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展示的是自己在开罗、新加坡和棉兰进行微气候的人类学研究的某些方面。我希望强调现代建筑的微气候的观念和城市设计实践之间的相关性。在我看来,在霸权性、标准化的建筑和城市模式带来种种矛盾的今天,微气候这一概念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替代性选择和新的可能性。微气候的观念,能够激发我们对于内外条件的相互依存的新理解。”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40篇讲座,
本次讲座于2017年11月23日晚7:30于清华大学大学建筑学院王泽生厅举行,由门德里西奥建筑学院建筑人类学教授Sascha主讲,清华大学母卓尔、张鹤琳翻译整理,门德里西奥硕士潘晖推荐。
记录者:母卓尔
清华大学建筑系大四学生,外文系英语第二学位在读
张鹤琳
清华大学城乡规划系2015级本科生,曾英语专业学习一年,双修新闻传播学,业余主持。从更加人文的角度关注着建筑世界,希望从多元的领域发现建筑与规划新的发光点。
推荐人:潘晖
东南大学建筑学学士,门德里西奥建筑学院硕士,师从Valerio Olgiati,曾实习于Kerez事务所。潘晖曾旅行考察于中国、日本、印度、埃及、巴西及大部分欧洲大陆国家。
主讲人:Sascha Roesler
建筑师和理论家,专注于建筑学、人种志学和科学的交互,目前是瑞士门德里西奥建筑学院建筑和理论方向的教授,主要研究城市语境下被动式气候控制的理论和历史。
Sascha受到瑞士国家科学基金会的委任,建立了一个“被动式气候控制和城市”的新的研究领域。在这个项目的框架下,他领导着一批博士和博士后研究人员。该项目以城市作为政治生态学的基本理念为基础,结合了对当地热能实践的微观调查,对能源共同体的使用,以及气候控制的政策规定。对气候的控制被认为是一种从根本上受文化和政治影响的实践。

从2013年到2015年,Sascha一直是ETH新加坡未来城市实验室的高级研究员。 Sascha拥有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并曾经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学习建筑学,以及在苏黎世艺术大学学习设计与艺术理论。他的出版物包括“Weltkonstruktion”(柏林,2013年),是一群现代建筑师们所进行的民族志研究的思想史,以及“摩洛哥人居文献”,一部有关卡萨布兰卡现代聚居点的书籍,这本书获得DAM建筑图书奖(德国法兰克福德意志建筑博物馆颁发的奖项,也是世界唯一建筑图书奖),这本书是2016年的十大图书之一。Sascha也是瑞士建筑艺术奖的获得者。
文章全长8835字,阅读完需要10分钟
推荐语
本篇讲座由门德里西奥建筑学院硕士潘晖推荐
在这篇文章中,门德里西奥建筑学院的Sascha教授从建筑人类学的角度分析了全球三处不同的乡土建筑类型。从传统的欧洲建筑学视角看来,这些建筑都是全新的建筑类型——它们发源于当地的微环境特点,而并非建筑师们高深的建筑理论。通读文章,似乎这是一篇关于绿色建筑的文章,但事实上他所阐述的是更有启发性的建筑类型与地域文化的关系(而这种类型的产生则明显区别于罗西的集体记忆)。
如果我们认为非职业建筑师的建造方法是一种随机的拼贴,而职业建筑师的建造更趋于理性的话,那么这几个例子则进行了很好的反驳:在很多情况下,匿名的乡土建筑更有能力去结合当地建造技艺和建造传统,它们会更理性地去适应当地的自然地理特征。
现今,“先锋建筑师们”更习惯于将对传统和本土性的解释局限在美学框架下,而这篇文章提供的线索能指引我们逃脱形式主义的枷锁,更加理性地去寻找新的建筑类型的可能,建成更加能够禁得住历史考验的建筑。
Sascha Roesler
正文
Sascha教授对建筑学和人类学的历史做着大量的研究。在这篇演讲中,Sascha教授将为大家介绍他关于当前气候控制与城市气候之间的思考、当下的建筑理论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并将重点关注建筑人类学与建筑气候之间关系的思考。
此次演讲中将首先谈到微气候,说说微气候的概念,和大家探讨一些关于微气候的研究。在微气候的引导下,我们密切关注物质文化,密切关注能源依赖型社会下的社会状况和政治愿望。换句话说,微气候远远不只是物理热力学上的一种现象。因此,我们可以将微气候看作是文化和社会的产物。同时,它也在建筑中得到体现。
Sascha教授还将简要介绍建筑人类学与现行建筑理论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
那么请大家思考这样的一个问题:建筑人类学是建筑理论概念的一部分吗?还是说它自成体系。
接下来,教授将重点讲述建筑人类学的特殊性。之后将结合三个亲身参与案例研究——分别在新加坡、埃及开罗和印度尼西亚棉兰。最后将给出一些结论性意见。
