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如何做出“超越人类”的思考?而“超越了人类”的“人类学”又将会变成何等面貌?
人类学家Eduardo Kohn将自己在亚马逊雨林中田野调查的成果与符号学的理论结合,提出了人类学超越人类的新可能。
“还有,而且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这些符号模式的逻辑。它们有着和符标(symbol)非常不一样的逻辑;一旦理解了这些逻辑,我们对于思想的定义将会被改变。”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57篇讲座,
本讲座为麦吉尔大学人类学副教授Eduardo Kohn2013年5月10日在伯克利大学的科学技术医学与社会中心的讲座"Thinking with a Forest's Thoughts"。本文由UIUC伊利诺伊香槟大学人类学/建筑学双学士俞洲总结整理并注解。
记录者:俞洲
伊利诺伊香槟大学建筑/人类学学士在读。秋季即将前往普林斯顿大学全奖攻读建筑学硕士学位。关注建筑实践、商业和行业伦理,同时致力于用人类学的视角观察建筑学。
主讲人:
Eduardo Kohn
爱德华多·康,麦吉尔大学人类学副教授,2014年获得人类学领域的格雷戈里·贝特森奖。他于2013年出版的著作《森林会思考》被剑桥大学人类学教授玛丽莲·斯特拉亨(Marilyn Strathern)誉为“最具创造性的思维跳跃”,以及“人类在符标思考中的制高点”。
文章全长8760字,阅读完需要12分钟
引言
本篇讲座由本文作者UIUC人类学/建筑学双学士俞洲作引
鱼缸人类学?
爱德华多·康的研究体现了近期人类学向本体论和去人类中心化的转向的潮流。简单来说,就是在讨论人类如何认识世界的本质的问题
传统的人类学主要将镜头集中在人的身上。我们透过别人的眼睛了解他或她心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换句话说,我们关心的世界在人的心里。
但是,人心之外的现实世界,我们能够了解吗?
围绕着这个问题,产生了本体论[1]的讨论。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的研究会受到我们的研究工具的限制——就像如果不借助于特殊的镜头,人类的眼睛无法观察到紫红外线一样。如果我们的语言只是围绕着人类生活和视角出现的,那么这样的语言足不足够支撑我们对于远大于人类的外部世界的探索呢?借用霍金的一个比喻,如果我们都是生活在鱼缸里的鱼,我们能够透过被鱼缸这个凸透镜给扭曲的视野观察到真实的世界吗?而语言对于人类而言,也许正是这样的一个鱼缸。
 [1 ] 对于客观存在的实体的研究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Kohn的做法是强调语言只是世界法则的一部分,就如同鱼缸虽然扭曲了鱼的视线,但当我们把手指贴近玻璃的时候,鱼仍然会被吸引或者吓跑一样。无论是鱼缸内还是鱼缸外,无论是鱼还是狗,这种规律是不会变的。
就像Kohn举的一个例子:猴子能读懂“树倒下”这件事意味着危险。
因此,一旦人和其他非人类的生物与世界的交互遵循的是同样的规律,我们自然也可以通过这种共同的规律,绕开语言的限制,了解世界的真实摸样。
思考的森林?
