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作者周平的毕业照
二湘写在前面:从今天起,二湘空间的几个平台做出一些调整。六维以后基本只发河岸一个人的文章。河岸在我们的平台刊发了几十篇文章,文章涉及时事电影哲学科技等领域,题材多样,品质也很不错,喜欢河岸文章的朋友可以锁定六维。今天六维河岸的文章《ChatGPT正在应验这位数学天才三十年前的预言,人类沦为智能机器里的一个齿轮》,发人深思,很推荐。
十一维和七维还是刊发众多作者的文章。做出这个调整,主要是想把大家的文章集中在两个平台,这样不至太分散。我们的平台像一个舞台,有名家大伽的文章,也有普通读者的文章,尤其是许多纪实的文章,非常感人,也非常独特。多位作者的好处是作品丰富,各具特色,缺点是不能特别突出每一个作者,我们许多作者非常有才华,文章品质很高,也非常有看头,平台继续面向大众,欢迎大家投稿。
我们的公号,请大家标记星号,不然公号更新平台不会提醒。微信平台现在的推送算法最终就是极少数常看的号会在头一排展示,其他都不再展示,沉入深海。这样的结果就是极少数人成为赢家,大多数公号点击低迷,想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写手写出来几乎不可能了。
现在ChatGPT很火,智能科技在改变我们,改变我们的阅读习惯,甚至是我们的思维模式,我们的思维似乎越来越习惯短、平、快。但文字和语言是人类交流的工具,是人类高于其他物种的特质,也是我们记录文明的一种方式,无论将来是什么平台,什么媒介,文字不会消失,我深信。
雷丁往事
文/周平
前言:往事如烟,但岁月的痕迹早已刻进我们的心里。正是那些人那些事,让我们的人生有了不同的意义。好好坏坏,是是非非,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随风飘散。我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2000年,我硕士毕业回校工作了两年,稍息休养后,开始考虑回英国深造的问题。
从谢菲尔德大学到雷丁大学听起来像是“下嫁”,但如果你了解雷丁大学古典系的专业排名,更别说泰萨·瑞洁克教授如雷贯耳的大名,也许就理解我当初为何会申请这个学校。雷丁大学在全英排名虽不算很高,但其古典系却是赫赫有名,而泰萨就是古典系的大神。
申请博士研究,雷丁大学是我唯一的选择。确定收到了泰萨的offer后,我很有些激动。但能否梦想成真,最终还得看奖学金申请的情况。老实说,对此我并没怀有太大期望。获得英国文科博士的奖学金难度之大,我很清楚。进入雷丁大学学费全奖的shortlist已是不易,最终以当年全校外国留学生第一名的身份获得全额奖学金,至今想起来还像做梦一般。英国博士生没有TA制,我的全额奖学金仅指学费而言。因经费有限,学校最终将一份生活奖一分为二,我与一名欧洲学生共享。靠这半份助学金,我得读完博士(天知道得多久!)。

我在雷丁大学学生宿舍前
每月付完房租,口袋里就所剩无几。虽然校外租房可以便宜许多,我还是选择住校内宿舍,理由很实在:安全有保障,社会和经济关系都相对单纯,还不用和房东打交道。混迹于各类学生中,我也不会觉得特别的self-conscious。和年轻人相处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忘记自己的年龄。同楼层几个中日韩学生很快就混熟了,常在一块吃饭聊天。有客人来就相互挪挪,腾出房间接待。那段时期似乎特别忙,不仅要上一些专业课程,还要见缝插针学古希腊文。为恶补希腊文,我甚至“不惜血本”,请我导师牛津的同学伊莫金女士每周为我增加一堂私教课。早起一片面包、一杯牛奶,背上书包步行去学校。中午常常一杯水就两块饼干,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再搭乘Safety Bus回公寓(周日则会步行回家)。回家即刻以最简洁高效的方式做晚餐,结结实实吃上一顿,晚上继续工作。没有了租房的困扰,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工作至深夜也毫无倦意。
对我来说,生活的窘迫远远排不到困难清单的首位。在谢菲尔德读研那些日子,已经让我尝尽生活的艰辛。如今每月有了进项,再不用过那种提心吊胆,因不能及时交上房租,只能拖着行李流落街头的日子。回想那些为付45英镑一堂古希腊文私教课(第一学期语言课程未能赶上),每天只能一餐正餐,起早贪黑坐图书馆的日子,我从不后悔。无论如何,这份幸运已超出我的预期。感谢上帝,总算能呆下来了!我从不认为自己多优秀。走南闯北,见过了太多能人。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
