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五之从西藏到巴黎，所谓奢侈只关乎内心

你

我

辣

妈

五之

投身藏区项目的设计师

双胞胎女儿： Cordelia（姐姐） Hippolyte（妹妹）一岁半

文|周桂伊（你我辣妈特约人物作者）

五之说

很多人见到她第一句话就会问，五之是你的笔名吗？五之总会笑着告诉他们，不，五之就是我的真名。

五之的名字是爷爷帮取的。她的爷爷王森然，在国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是著名的教育家、革命思想家、社会活动家、史学家、美术家……这么长的title每一个都如假包换！有这样一位厉害的爷爷，五之从小就侵染在美、思辨、传统的教育中。“五之”，这个看起来很特别的名字，来源于《礼记•中庸》的一段话——“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爷爷还说，这个名字刚好跟“无知”两个字谐音，人学得越多，才越知道自己的狭隘。

跟五之约在北京工体南路一家泰式酒店见面，酒店保留了已经斑驳的红墙青瓦石狮，也有亭台、纱幔、佛像，清瘦而茂密的竹林无声矗立，五之就坐在木凳上安安静静地等我。她五官饱满而立体，皮肤有种粗粝的质感，跟大自然的感觉很像。她的穿着是法式的：蓝色背心里浮动着暗红底衬的女人香，荧光袜稳稳踩在皮靴里；但她的气质又是东方的，盘头辫梳在一边，藏艺通的耗牛毛包拎在手上，胸前是绿松石项链，雪域西藏的气息无声无息蔓延而来。

出生艺术名门，远嫁法国商人，却回过头孜孜不倦地致力于藏文化的传承和保护，推广高端藏文化品牌。她的身上，充满神秘和反差；那个下午，五之面带微笑、语速缓慢，跟我讲了很多故事。

原来这个世界上
有人一辈子都没有拍过照片，穷得生了病就会家破人亡

五之毕业于北京服装学院与英国Middlesex University合办的国际设计专业，大二那年，她和好几个同班同学第一次去到西藏游玩。当时交通不如现在便利，她们到了成都换乘大巴，颠簸两天两夜，还要步行很久才到目的地，行走在山区，一位好心的藏族人让他们搭了顺风车。“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位藏人招手，司机停下车，下去用藏语跟他短暂交流后，问我们有没有药，这个年轻人的父亲病了。司机还问我们，有没有相机，能不能去给这位父亲拍张照。”出于猎奇的心理，五之和朋友们决定前往。在黑帐篷里，五之见到了那位父亲。他大概得了肺积水或者癌症，肚子大得跟六七个月的孕妇一样，已神志不清。年轻的藏人说，为了父亲的病，他们变卖了家里所有的牦牛，准备去成都治病，但这趟出行，不知道是否还能归来。

在五之眼里，西藏本身并不具备更多，

除了石头和冰雪；

但通过对它的凝视，它给予的一瞥便可成为无限。

很久之后，当五之常年在藏区行走生活，她才知道，变卖所有牦牛，在西藏意味着这个家庭破产，生存都无以为继。当时她只是难过，把所有备用药都留下，并给那个父亲拍了照片——“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一辈子都没有拍过照片，穷得生了病就会家破人亡。而我们生活在都市的人，衣食无忧，却永远觉得不满足，不明白，平凡本身，已是一种幸运。”

回到巴黎
看香街凯旋门、卢浮宫、路上林立的宫殿式公寓，居然都变成皑皑的雪山

到了甘孜州，藏寨、星罗棋布的寺庙、无垠高原和神奇的光线把她彻底震撼，眼泪簌簌流下来。那一刻，五之的灵魂仿佛找到归宿。从此，一年三到四次前往藏区成了她必做的事。22岁，五之远嫁法国，定居巴黎，但她依然无法改变这个习惯——“有时候回到巴黎，看香街凯旋门、卢浮宫、路上林立的宫殿式公寓，居然都变成皑皑的雪山”。除了西藏，她还去了印度北部的喜马拉雅。“那里是无尽的冰川和戈壁，车行几日都看不到树。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却蕴藏着星点绿洲，几座土舍，雪域山民们在这巴掌大的土地上顽强地繁衍了千年。一位80多岁的喇嘛，住在搭建在岩壁上的简陋寺庙中，他们看似一无所有，却也一无所求。这种一直在内心做减法，做到了零，无欲无求的豁达和宁静，都市人只要感到一点点，内心就会得到很大的治愈。”

