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母亲长眠的小院和母亲代写的情书

思想的碰撞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有良知有深度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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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故乡

文/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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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梦，竟然回到了故乡，归梦不畏千山阻，犹穿夜雨回故园。

梦中，似乎要种下一棵什么东西，一如三十年前的童年时光，但找不到一块空闲的地方。

想在菜园边上翻地，结果发现那里曾经种过良姜，这些多年生块根植物正在萌芽，一个个鲜嫩的芽儿才拱出土壤；又想在菜园尾部翻地，发现那里是一架架的豆角，正蓬勃地生长；于是又挪到菜园头上，却发现那里铺着整齐的草垫，下面是叔叔种的胡萝卜，细小的苗儿已经萌发......我一遍遍地找着，怎么也找不到空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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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到奶奶，站在厢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花白的头发，小脚，笑着，是小时候看到的奶奶的样子。

奶奶问我团团转着要干什么，奶奶一问，似乎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尽管还是站在那个小园中，那个小园子妈妈在时一直都是生机盎然的，只是梦中，与这个园子相邻的邻居家的厢房成了一片翻耕过的土地。

我向奶奶一笑，再回头，园子里竟然有很多芝麻，排得非常整齐，甚至有点艺术味道，心里纳闷，叔叔什么时候这样有心了？把芝麻弄得如此美好，而地上撒着很多芝麻粒，细细的，小小的，似乎能嗅到芝麻的清香。

“这小小的粒儿是一个个种子，是一个个希望”，梦中也在这样胡思乱想，竟然还有哲学的味道。

再抬头，奶奶不见了，母亲长眠的地方，那一棵大一点的樱桃树花苞粉嫩艳红，部分已经半开，边上小的樱花也在开，花枝在风中摇曳着，樱花树下谁种了桂花，碧绿的叶子，金黄的细散的小花，花香在风中弥散，心里迷糊，为什么樱花桂花同期开放？应该是不同的季节啊。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回忆梦境，说不出的滋味。

那个小院，是母亲爱的，我的童年跟母亲一起，在那里渡过。那时候母亲总在小院里种上各种花草，院子的西半部分作菜园子，西红柿、青葱、丝瓜、茄子、豆角等等，各种季节蔬菜，总是那样郁郁葱葱，母亲常常摘了让我一家家给邻居送去，几乎半个村子都能吃到我家新鲜的蔬菜。

那时候的日子充满生活味。小小的我跟妈妈一起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在菜园里捉虫施肥，记忆里是蓝天白云，或者是那时候知道的郑愁予的《错误》吧，记得母亲曾慨然叹息“我只是过客，不是归人”。那时候小小的我跟母亲一起沉浸在唐宋烟雨中，母亲教我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有约不至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或许，是那个时候，母亲将江南种植在了我心中梦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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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院不仅仅是我家的，还是村上几个少女的。那几个女子结婚的对象都是部队上的，写信、读信是母亲的工作，记得那些女子总是羞羞地笑着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信，细心地拆开，听母亲给她们读那些滚烫的句子，然后央着母亲帮助她们写回信。我不知道母亲给她们写的是什么，往往当母亲念给她们听的时候，她们会低头摆弄着衣角，脸蛋通红，有时候也会娇嗲地要母亲删去一些句子；有时候母亲会取笑她们几句，常常她们跟母亲一起笑成一团。那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我最幸福的日子，那一个个女子争相给我做衣服鞋子，那是她们表达谢意的最好的方法，那时候的我有很多双漂亮的、出自这些纯朴女子纤纤玉手的鞋子。

或者是那个时候记着了女子的羞涩，总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当读到李白“长干行”中“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时，心里暖暖的都是那几个女子青春脸上的红晕。

后来，母亲去了，那个院子也就荒芜了，木本树木长得遮天蔽日，草本的花草因为没有人经营，早已经凋零。直到十五年后，年老的父亲最终回到那个院子。那几年，在父亲手中，院子里又开始葳蕤起来，各种的花树，父亲还种了玉兰等木本花树，那个小菜园也在另一个后母的经营下日渐的葱茏，渐渐有了母亲在时的样子，只是没有了那几个女子，也没有了童年的我。

多年后当我再回故乡为父亲奔丧，其中一个女子硬要我到她家去，然后从箱子里翻出几封信，那是母亲给她代笔的情书，她的丈夫在边上憨憨地笑着，说那时候他们通信都是请人代写，那一刻，看到母亲那娟秀的字迹，泪潸然。

“我们让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不会像我们一样”，他们夫妇很热情，执意要留我吃饭，杀鸡宰鹅，竟让我不知所措，他们诚挚又恩爱，一再说母亲是他们的红娘，九泉下的母亲看到他们的恩爱，也该欣然了吧？

父亲去后，那个院子是真的空了，如今叔叔住着那个院子。前两天听弟弟说堂弟媳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有了这个院子，有了这结实的房子，堂弟很是高兴，叔叔和婶婶也很高兴，于他们，可能是心满意足了，只是，我心里，有点颤颤地，生怕，婶婶和堂弟媳养了鸡鸭猪兔，这些家禽家畜会毁了那个院子，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说什么，只有叮嘱弟弟，尽量不要践踏母亲长眠之地。

只是，我知道，这个院子，不会再是我童年的院子了，这个院子也只能在梦中了，一如那些过去的人和事。

故乡的小院，此时或者真是一片狼藉了，而我，只有在梦中看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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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梅朵，曾为某高校教授，某科研院所博士，现旅居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