注:下文的理论部分可能过于艰深。通俗地解释来说,人类学主要的两大研究方法是民族志和田野调查,都是指进入当地社群,和他们一起生活,学习用他们的眼光去看待他们的世界,去理解他们的思考方式,从而总结出社会学方面的理论。早期人类学,主要是欧洲的人类学家去“未开化”的海岛上,研究岛上的族群“原始”的社会组成。当代人类学则倾向于研究社会中不同种类的人,例如:建筑师、科学家、外来务工人员等等。可能根据职业、民族、身份等等来分类,然后人类学家亲身融入这群人进行观察。人类学与其他学科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人类学的知识来源于具体的经验和观察,而其他学科可能来自于抽象的书籍理论和资料。在讲座中,演讲者关注的似乎是那种没有建筑师的建筑,未经抽象训练的普通人通过经验改造空间的方法,而他对这些普通人也有他的分类,这就是民族志。讲座中所说的微气候,这里认为是指建筑空间创造的一种更为舒适的环境。(补注来自对于耶鲁大学环境研究型硕士翁佳与UIUC建筑学人类学双本科俞洲的微信访谈)
第一部分 - 建筑人类学VS建筑理论
最开始的时候,建筑理论难以与人类学的概念联系到一起。在我看来,建筑人类学后来的出现其本身可以理解为建筑理论概念上疏忽的结果。今天的建筑理论与建筑历史学家的描述基本一致,并从历史中吸收它所需的材料,从而上升到理论层面。人们可以从自1960年以来建筑理论和建筑本身发展的角度来理解。
根据Rossi的观点,“集体记忆既被保留下来,又被建筑所强调。”根据Tafuri最著名的建筑理论之一,“这两个思潮在相互依存关系中反映出来,并被提升到一个新的理论层面。”在1973,他引用了现代建筑史的研究方法,对现代建筑史的研究采用了严格马克思主义对意识形态批判的方法论工具方法,试图引起人们对历史理论和建筑历史交叉领域的关注。Tafuri认为,在分析方法的重要性上,历史分析比共时分析更加重要,同时他对历史比较和经验方法的综合鉴赏也在建筑理论的新领域进行了检验。遗憾的是,这些理论当时并没有进入建筑理论的讲坛。到了1980年,Zbigniew Nerczuk提出“一种人类学的建筑理论研究方法”。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晚期,他曾是非正式建筑师组织的成员,当时已经在亚洲践行了多个项目。在他的文章《关于建筑学的一般历史理论与建筑人类学大纲》(an outline of architectural anthropology in relation to the general history theory of architecture)中,他阐释了一些当时未解的建筑人类学研究,和一些相关的建筑理论。今天阅读他的文章,他把建筑人类学与建筑理论明确的联系在一起的这种思想无疑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他把建筑人类学描述为建筑历史方法论的对应物。
Rossi设计的位于米兰的Gallaratese房屋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得到历史层面上的理解绝不是建筑研究的唯一目的。建筑人类学必须找到一个决定性的研究实践的方法,正如《美国人类家》《American Anthropologist》中所说,“建筑人类学不做推测”。(Architectural anthropology does not speculate.)根据Tafuri,关于建筑功能的思考产生于建筑历史学家的角色中,包括建筑人类学的问题研究。他还关注了人种志学家的地位作用,认为历史学在方法论层面上被人种志学补充。
Tafuri的重要理论《建筑历史与理论》,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据研究,自20世纪60年代初以来,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建筑并非由建筑师设计。 建筑学科需要挖掘人类建造物中潜藏的知识。建筑人类学的任务,就是让这些知识可用。很明显,这是建筑理论的扩张。所以说,建筑不仅是一个建筑师和工程师的建筑理论,而且也是人类的建筑活动。对于这些建筑,我们通常把它们称为地方建筑、非正式建筑或自建建筑。
从历史层面上来说,建筑人类学是20世纪比较建筑研究的结果。它继承了流亡殖民地城市主义的现代智慧措施,以及系统的田野考察及其发展的成果。在20世纪,其发展的历程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在这四个阶段活跃着不同的人群。首先,在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由于二战而流亡的德国建筑师是主要成员。其次,20世纪40年代50年代,后殖民地时期的城市规划者活跃起来。第三,自上世纪60、70年代以来,实地研究的建筑师是重要的人群,以及70年代至80年代更多的是较为发展成熟的建筑师。通过旅行,在实地进行研究或在国外引领建筑方面,现代建筑师不得不在自己的社会文化环境之外培养理解和实践记录。