我之前对这个领域的理解太过肤浅。回头看看申请时的《研究计划》,自己都脸红。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此刻才发现“一入豪门深似海”,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仅古希腊文这门课就要我的命,而那不过是这个领域的研究工具而已!好在早期的必读文献大都是英文,但一旦开题,就别想绕开原文。就说我的导师泰萨吧,精通德语、希伯来语、拉丁文和古希腊语。在我看来,她的语言修为,已经够用一辈子。但泰萨与南安普顿大学的萨拉、牛津大学的朱迪斯、UCL的娜丽及曼城大学的菲利普等几位圈内知名学者两周一次的“Greek Time”,十几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我的希腊文私教伊莫金曾多次在泰萨跟前夸我是语言奇才(她不知道,为了不浪费那昂贵的45分钟,我事前做了多少功课啊!),泰萨听信了。一年半后,在我通过答辩,正式准入博士研究那一刻,泰萨脑袋一热,推荐我加入这个“希腊文高级研修班”。不知好歹的我入坑后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那绝不是一个可以滥竽充数的地方,更不是我跳一跳就够得着的级别。我知难而退,老老实实回去上我的语言中级班。

我在古典系博士生办公室
也许假以时日,我真能给逼出来。但我缺的就是时间,有太多的文献要读,太多的功课要赶。我的世界由不得我做一个纯粹的学者。某种意义上说,我打的是一场生存之战。为了自己,为了儿子,我得速战速决。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能顺利毕业更重要了。
回想起来,那时的日子应该苦不堪言吧。不过当时我真没觉得有多难。也许那时根本就没功夫感受生活的苦涩。每天都奔着一个目标,忙进忙出,连饥饿都化为鼓舞斗志的力量。那种每天都在进步、充实得忘乎所以的感觉真的不错。当然,让我崩溃的瞬间有的是。尤其是泰萨那张说变就变的脸!
泰萨就是个奇葩。一个地方、一个单位总有那么一个人。要么聪明绝顶,要么可恶至极。泰萨就是那种集两种特性于一身的魔鬼天才。人们提起古典系,好好坏坏,话题总是绕不开她。没人质疑她在学术上的出类拔萃,但提起她的为人,表情就复杂多了。她的吹毛求疵、她的不近人情、她的抠门、她的喜怒无常……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对这位大神,还是敬而远之吧。
坊间传闻,泰萨几年间failed的博士生多达14位!目睹同期的英国小师姐Clare的遭遇,我的心不禁悬到了半空中。古典学、文学双硕士,精通古希腊文和拉丁文的Clare,慕名跟随泰萨苦读六年多。论文完稿后修改近两年,泰萨仍拒绝她交稿。心力交瘁的姑娘最终不得已向学校申请换导师。泰萨是名人,校方的妥协方案是泰萨继续挂名,另为Clare指定一位副导师,负责指导她论文的后期修改。半年后,Clare终于毕业。完成学业本是一件大喜事,但Clare那天见到我,尚未开口,已泪流满面。看得我好心酸。两年硕士加六年博士,她已经精疲力竭。小姑娘告诉我,她决定毕业后两年之内远离“学术”,先去超市做收银员。

我和Clare
和Clare一样,我也是泰萨的亲弟子。敬,且不可远之。第三个年头下半年,论文第一章完稿,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见导师。没看完几页,泰萨“啪“的一声,将文稿重重地拍到桌上,然后开始围着办公室条桌转圈,抛出的每句话都像匕首向我扎来:“早知道,你就没资格做这个课题,你的理解力糟透了!你居然认为那只是个偶然事件!文献没吃透彻竟敢Claim!趁早哪来哪去吧!”声音之大,整栋楼都听得见。之后系里有老师告诉我,大家都为我捏着一把汗。泰萨说话刻薄,尽人皆知。但落到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要是那个美国小胖妞Cindy,早就哭得稀里哗啦,冲出房门(遗憾Cindy到底没能走到最后)。还有Clare……。我奇怪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慌失措,反而为气急败坏的泰萨感到有些尴尬,生怕此刻有人冒冒失失闯进来,看到导师失态的模样。
事情的结局有点戏剧化。泰萨先沉不住气,自己捡起论文,又接着往下读!