通过重新梳理人类和非人类生物所共享这种共同的规律,也就是符号系统,各种概念的适用性也得以被拓展到了非人类生物的身上。比如这次演讲的题目中“思考”这一概念。
但是,就像拓宽马路需要拆除周围的房屋。在拓宽了“思考”这一词的定义的时候,却也不可避免的破坏了原来“思考”所具有的特殊含义。
在欣赏这种开拓思路的畅快淋漓和醍醐灌顶的同时,我们也需要考虑到Kohn的讨论是建立在语言学的大背景下的;而“思考”这一词,在不同的背景中也会展现出不同意义。
在面对颠覆性的理论的时候,作为非专业人类学学者的我们,也许需要学会去辨别同一个概念在不同的背景下产生的意义上的变化,而不能一味地将颠覆随意地适用到任意一种情况去。
同时,面对与人类社会中的种种冲突,了解人心里的真实的作用并不逊于了解一个客观的真实的探索。
最后,Kohn仍在发展他的体系,作为一个对于人类学的传统的创造性“突破”,这套理论到底能够对我们产生多少影响,我们还是要看他未来的发展。
符号学与建筑
Kohn的理论大量建立在符号学和语言学的基础上,也验证了这两门学科对于现代文化理论的深远影响。
对于建筑学来言,远的如屈米、近的如王澍的理论就有很多是基于语言学的理论;而如彼得·艾森曼的house IV中的红绿楼梯,也代表了和Kohn相似的颠覆性思考。
在这里,“森林会思考”更像是一句俏皮话,是一个关于本书主旨的谜语。但是他直到很后面才解释清楚。
所以推荐第一次阅读的人首先阅读第二小节,而后返回阅读第一小节,随后读完全篇
正文
爱德华多·康(Eduardo Kohn)
我今天想谈谈我最近完成的这本书。我还在发展这本书里的理论,或者说这本书还在“通过我思考”。我想和大家一起来思考这些问题,希望大家能一起来讨论。
前方讲座高绕预警,请大家务必保持清醒。
我在这本书里主要做的事情是,通过一种民族志的方式 [1],去探求说Quichua语言的Runa人,是怎样在厄瓜多尔的上亚马逊的Avila村中,将他们自己、与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上最茂密的森林之中的各种“存在”(beings)联系起来的。
[1] 民族志:运用实地考察来提供对人类社会的描述研究。将社会的文化现象作为研究对象,研究者通过共同生活、观察、访问、对比资料等方式,研究一个群体的文化现象。其最最简化的版本就是你(一个不了解这种文化现象的人)向你的祖母(一个熟悉这种文化现象的人)询问为什么你们家过年要吃饺子或者元宵。
这些“存在”包括了生物:包括人们打猎时会捕食的生物,也包括偶尔会捕食人类的生物,也还有那些与打猎没关系的生物;但这些”存在“也包括很多别的:那些死的、灵(spirit)[2],还有各种漫长的殖民地历史留下来的冤魂鬼怪。它们以一种非常真实[3] 的方式徘徊在森林里。
[2] 灵(spirit):一种超自然的存在。
[3] “真实”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它们对于Runa人的所做所想真的产生影响,不论物理上他们是否存在。
所以我今天想谈谈一种改变了固有观念的视角,以及通过这种视角所观察到的Runa人与周围“存在”的关系,是如何向我们详细揭示生命的逻辑的;并且谈谈这件事情如何关联到我们所关心的、更加急切地在寻找答案的议题上的。
我一直致力于维持一个可以宽松地改变固有观念,去尝试各种可能性的环境,即便有些时候我们会感到压力。 因为,“尝试” 就像与想法一同游戏一样,它可以展现我们不曾预见的可能性。
在日常生活中,森林中的人们与“思考的森林”一同生活和思考时,就会需要面对各种情况;当我将民族志式的注意力集中到这样的情况上时,“森林怎样思考”这个问题就出现了。
“如何与树冠上的狨毛猴交流?”
如果你要外出打猎,那这就是一个日常问题:猴子在那么高的树冠上,你要想办法把他们赶到别的地方去才能打到它。
——这就是一种交流的关系。
为了赶猴子,村民会(打个比方)砍下一棵树。猴子会认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然后逃跑。
——这就是他们要思考的“和交流有关的问题”。
“一个村民的狗的梦中会有什么它在森林中的奇遇?”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一个非常民族志的问题。也许听上去不像,但是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民族志的问题。[4] 
[4] 也就是人类学经常提及的、怎么样“学习通过被研究者的眼睛去看世界”——不过这里被研究的是狗、而非人罢了——当然康在下文里会讲自己的理解和深意。
我目睹过这样的问题发生。
“如何最好地理解怪怖的灵的力量?”