20世纪建筑人类学的重要阶段,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这就是德国著名的建筑师Ernst May,他流放去了俄罗斯,后来到了东非50多年,当农民,后来又重新做回建筑师。

流放至坦桑尼亚的德国建筑师Ernst May,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而这就是荷兰建筑师赫尔曼•汉(Herman haan),在这张照片中,他就亲身站在通往多隆(Dogone)的田野上。所以这个建筑师把不熟悉的环境归类,并且通过它们学习非欧洲建筑和建筑的知识形式。
在多隆进行田野考察的建筑师Herman haan,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田野研究涉及一种特定类型的观察方式和数据汇编方式,它们发生在在建筑工作室和研究室之外,它是建筑学领域中较为特殊的一个知识领域。所以这是一个不能在研究室也不能在建筑工作室里产生知识的学科。自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建筑师们就照片图画和建筑调查以及建筑图形文本中的流行建筑作出了全面的民族志文献,这项研究是切实可触摸的。建筑师的人类学眼光可以在文本和文件中观察到,例如规划的照片地图,以及由建筑师设计的文化特定建筑,例如,在卡萨布兰卡的两名瑞士建筑师建造的建筑,通过对小型体块作为形式和结构构成成分的应用,展现了鲜明的地方特色文化。
卡萨布兰卡的特色地域建筑,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第二部分—理论思考
下面,在这里介绍第二部分--理论思考。建筑缩小了人类科学研究的鸿沟,没有其他的物质文化可以起到这样的由物质文化到技术逻辑之间过渡的作用。另一方面,它起到符号形象的作用,沟通建筑建造中的实物与精神意向。它在人类的自然和文化历史之间的冲突中表现出模棱两可的特征。 基于建筑导向的研究,建筑人类学家提出了2001年建筑人类学的以下主题:“建筑人类学,不是探索,不是人类行为的整个空间维度,而是人类建设行为的产物。”它被定义为一系列旨在改变自然资源的行动,以及制造空间,定义空间。如果我们同意这个定义,那么建筑人类学就是建立在建造和建筑活动之上的,基于人类学方面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的研究,建造人类可居住场所和居住环境的活动。
微气候——也是这次演讲的真正核心主题探究的领域,是展示建筑人类学和材料和建造的相关性,作为自然或技术现象,它是有物理特征的。它们受到温度、湿度、雨、风、雪、云、空气质量的影响。
勒·柯布西耶 新精神馆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受微气候影响下的建筑本质上还是是人类制造的人工制品,但微观气候是由各种文化社会和政治含义和含义所影响的产物。在书《Thermal delight in architecture》中,建筑师Lisa Heschong对微气候给出以下的解释——特定的气候促进特定的社会活动。当人们聚在一起利用这个地点的时候,那些具有理想中的特性的地方自然会成为社会空间. 在每个文化中,都有这样的例子——比如,有着良好的热环境的场所成为了社交空间。
Lisa Heschong的著作《Thermal delight in architecture》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保温较好的地方(thermal place)的产生,既指与地的气候条件相关,也与用户当地的社会文化习俗相关。他们的好用程度和意义依赖于日照时间和季节,以及用户的要求和期望。作为建筑师,要研究并依据城市微气候进行建造,需要了解这些场所的文化复杂性和时间动态。 在2013年,我在开罗进行一项工作,这项工作基于微气候,同时我们也在这个主题上进行了组织研讨。微观气候人口学的关键任务包括将微观气候描述成为人类的产物,就算它看起来像是自然的、非物质的物理现象。 从理论的角度来看,有一个方面至关重要,那就是,在微观气候的情况下,物质性并不等于可视性。因此任何研究微气候的研究必须首先关注其物质文化,而不是屈从于视觉的首要地位。在建筑领域中,物质性通常等同于视觉性,而均衡导致了错误的方向,因为微气候影响着人的其他感观。
人类学家丹尼尔·米勒(Daniel Miller)则强调隐身性,“物体的意想不到的能力减弱或聚焦,并保持在我们的视野之外,有时决定了我们的行为。“微气候既有形也有无形,因此必须在许多不同的层面上予以关注。例如建筑物部件供暖系统等物理对象,需要基础设施来生成它们,但是在影响人们生活的层面上它又是无形的。