这就是我佩服泰萨的地方。泰萨学养深厚,眼光独到,在学术问题上极其敏锐。一次学术讲座上,邻座一位泰萨在牛津大学的弟子指指台上的导师说:“注意到了吧,泰萨听人发言时总喜欢闭着眼睛。别以为她心不在焉,到时候提起问题来,一针见血,咄咄逼人,你不得不服。”说这话时,小伙两眼发光,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在这个领域,泰萨就是大牛。她二十四岁时在牛津大学的毕业论文,至今仍然排在这个专业的必读书单前几名。是啊,泰萨就是泰萨,不满时,她会瞬间爆发,劈头盖脸骂得你狗血喷头;下一秒发现了可取之处,又可能转怒为喜,兴奋起来,她甚至会手舞足蹈,主动跑过来紧紧地拥抱你。
对学生来说,最后那一刻,无疑像暴风雨后的彩虹,美得无与伦比。雨过天晴后的泰萨,单纯得像个小姑娘。不过,想要见到女神可爱的一面,你不但得有足够的耐心,有强大的抗打击的能力,还得有越挫越勇的斗志和毅力。说白了,你得脸皮足够厚,心脏足够强大。做泰萨的学生的确不容易,如此大悲大喜的桥段,伴随着我度过了所有那些日日夜夜。两年后的某一天,正在普林斯顿做讲席教授的泰萨,平心静气地读完我的论文,随即发给我一封邮件:“提交吧,没问题了。”
对于泰萨,人们又真正了解多少呢?多年以后,古典系的教授提姆来华访问。聊到泰萨,提姆依然有些耿耿于怀。他刚从剑桥博士毕业,进入古典系工作时,泰萨还是古典系系主任。新人提姆第一次在系内做学术报告,就被泰萨抓住一点,批得头破血流。小伙从此落下心病。提姆说,打那以后,在走廊里偶遇泰萨,他的心也禁不住瑟瑟发抖。“你知道吗”,提姆说,“你在会上说过的某句话,她可以记上半年,随时拎出来怼你。可想而知,不知情商为何物的泰萨,最终落得被全系教师联名上书,罢去了系主任职位。

右一,泰萨,左一,我,中间为东北师大来雷丁访问的宫秀华教授
和泰萨相处的不舒服我深有体会,但虽然做不了朋友,我们的师生之情却让人难以忘怀。许多年后,我带着我姐重访英国。泰萨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伦敦大剧院看歌剧。我姐因为不懂英文,我怕过程中她会觉得乏味,遂婉拒了泰萨的好意。其实自己也有私心。虽然与泰萨师生相处多年,还是不习惯与她在生活中亲密交往。不过时过境迁,泰萨似乎改变不少,没有了做导师时的咄咄逼人,变得有人情味了。之后她又邀请我们去她伦敦家中做客。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推托。泰萨的先生是布里斯托尔大学的经济学教授,为人幽默谦和。有他在场,相聚的气氛轻松多了。
无论人们对泰萨作何评价,在我心里,对她只有感恩之情。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完人呢?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能获大师指点,得其一二,已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雷丁大学以其校园的自然美景闻名全英:那些永远让我我魂牵梦绕的参天大树、那些幽静蜿蜒的林间小道、那个映照着两岸多姿多彩的花草树木、野趣横生的“天鹅湖”、湖上那座通往学生宿舍的小木桥,以及过桥之后那一大片野花盛开的草地......有谁想到呢,在一个开阔敞亮的校园之中,还会隐藏着一片幽暗深邃、巨树林立、树叶腐殖可达半尺之厚的原始森林!第一次由同学领着穿过那片林子,心中震撼不已。之后又独自探访过一回,走到深处,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找不到北。在几条小道间徘徊多时,才择道前行,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条通往校园中心的路口。
想想我的雷丁之路也是如此,艰辛曲折,但最终也算心想事成,小有一点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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