白云苍狗, 沧海桑田,

100年前的西藏风景, 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

品牌从藏人手中回收耗牛毛，

减少藏民因牦牛死亡带来的损失。

这些因此而来的配件，看似无用，却蕴含着生命和爱。

七八年间，五之往返了太多次藏区，她走到了最远的牧区深处，与最传统的原住藏人同吃同住。除了信仰、自然力量、历史给五之的震撼，她还有两点最深的体会：藏文化在迅速流失、藏族人尤其是女人和孩子生存艰难。“防雨御寒的黑帐篷编织技术；松木、云杉、喜马拉雅红杉等软木制作、彩绘着宗教故事与历史传说的藏式家具；藏靴、藏首饰、藏药等等，慢慢地没有人会做、没人继承；原住藏人生活艰难，妇女和不满十岁的孩子，清晨都要冒着风雪赶牦牛，给它们挤奶，这是日常最基本的劳作。这里没有卫生棉，接生技术原始，女人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我见了太多。那时候我就会想，我们得到的已经太多，除了珍惜，除了给予，一点都不该抱怨。”那些年，五之以个体力量做了很多事，帮助做慈善的朋友寻找藏区孤儿做资助对象；为重病患奔走募捐；甚至拍照和写信给绿色和平森林组，阻止了对甘孜州白玉县一片原生态次森林的砍伐。

所谓顺理成章成名成家的道路
并不适合我

作为一名设计师，五之认真思考过自己的职业人生。她已经定居世界艺术中心，中国美术学院有她爷爷的基金会，周游世界，与策展人、媒体、前辈们搞好关系，成名成家是顺理成章的道路——“但这些并不适合我。”2009年，五之接触到国外的NGO组织YYMA基金，他们成立了 “藏艺通”项目，以环保理念、纯手工为主导因素，制作面向国际市场的藏文化产品。项目是纯公益的，目的是保留藏文化，给藏族人尤其是妇女提供更多就业机会。

牧人之歌高昂，空灵，

只因牧人的歌并不是对人而唱，

而是对着浩渺的群山，湛湛青天而唱。

五之说，虽然我远嫁巴黎，

但觉得我们应该共同关注这个与自然同在的民族，

令其不随时代而消亡。

这里有渺无边际的自由之感，这里，有藏人的力量。

五之非常信任项目的创始人嘎布老师，项目需要设计师志愿者，她很快就投入了这份工作。因为产品针对中高端客户，对藏族人的培训这一块投入极高；而品牌所要求的融合，也常常让他们不解。“我尊重自格萨尔王时代千年来藏地代代传承的精湛金银加工术，这些黑曜石、铜器，都是藏人自己锻造。在藏文化里，死亡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藏族人不庆祝生日，只庆祝亡日，所以，藏文化里的骷髅是微笑的。我把这个骷髅用作装饰元素，有的藏人不理解，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在他们看来，信仰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怎么可以把信仰做成一串手链？我告诉他们，把信仰做成手链，会让更多人，理解他们的信仰、尊重他们的信仰。”如此种种，常需要五之和嘎布老师不断去讲解，让藏人理解自己做的东西，会被大家认可接受。