从认识论的层面上看,微气候是自然文化的产物。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揭示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过渡阶段,以便对微观气候的物质性和制造性有足够的了解。 通过特别关注城市微气候,逐步提升对城市和城市化进程的关注度。我们有许多方法去充分考察城市微气候的不同层次,有学者提出,应该在我们室内的气候、一个城市的气候、整个世界的气候之间架起桥梁。
我想这两幅图像都是很清楚的例子,说明当地的微观气候如何受到跨国现象的影响。所以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新加坡的雾霾影响着这个城市。
雾霾影响下的新加坡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这个岛, 在苏门答腊。新加坡经常受到苏门答腊岛上的刀耕火种农业的影响,所以你可以看到这个雾霾的起源。
卫星影像图上的雾霾来源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在这段介绍后,我将展示我所做的3个案例研究,它们分别位于开罗、新加坡和棉兰(注:棉兰是印尼苏门答腊岛第一大城市,位于苏门答腊岛东北部)。
案例一:开罗
在我产生对城市微气候的研究兴趣后,首先研究的是开罗。据估计,开罗65%的居民都住在非正式或半非正式的住宅中。在开罗,非正式住宅类型催生了高密度的集合住区,在不断建造新部分的过程中,住宅集合体在水平方向无限延伸。
从Ard el Lewa街区的谷歌卫星图可以看到这个属于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地区之一的非正式住区的特定结构。在2010年,我在位于开罗西部的Ard el Lewa地区住了一个月。从1970年代起,Ard el Lewa就不断地延展开,正如开罗的许多其他非正式住区一样。
开罗Ard el Lewa非正式住区的卫星图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非正式的住宅具有向心的结构,建筑三面无窗,但是建筑立面和内表面的各种凹槽、切口和窄缝提供了最低限度的自然通风,也保障了房间的基本采光。如果窄缝的尺寸适宜,则可建立通风系统,让公寓内部依靠自然通风降温。此外,建筑立面上的这些凹进去的槽缝也预示了城市肌理未来的发展。正因建筑立面预留了凹进去的空间,当建造与旧建筑直接相接的新部分的时候,这里就可以直接形成通风井了。显然,绝大多数非正式建筑并没有安装任何空调设备。无论是建筑工人还是当地居民,都信任这些传统的建筑降温机制和提高居住舒适性的办法。
开罗Ard el Lewa非正式住区中,建筑立面为通风井预留空间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然而,开罗非正式区域内空前的集合住宅系统在逐渐丧失传统建造方法,仍在使用的传统的降温策略不断受到人为的城市气候的挑战,住宅微气候的动态平衡也受到了影响。许多非正式公寓的平面布局并不能保证合理的风量,而新鲜空气的进入、热空气的排出需要一个有效的循环。非正式住宅的窄缝和切口并不具备埃及的传统捕风塔”malqaf”的效率。不像旧城里墙体很厚的那些房子,现在的非正式住宅使用的板柱结构并没有提供足够的储存空间。在埃及,传统的厚墙建筑的建造方法逐渐被烧结砖与板柱结构相结合的方式所取代。传统建筑中自然通风与蓄热的相互作用在现代的结构中无法生效。
开罗Ard el Lewa非正式住区的屋顶
开罗Ard el Lewa非正式住区中,拥挤的中庭空间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然而,我的田野调查的记录表明,这个地区的乡土建筑和现代的非正式建筑之间,存在着惊人的概念上的连续性。开罗盛行着一种利用建筑的自然通风的文化,而这种文化与社会地位息息相关。在气候应对方面,我们必须将Ard el Lewa地区非正式的高层住宅与带有阿拉伯和埃及特征的住宅联系在一起看。这些非正式建筑为建筑师们提供了关于如何用现代化的手段实施传统通风技术的线索。非正式建筑使用的降温策略为我们展现了发展中国家是如何应用新的低技的建筑降温概念的。探究这些策略,不仅要通过技术的眼光,还要用到人口学的洞察力。
开罗Ard el Lewa非正式住区中,拥挤的中庭空间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案例二:新加坡