他们怪怖,因为他们既是白人,又是Runa人;既是支配人,又是猎豹;既是他人,又是自身;既是过去,又是未来[5]。所有的这些都在让我们去思考,活着的生命之所以能存续,是如何建立在许多的逝者的遗产之上的。
[5] 这些灵还有相关的形容都来自康书中在亚马逊中做民族志研究的内容
这就是这本书所谈论的一些关于民族志的时刻(ethnographic moments)。
书名“森林怎样思考(How Forests Think)”本身就是一种启发:活物会“思考”,森林和其中的动物也会思考。
因为它们会思考,所以人才能与它们一起生活,把它们当作食物;因为它们思考,所以我们才能从对他们的思考中收获益处。[6] 
[6] 这里演讲者爱德华多·康玩了一个人类学的梗。
这句话的原文中“ because they think, they are also good to eat and to live with, but they are good to think because they think”出自法国结构主义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1962年的著作《图腾主义(totemism)》,中的“Les espèces sont choisies non commes bonnes à manger, mais comme bonnes à penser”。
这句话的英文的英文翻译非常有名:”We can understand, too, that natural species are chosen not because they are "good to eat" but because they are "good to think (with)”,即 “ 自然物种被选择(成为人类族群的图腾)并非因为这个动物在这个族群的饮食中举足轻重,而是他们适合被人类思考 ”。
斯特劳斯在这里想说的是一个非常结构主义的观点:原始人类在选择自己的图腾的时候,不是因为这种动物是自己重要的食物来源(这是在从物质和功能的角度去解释现象),而是因为这种动物和其他动物的关系,与自己和别的人类的关系很相似。打个比方,老虎区别于别的动物的特质是因为它们离群索居,而有个人类族群也远离别的群居而生活,他们就会因为这种相似选择老虎作为自己的图腾。
在这里,起作用的是物体之间的关系,而非物体本身的特质。(但实际上这里的思考和所Claude Lévi-Strauss使用的“思考”一词的意义不相同,这点后面会解释。
这个梗的趣味:英文中并没有“good to think”这种用法,实际意思是“good to think (with),”意为人类脑海中和动物有关的想法。这是从法语翻译成英语中译者玩的一个文字游戏。但是因为 “animal think” 直译的话有“动物思考之意”,正好符合了演讲者康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他在这里也用了这个梗。(当然实际演讲中他玩脱了,他被自己玩的文字游戏绊住大舌头了)
我的目标就是要去挖掘这些森林的想法,并且让它们的这种野性的思考方式影响我们,就像它们通过我们去思考它们自己一样。
森林的想法一起思考,而不是思考森林的想法。[7]
[7] 应该是在对传统的民族志思考”研究对象是如何思考的“这一点提出一个不一样的方向。
这能松动我们关于“思考”的固有概念,帮助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是人类[8] 
[8] 这句是真正的重点,我们要重新定义“思考”是什么
那么,我凭什么说“森林能思考”呢?我们不应该只是考虑“人们觉得森林会怎么思考”嘛?
“我们说森林能思考”——这是一个我们的“主张(claim)”;有趣的是,“我们能做出这样的主张”正是“森林能思考”这一事实的产物。而这两样东西:“主张”本身(森林能思考),和“我们声明我们可以做出一个主张”是相关的。
因为思考并非人类仅有,所以我们的思考才能超越人类本身的局限。
让我来解释一下——
去理解这个“森林能思考”这个主张,还有我们可以声明出这个主张。我们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将语言“地域化(provincialize)”[1]
[1]此处的"地域化"是一个借用的社会地理的概念,地域化与国际化相对,也就是认为一个概念只适用于局部地区或情况。
让我解释一下这个意思:我们几乎所有学术研究中的社会理论,不管是人文主义的、后人文主义的、结构主义的或是后结构主义的,总是将再现(representation)[2] 和人类的语言混在一起。
[2] 再现(representation)是通才语言学家查尔斯·皮尔斯(Charles Peirce)理论中的一个概念,也被译作表征,后来也在艺术理论中被大量借用。打个比方,如果你在房间里手拿一个苹果,那么这个苹果是一个实体;但当你走出房间,再回想起这个动作的时候,脑中图像中的苹果就是再现了。
而对于符号来说,符号可以是语言,图像,声音等等,不一定要有实体,所以符号能被我们理解,就涉及到了再现的过程。
