电和随意操控电器的超能力,但贝贝的超能力却为他带来不少烦恼。
后来贝贝遇到外星人,要求他收回自己带电的特异功能,贝贝就变回普通人了。小时候的王星星也梦想过自己像贝贝一样遇到外星人,这样她的“脑瘫”就可以被收回,她能成为“普通人”。
随着不断长大,王星星越来越觉得自己需要的不是外星人,也许要改变的不应该是她,是这个社会。
从2006年加入救助儿童会,王星星做过孤残儿童家庭寄养项目,支持残障青少年组织能力建设项目,这些项目帮助很多生活在福利院、孤儿院的残障儿童回归普通家庭,让他们享受到家庭的温暖。但王星星发现,这些很好,但还不够,他们的生活还是很局限。在社会适应性层面,他们并不知道怎样去与别的朋友一起玩,一起交流,而这些对他们的成长来说太重要了。
王星星开始换部门,依然还在救助儿童会。目前,她所做的,是开展全纳教育的宣传、培训、教育工作。
王星星说,全纳教育不是改变一个人,而是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更有温情。
作为一个外来名词,全纳教育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94年提出的一种新的教育理念和教育过程。一经提出,便受到各方欢迎。它容纳所有学生,反对歧视排斥,促进积极参与,注重集体合作,满足不同需求,是一种没有排斥、没有歧视、没有分类的教育。
目前,中国拥有约500万0岁到18岁残障儿童,他们的残障类型和程度不尽相同,其中超过50%的残障儿童是在特殊学校读书。对比其他一些国家,美国在普通学校接受全纳教育的残障儿童比例大概是90%以上,有很多发展中国家的比例是在70%左右。
后记
采访的时候,我想起我童年时代的老家,邻居家有一个残障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没有人和她玩,后来她也没去上学。几十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遥远超过了时间。她之所以让我想起来,是因为这次采访。我几乎不能说服自己,这个女孩肯定存在过。
王星星说,她希望未来,残障儿童从入学到走入社会,没有隔阂,没有歧视,不需要借助某个偶然的命运之手,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是理性所然,是制度在保障。
*本篇文章图片皆由受访者王星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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