在新加坡,住宅空调系统的流行其实是新近出现的现象,其历史还不到二十年。在进入办公楼和工厂后,空调系统也被带入了私密的居住空间,成为了一种新的“家具”。在新加坡,政府组屋(HDB, Housing Development Board)中安装空调系统的比例在1977年至2007年之间增加了70%,随之而来的是这项技术在社会层面的广泛渗透。如今关于住宅空调系统的讨论主要聚焦以下3个方面:
1.社会生产力
2.能源消耗的增长
3.新加坡社会文化的转变
人们认为空调系统有助于提高社会生产力,从而获取更多财政收益。新加坡首任总理李光耀称赞空调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空调让人们摆脱了对气候条件的过度依赖,从而使劳动生产能力大幅提高。
新加坡政府组屋中空调和风扇占比数据的变化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新加坡的著名政论记者契连·乔治(Cherian George)将住宅空调系统的扩散看作一种政治隐喻,并把新加坡称作“空调国度”(注:他曾在2000年出版Singapore: The Air-Conditioned Nation一书)。随着空调的大规模使用,新加坡成为了世界上人均能源消耗最高的国家之一。在最近几年中,住宅的空调使用需求极大地提高了新加坡的能耗水平。一方面,这与较低的电费和空调系统价格有关,另一方面,这也与社会生活方式不断强调更高的舒适程度有关。
图:新加坡、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英国、德国的人均能源消耗的趋势比较(新加坡为深蓝色折线)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在1990年代早期,机械空调系统在新加坡的大规模公共住房中并不常见,当时流行的是自然通风方式。那时的建筑师们认为居民们都知道如何提高室内对流通风的能力。在大约50年的时间中,新加坡的住房项目中诞生和发展了带有新加坡特色的被动式气候调节的文化。这种文化继承了马来半岛和中国的一些乡土建筑的通风形式。在新加坡的住宅项目中,国家引导的被动式气候调节系统,和居民自身的自然通风实践,就像硬币的两面一样,在同时产生着影响。
一方面,新加坡政府在城市尺度上对住宅及其周围环境做出处理,比如在建筑之间增设热带植物的绿化空间、控制建筑的特定朝向、控制住宅间距等;在建筑尺度上,则对建筑立面设计、建筑材料运用、窗户尺寸、遮阳设施、建筑体量、公寓平面布置都有所要求。
新加坡政府组屋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新加坡政府组屋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另一方面,居民的某些自发行为也在调节住宅微气候。例如住宅入口外的走廊就是一个可调节的生物气候因素。在许多住宅项目中,走廊不仅是短暂停留的交通空间,也是比室外更为凉爽的过渡空间。居民们在走廊上种植的植物可以吸收部分热空气,达到降温的效果。公寓的金属防盗门既能保障安全,又能提高住宅舒适性。当门打开时即可产生空气对流。可调节的百叶窗在保障通风的同时,也避免了住宅隐私性受到干扰。此外,与建筑立面相连接的晾衣架也是新加坡住宅的一个显著特征,衣服上水分的蒸发有助于立面的降温。
居民在走廊上种植植物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有利于空气对流的金属防盗门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可调节百叶窗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通过衣物水分蒸发达到降温效果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然而,在最近的二十年里,住宅空调系统的大量使用正在改变着新加坡原有的日常文化。原来流行于新加坡的各种各样应对炎热气候的方法能与社会条件和季节节律有机结合,从而精准适应不同建成环境,然而它们正逐渐被机械降温手段所取代。一位美国历史学家指出,这是一种“源于空调的个人主义”,空调让人们一直待在公寓里不出门。在空调系统愈发深入私人领域后,公共话语再一次发生改变,从空调能提高生产效率转为空调将增加人际矛盾。越来越多的人能负担空调,空调的使用渗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项技术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必需品。然而,在越来越多新建公寓楼都配备机械制冷系统的今天,政府组屋在官方层面仍然采取自然通风的降温方式,这就产生了矛盾。目前,新加坡的组屋中自然通风和空调系统共存。在2013年和2014年对组屋的田野调查中,我们用建筑分析图表达了这种复合型的通风系统。这样的分析是未来发展新的住房概念和建筑新规的前提条件。大家知道,自然通风和空调系统所要求的设计策略是完全不同的。理论上讲,安装空调系统的建筑需要有良好气密性的围护结构,然而自然通风的建筑却需要通透性好的围护结构。包括新加坡在内的许多东亚国家必须在不久的将来内决定,究竟是通过系统性地提高整栋建筑围护结构的隔热性能、还是只增强建筑某些部分的隔热性能,能够达到理想的节能效果,而欧洲国家在1960和1970年代已经经历了这一步。