皮尔斯前期喜欢直接用“再现”这个词代指“符号”,所以“再现”在这里可以等同于“符号”,后文出现的“再现系统”也可以直接理解为“符号系统”。
这是因为人类的语言依靠符号的表达,这些是符号是约定俗成的,这些符号在一个系统中互相关联,依靠与背景的联系,并且每一个符号都有特定的一些现实当中的事物与之关联。[3]
[3] 因为演讲者爱德华多·康(Eudardo Kohn)的理论大量建立在语言学的基础上,所以为了方便读者理解,必须要稍微介绍一些语言学的背景知识
这里涉及到的主要是语言学两个大流派,弗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所代表的瑞士结构主义符号学,和查尔斯·皮尔斯(Charles Peirce)所代表的美国符号学。索绪尔的符号学更多的建立在人类语言上;而皮尔斯的符号学则更加抽象,但不局限与人类语言。
而本文的作者的理论则是采用查尔斯皮尔斯的理论的一个延伸和发展,试图拓展符号体系的适用范围。
皮尔斯将符号分为三种:
图标(Icon):以相似来运作的符号,如以玫瑰的图像来表示真正的玫瑰;
指标(Index):以差异来运作的符号,符号与现实有物理或逻辑上的连结,但两者并不同样。例如以盆栽为符号,指涉植物;
符标(Symbol):以关联来运作的符号,符号与现实纯粹以约定俗成的关系来连结。例如玫瑰代表爱情。
而人类语言是一种符标(symbol)符号。
因为语言是以闲聊来运作的符号,符号与现实纯粹以约定俗成的关系来联结——例如玫瑰代表爱情——但这种联系并非与生俱来的。打个比方,只要大家都说好了从今天起我们不用玫瑰,而用百合代表爱情,只要大家都能懂,那么百合就成为了新的爱情的象征。
因为在语言中符号是这么运作的,我们就习惯性地以为所有的再现过程[4] 都是这样运作的。
[4] “再现过程”可理解为“使用符号的过程”
但是依靠关联来运作符标符号(symbolic representation)是人类独有的符号形式——至少在地球上只有人类在使用;此外,这种再现方式是从人类语言以外的符号模式中产生的,并且也一直与其他的符号模式有关系。
用哲学家查尔斯·皮尔斯(Charles Peirce)[5] 的术语来说——他用自己的术语命名了早在他命名前就已经存在的思考的形式(forms of thinking)。
这些其他的模式,宽泛来说,要么是图标的(iconic),所使用的符号靠相似性来运作——这些符号和它们所表现的东西之间有着相似的性质;要么是指标的(indexical)——符号与所表现的东西有物理或逻辑上的联结。
所以我们人类除了是一种符标的(symbolic)生物之外,其实还和其他的生物共享着其他的再现方式。
[5] “哲学家查尔斯·皮尔斯”即上文提及的“通才语言学家查尔斯·皮尔斯”。
还有,而且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这些符号模式的逻辑。它们有着和符标(symbol)非常不一样的逻辑;一旦理解了这些逻辑,我们对于思想的定义将会被改变;而这一改变,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所以符号的存在其实超出了人类。
实际上,与毫无生机现实世界(physical world)正相反,生命(life)是从本质上和构成上都非常符号化的。所以,我们与世间生物的共通点,除了我们都有肉体之外,还有我们其实都通过符号(sign)生活,并且与符号共存。了解这种人类特有的再现方式与其他的再现方式之间的关系,是了解森林怎样思考的关键。
同时,这也是开启概念空间[6]的关键。这个概念空间使得即便我们不将其纳入到我们所熟悉的和更加保险的、更加依靠环境背景的人类学方法中去,也能去说和去讨论这个关系。而这种“更加依靠环境背景的人类学方法”,我指的就是去“追踪一个当地族群的想法,去研究他们认为森林是怎样思考的”。(也就是民族志的方法)
[6] 概念空间,conceptual space,是一个认知科学中和原型理论相关的的概念,与大脑思维分级归类的模式的讨论相关。同时也是Peter Gärdenfors 2000年在MIT出版的一本书的名字。
所以我关于“地域化”语言的呼吁正是试图去认清“人类的语言只是超越人类的广阔的符号宇宙中的一种符号系统的产物”;而正是因为再现超出了人类和人类的语言,我们才能对于其他的再现过程做出表述,却不会被我们自己的再现系统和逻辑所完全束缚。
我们这种人类特有的思考并非是我们所能使用的唯一思考方法,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地域化语言的原因。
所以森林——或者更准确的说——生物、生物谱系、甚至是生物的组合,它们都会“思考”,只要生物学——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层次上的生物学,甚至包括进化的能量所能操控的层次——最终是由再现或者符号的关系所组成的。[1] 
[1] 下面是解释。
一个生物体和它对于环境的适应构成了对于外部世界的一个猜测(guess)。但如果这样的猜测在这个生物体的接下来的几代中能够再次出现,这正是因为这个“猜测”在某种情况下适合这个世界。[2] 这个适应性就是一种“重现”,一个“想法”。