万事都不值得着急
着急只会让假象迷惑自己

“藏艺通”旗下第一个高端品牌“子乌”，在藏语中就是“牧人”，游走在广袤土地的意思，象征自由无边际，不随时代消亡。“子乌”不杀生，不用真皮，只取藏族传统黑帐篷的原料牦牛毛，在工艺上精益求精。它复杂地融合编制、纺织、铜铸、锻造等多种传统艺术，同时做到实用美观，这对五之提出了极大的挑战——“我们不断做产品，小批量投放市场，听取意见，又回收、改进。牦牛毛很闪耀、气质自由粗犷，但如何做到应用在产品上不扎手，这个细节的改良我就做了整整三年。

一师一徒，一针一线，一锤一打，

五之设计的作品，穿越皑皑群山，

倾诉着传统邂逅现代的波澜。

有时候我都着急了，但嘎布老师从来不会，他总是笑眯眯的。他会说，一切有规律，着急只会让假象迷惑自己。万事都不值得着急。”2015年，五之联系到日喀则市一个很小的孤老妇女团体，请她们纯手工制造一种藏地传统手工的羊毛制品——氆氇，并由基地的团队以矿物、植物染色——“植物矿物染色非常难控制，因此造就每一条氆氇毛毯独一无二的颜色。一件氆氇钱包需要由日喀则团队的妇女染色、编织，之后辗转到康区德格宗萨的裁缝师手中缝纫加工，再配上当地铸铜师铸造精雕的铜件，整个过程历时近一个月。每一件成品都是大自然材质和雪域人民智慧的结晶，是不可复制的孤品”。虽然产品尚未被大众熟知，但王菲的喜爱、吴镇宇在《爸爸去哪儿1》节目中的使用等，已经让公众对它的大规模面世翘首以盼。

带我们走出色达山夜色的小男孩
重新教会我爱与信任

如今的五之，已经是两个一岁半女孩的妈妈，为了产品、为了新的藏区项目，她经常要在西藏和巴黎之间来回移动，去藏区一去就是三个月。她说，幸运的是，她的法国先生从头至尾都支持她。“他是做金融的，常年奔波在世界各地，他常开玩笑说自己是钱的娼妓，非常希望我有自己无关功利的追求、并把专业做成喜欢的事。有空的时候他也会跟随我去藏区捐助善款、与藏民共同生活、甚至闭关打坐，体验东方智慧。有一次我们在色达的山上迷路，天色渐黑，四面皆山，心生恐慌。一个小男孩突然出现了，不说话，只挥手让我们跟着，当时我们都很怀疑，但是除了跟着他走，我们没有其他选择。把我们领下山后，小男孩跟来时一样，突然就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及跟他说。我们一下就觉得自己非常阴暗，为我们在都市养成的，对所有人，哪怕一个孩子都充满戒备的心理感到羞愧。先生常说，去吧，把爱和善心分给更多人。每当我这样做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起这个小男孩。”

在采访最后，我问五之，什么是她认为的轻奢。这个出身大家、正在设计一个国际品牌的女人想了一下，回答说：“轻奢，类似于法文的波波，是一种艺术。同时，我还会把两个字拆开理解：轻，是不要入世太深；奢，是敢于在现实生活之上，追求信仰。俗气点说，就是敢于生活在别处。”

- 后记 -

五之的双胞胎女儿，

一个叫Cordelia，一个叫 Hippolyte 。

Cordelia 是“心”的意思，Hippolyte是“给马自由的人”，

美得就像雪山上的诗。

（PS. 照片里，五之抱的是妹妹哦。）

为了这篇专访，我致电远在法国的五之给我们发来新一期藏艺通产品的图片。电话那头充斥着法国式的人潮汹涌，她一边走一边说自己刚把孩子接回家。一大早，她的邮件来了，显示是法国时间凌晨3点，她还为了手上工作太多忘记给照片打包，在邮件里说了3次抱歉。我想，只有有信仰的人，才能保持这种谦卑的姿态；这世上的定义和标签对她都不重要，她在内心给自己定下规则，也得到了因此而来的轻盈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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