被动式和主动式气候调节结合的公寓分析图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随着居住标准的提升,许多组屋的公寓出现了个人隐私与舒适性之间的矛盾(注:开窗通风往往造成隐私暴露),很多人选择通过关闭房门、打开空调来解决。在卧室这种本来就缺乏空气对流的房间,人们却更加习惯于关门、开空调。趋于私人化的社会生活方式与传统的自然通风方式愈发不相容。我们出版的一个手册中展示了我们为新加坡组屋设想的热舒适提升策略。公寓两侧的阳台在遮阳的同时能降低室内温度,公寓中间装有空调的卧室以100mm厚的隔热墙体与外界相隔。我们将混乱的气候调节系统有序分解开,从而使需要空调的房间有更好的隔热效果,需要通风的部分也具备通风的条件。这样一来,组屋的空调系统能够集中化处理,主动式和被动式气候调节系统能够有机结合,共同生效。如今,东亚各大城市建筑的通风策略需要与各国不同的通风传统相结合。需要注意的是,空调同时也是新加坡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
经改造后的公寓分析图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案例三:棉兰
在第三个案例中,我主要关注了一种特殊的建筑类型,即印度尼西亚棉兰的烟仓(tobacco barn)。烟仓是一种同时高度本土化又高度国际化的建筑类型。一位瑞士作家称之为“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席卷全球的烟草种植产业中的烟草教堂”。在烟仓这种建筑形式中,乡土建筑的传统和现代工业的影响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棉兰的烟仓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烟仓的尺寸非常重要,它们基本具有精确的宽25米、长70米的平面尺寸,高度达到13米,以适应烟草收获所需的条件。在烟仓中,人们把烟叶悬挂起来晾干,通过一个生化精炼的过程来去除其中的水分,这个过程需要17到21天的时间。烟仓的形式有利于捕捉和调节季风,以加速水分散失。它们完全是用自然材料建造的,用到了柚木树干、竹根等。柚木作为承受屋顶重量的主要支承结构,竹网则形成次级支承结构,同时也用于悬挂烟叶。17个木材捆扎形成的桁架承受主要荷载,而在长边上的对角线交叉支架则加强了整体结构在水平方向的稳定性。
烟仓的结构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烟仓的平面和立面示意图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烟仓的主要任务之一是保持内部相对恒定的微气候条件。空气温度、相对湿度和风速这三个主要气候因素都必须保持在烟草生产者所规定的范围之内。一个成功的烟叶晾晒过程,必须保证这三个气候因素的浮动范围不能过大,并且需要遵循6个方面的基本原则:建筑的朝向、烟叶的悬挂、建筑的体量、立面的材质、室内的火炉以及立面的百叶窗。

烟仓内气候因素变化相对稳定credit to Sascha Roesle
首先,建筑的朝向。为达到理想气候条件,最重要的因素是对风的控制。所有的烟仓都必须保持同样一个朝向,而这个朝向是由东南亚季风的朝向决定的。
烟仓的固定朝向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第二,烟叶的悬挂。将烟叶松散地悬挂在竹网上可以为空气流通预留足够的空隙。竹网如同梯子一般,随着烟叶水分的流失增多,烟叶悬挂的位置向屋顶上移。
烟叶的悬挂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第三,建筑的体量。大体量有助于维持热效应的平衡,这是因为更大的烟仓的热惰性也更大。
烟仓的体量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第四,立面的材质。棕榈叶制成的保护层可看作一个气候调节过滤器,在调节风、日照、雨等外界气候因素的同时,又不会完全将烟叶与外界隔绝开。

棕榈保护层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第五,室内的火炉。小型火炉遍布仓内各处,能在下雨时保证烟叶水分的足量蒸发,绝不能让烟叶充水肿胀。