[2] 也就是变异是没有方向性的,是随机的,环境对于变异进行筛选)
知道生命是如何符号性的、而且符号过程[3]是如此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中,有着非常深远的意义。
[3]  semiosis,符号过程,又译指号过程,这也是一个来自查尔斯·皮尔斯(Charles Peirce)的概念,指符号发挥作用,传达意义的全过程。
这也正是副标题所说的,与森林一起思考能帮助我们构思一种“超越人类的人类学”;
从一个“超越人类的人类学”当中,我们能理解到“真实”并不是只有一种,“真实”是各种各样的。
在这个超越了人类的森林中,“真实”包括了各种形式和样式,包括了不同种类的生灵和他们的思想,也可能包括了鬼魂、灵魂、精灵甚至神灵的踪迹。[4]
[4] 关于这点,他本人在别的文章的注释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亚马逊的自然往往被认为其实是一种社会产物…...在这种观点上,“自然”的问题已经不是事关本体论的了,而是一个限于人类的认知问题......我不是要否认人类“再现”了这个世界,还有如这些再现所展露的:人类将世界塑造成了某种特定的形式.......我只是想要展现有些不是人类的“真实”同样在拘束雨林的自然,这种拘束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不是从人类而来的,而是从形式而来的。
我试图让我们获得这种新可能的同时,不使我们失去讨论的那些太人性的东西(all-too-human )[5] 的能力:我们人类所创造的那因势而变、深入我们,却又深刻影响着其他生物的生命的、人类的道德世界
[5] ALL-TOO-HUMAN,来自尼采的书《人性的,太人性的(Human, All Too Human)》。作者一方面肯定人性中值得肯定的方面,希望挖掘人的潜力,使人类变得更优秀;另一方面又对人性的弱点和缺点,尤其对西方文化传统下形成的这种弱点和缺点,进行了尖刻的讽刺和挖苦。作者寄希望于“自由精灵”,也就是能超越传统思维方式、传统道德观念而自由思想的人。
对我来说这一直是一个平衡:在不放弃在我们所熟悉的人性的关注的同时,我们也能够超越人类的局限;在不摧毁现存人类体系的同时,却又理解如果我们了解不同体系之间存在差别,我们将获得新的研究和分析的可能。
关于这件事,我的想法是,超越人类、超越人性地去思考其实是一个和道德相关的行为(ethical practice)。因为我们只有超越了我们自己现在的道德世界的局限,才能够去设想一个更加公平,更加美好的世界。
所以森林的思想是怎样改变我们的思想的?它改变了(举个例子)我们思考关联性(relationality)——这个人类学的基本关切和解析法——的方式。
接下来让我解释这一点:生命和想法是同样的。不管什么地方,只要有活着的想法(living thoughts),这里就会有一个 “自我”。“自我” 在它的最基本的层面上,是减数分裂的结果——即便原始和短暂,这里就是生命动态的活动场所。凭借着这种动态,符号开始将周围的世界再现给将从这个分裂过程中诞生的某个人。
所以这个世界是如同生物般的(animate)、或者是个充满了魔法的世界(enchanted)。"我们"并非是唯一能够被成为“我们”的存在;我们的自我、我们的思想,还有这种细胞相互联系的模式都拥有,并立足于它们是由符号组成的这个本质,和这个本质所带来的各种逻辑。
简单来说,关系就是再现。但是实际上“再现”却不同于我们所惯常的“再现”的概念,而且比它更宽广;因为我们所认为的再现实际上已经被我们的语言所“殖民”了,所以无论我们是在处理社会文化还是非人类的群体,学者总是倾向于去通过没被察觉的、某种语言的和人类的预设去考虑相关性。
除了语言之外,还有很多别的构造:规则、想法,或者行动素 [6] 。他们处在一个无法不呈现某种闭合状态的系统里,逃不过互相间的构成关系。
当在一个“背景”下思考的时候,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想到这些构造,不论这种背景是社会的、文化的,还是话语的网络,甚至是基因层面上的。
[6] 行动素(actant)是语言学家格雷马斯(Algirdas Julien Greimas 1917.3.9-1992)所提出的一个概念,用于结构主义地分析叙事。行动素指故事的要素叙事结构中发挥的作用。行动素有六种:施动者,接受者;主体,客体;助手,敌手。
但是与森林的思想一起思考, 却能揭示出一种相关逻辑的可能。这种逻辑结构并不总是与背景相关的。这会改变人类学,同时开拓人类的视野与可能。与森林的思想一起思考也是在人类与人类之外的世界间,特别是与人类以外的生物间探寻一个更好的关系。它们一直在迫使我们去对“自然现实”做出主张。
这种主张,打个比方——“再现是一种生物世界的特性”——要求一个一般性解释。这个一般性的解释要求我们有关于世界是怎样运作的的洞见,从与非人类的交往过程中逐渐积累的洞见。这种洞见也因此不会完全被某种人类特别的背景给限制住。