室内的火炉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第六,立面的百叶窗。百叶窗系统有利于调节气温和湿度水平,实现对流通风。

立面的百叶窗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由于需要24小时检测烟叶的情况,烟仓的看管人必须居住在烟仓内。烟仓内因此配备了各种居住设施,包括床、桌子、长椅、装厨房器皿的架子等,它们均由竹子制成,此外还有一个用来做饭的灶台。在烟仓之外则有厕所、盥洗区和一个花园。在我们的实地调研中发现,烟仓看管人、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都住在烟仓里。白天会有一些访客到来,有些和他们一家简短交谈,有些则会长留。因此,烟仓也承担了居住会客的功能。
烟仓内的居住空间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在苏门答腊岛150年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变迁中,这个独特的建筑形式一直延续到今天,这也证明了它能够适应各方面的变化。烟仓演变成为一种非常巧妙的东南亚建筑形式。而如果仔细察看,我们会发现烟仓体现出的建筑特性之丰富,与现代欧洲的建筑知识体系别无二致。如果我们认为外行人的建造方法是一种随机的拼贴,而建筑师的建造方法是趋于理性的话,那么烟仓刚好将这两种互异的风格联系在一起了。尽管烟仓的静态结构由理性的技术所优化,但它也根据当地的建造技艺条件和建造传统所调整。我们不妨视其为一种动态衔接的建筑类型,它在内外之间,在建造过程和建成实体之间,在工作和居家之间,在人类和非人类的植物之间,在不同社会的建造传统之间,搭起了桥梁。因此,对烟仓的研究有助于我们在广义层面上思考,如何将自然环境和文化背景同时融入到被动式气候调节的方法中。同时需要指出的是,建筑师所做的人类学研究需要同时具备科学和美学的基础,这种认识论的双重视角是此类研究的基石。
独特而精巧的烟仓建筑 credit to Sascha Roesler
结语
我们一般认为建筑理论和建筑人类学拥有相似的历史起源。发展人类学视角的建筑理论的机会当然也是存在的。然而,建筑人类学研究却从未被融合到建筑理论研究之中。
对于面向全球的建筑理论而言,基于欧洲档案的历史图像方法已经明显不足以呈现世界范围内的现代空间现象。尤其是在全球城市化和非正式化的背景下,建筑理论研究面临巨大挑战。尽管建筑理论领域的后殖民主义转向为我们指出了研究的方向,但是只有很少的人认识到,对于殖民地建筑的挪用形式的研究不仅仅停留于研究现代空间现象的层面,还需要运用田野研究的方法,因此这已经超出了历史图像学的范畴。
研究文化和科技转移必须依赖于将历时性和共时性的历史图像和人类学研究方法结合在一起的分析形式。
今天,我展示的是自己在开罗、新加坡和棉兰进行微气候的人类学研究的某些方面。我希望强调现代建筑的微气候的观念和城市设计实践之间的相关性。在我看来,在霸权性、标准化的建筑和城市模式带来种种矛盾的今天,微气候这一概念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替代性选择和新的可能性。微气候的观念,能够激发我们对于内外条件的相互依存的新理解。
END
推荐阅读
诺伯舒兹. 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 施植明,译. 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0.
Rudofsky, Bernard. Architecture without architects: a short introduction to non-pedigreed architecture. UNM Press, 1964.
Norberg-Schulz, Christian. Genius loci: Towards a phenomenology of architecture. Rizzoli, 1980.
鲁道夫斯基. 没有建筑师的建筑:简明非正统建筑导论. 高军,译. 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1.
Latour, Bruno. Reassembling the social: An introduction to actor-network-theo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雷锋福利
欢迎添加“全球知识雷锋机器人”,邀请您加入知识雷锋粉丝群,由各校学术大牛作者坐镇,会日常分享学术资讯及思想交流讨论,快来加入组织吧”(•̀ᴗ•́)و ̑̑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