我们能够对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行的作出一个一般性的定义吗?——即便这里还有很多问题,即便还有很多相对主义的牵扯,我认为我们可以。
让我这样认为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一般性”是一个非人类世界的特性,而不是什么我们人类强加上去的东西。
“种类”并不是应为人类的分类法才出现并且成立的。为了能够直面这个世界,我觉得我们必须找到方式去提出这种定义。
所以我建议这样一种人类学:
我将我们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去重新思考我们所用以发展新概念的各种基础概念。
当我们通过民族志的工作方法,去接近那个超越人类的世界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这个世界我们从未预料到的特质;从这个特质中,这种新的人类学发展出了一种创造概念工具的方法。
这样一来,某些奇异的现象突然就显露在了我们眼前。这些奇异的现象会放大——并且这个过程会例证我们这个世界中的一些特性。
如果通过我们的分析,我们能够更进一步的分析这些现象,我们可以耕耘这些概念,并且将它们作为工具活用起来。
这种与产生于世界中的“想法”共同思考的思考方式动摇了我们的常用于人类学分析的概念——背景、表现、关系、自我、差别、形式、一般性还有种类,给了我们一种关于这些概念所指的现象的不同的感受;同时改变的,还有我们如何定位这些概念,以及我们如何理解这些概念对于我们的世界的影响。
这里的关键是什么?一种超越人类的人类学可以适用于加桑∙赫治(Ghassan Hage)[7] 最近提出的《替代政治(Alter-Politics)》——一种想象和实现可能性的方法。这种方法并非产生批判现行系统,或是与现行系统的对立,而是巧妙利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
[7] 加桑∙赫治(Ghassan Hage),黎巴嫩裔澳大利亚学者。
通过找到 “能让森林以我们的方式思考他们自己” 的办法,能够帮助我们改变我们对于因果关系、能动性、终结、可能性和政治的理解;这种超越人类的人类学能带领我们远远超越我们自身的背景,这就像人类学的“疏离” [8] 让我们所做的东西看上去很新奇。
[8] 疏离,defamiliarization,是人类学中对于人类学家的视角的一个要求,要求人类学家对于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保持警惕,要以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心态,重新思考熟悉的事物。
但是我的方法会让事情看上去更新奇,因为这种方法将我们的思路开放给所有的那些超越了人类自身的 “背景”。
创造这个概念的空隙、去让人们能一窥这种新方法可能提供的可能性,正是我学习如何与森林的想法一起思考的目标。
图片出处:正文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以及讲座截图。
参考文献:
https://philosophy.hk01.com/channel/%E8%AE%80%E6%9B%B8/56833/%E5%9C%A8%E8%A7%A3%E6%A7%8B%E6%99%82%E4%BB%A3%E9%87%8D%E5%BB%BA%E8%AA%9E%E8%A8%80%E8%88%87%E7%8F%BE%E5%AF%A6%E7%9A%84%E9%80%A3%E7%B5%90%E2%80%94%E2%80%94%E8%A9%95How-Forests-Think
讲座地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SdrdY6vmDo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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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俞洲
伊利诺伊香槟大学建筑/人类学学士在读。已接受来自学校的全奖offer,秋季即将前往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建筑学硕士学位。关注建筑实践、商业和行业伦理。在建筑设计和建筑文化的学习之外,致力于利用人类学方法对于建筑学教育方法、教育实践和知识生产本身的批判。
开设有知乎专栏 “建筑学与人类学的不定专栏”以及“建筑初学者的成长指南”,不定时分享各种神奇视角下的建筑学相关内(吐)容(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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