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施普隆:如果没有理论,建筑能做得好吗?历史和理论是不合时宜的吗?还是说我们已然可以确定这是事实?它真的结束了吗?也许理论正在静静潜伏、蓄势待发、等待回归?也许它已经回来了,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它退回到了最终建成物、学生作业、博客、评委、期刊和八卦之中?或者它已经离开学院,进入到更生动的双年展和展览领域?
赫尔佐格:理论的理想世界是哲学,是所有那些基于文字、文本的;而建筑师的理想是建造,因为建筑无法真正被描述。
埃森曼:思维有时是在设计里,有时是在写作中——我认为接受它们同时存在是很重要的。
福斯特:理论不是现实的对立,理论不是一个强大的附加的工具,理论是一种激发性的用具,它让你理解现实的某种东西,从而让你得以以你的手段回应它。
——ETH历史与理论研究所gta 成立50周年纪念讲座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56篇讲座,
本次讲座于2017年9月28日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举行,为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历史与理论研究所gta成立50周年纪念讲座,题为Debate "End of Theory?",由菲利普·乌尔施普龙(Philip Ursprung)、彼得·埃森曼(Peter Eisenman)、库特·W·福斯特(Kurt W Forster)、
雅克·赫尔佐格(Jacques Herzog)参与对谈。由挪威奥斯陆建筑与设计学院硕士张一楠整理,ETH建筑历史与理论博士赵越校对并推荐。文末附有赵越分享的gta理论课书单,“知识星期”附有对谈中提及的经典理论书籍原版书及书单中部分开放资源下载。
记录者张一楠
挪威奥斯陆建筑与设计学院硕士在读,东南大学建筑学学士、建筑历史与理论硕士,曾于东南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瑞士von Ballmoos Krucker Architekten工作,研究兴趣为建造和北欧建筑及设计。
推荐人:赵越
苏黎世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建筑历史与理论博士在读,东南大学城市规划学士、建筑历史与理论硕士。现研究方向为十九世纪末德国的视觉理论和技术,主要关注建筑在其中所处的位置。个人公众号“不一”主要是学术译介哲学家、艺术史家和艺术家怎么“看”,以及原创连载画 · 独立故事或实验。
对谈者:
彼得·埃森曼
(Peter Eisenman)
以建筑理论家的身份而闻名, 1967年创办了纽约建筑与城市研究学院,1969年作为“纽约五人”的一员参与展览。七十年代代末他被认为是后现代建筑运动的先锋人物。他研究并有效地借用了其他领域例如语言学、哲学和数学的概念在他的建筑设计中。
雅克·赫尔佐格
(Jacques Herzog)
赫尔佐格德梅隆事务所的创始人之一,ETH教授,在2001年被授予普利兹克奖,因设计了鸟巢项目而在中国被广泛认识。他们因作品中对材料、立面的反思及某种当代性在全球范围内产生了极大影响。
库特·W·福斯特
(Kurt W Forster)
曾在美国多所建筑院校任教,是2004年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他的研究以文艺复兴、现代艺术及建筑为中心,对阿尔伯蒂( L.B. Leon Battista Alberti)、朱里奥·罗马诺(Giulio Romano,意大利文艺复兴晚期画家、建筑师)、帕拉迪奥(Andrea Palladio)、辛克尔(Karl Friedrich Schinkel)、柯布西耶做了建筑实践和理论研究,并对埃森曼、盖里等人的建筑进行了个案及专题研究。
菲利普·乌尔施普隆
(Philip Ursprung)
从2011年开始担任ETH建筑学院艺术和建筑史教授,2017年接任学院院长。他的研究涉及现当代艺术和建筑史, 重点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北美艺术和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欧洲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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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语
本篇讲座由ETH建筑历史与理论博士赵越推荐
1967年艺术史家阿道夫·马克思·福格特(Adolf Max Vogt, 1920-2013),保罗·霍弗(Paul Hofer,1909-1995)和建筑师伯纳德·霍伊斯里(Bernard Hoesli,1923-1984)等人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建筑学院成立了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所——一个致力于连接历史与当下,理论与实践的教学研究机构。研究所以其拥有的档案资料(如Gottfried Semper和CIAM的遗产),出版的研究成果(如1967-1985年间的«彩虹»系列[1])及举办的重要展览(如1975年的«Tendenza»[2])很快以«gta»(Institut für Geschichte und Theorie der Architektur的缩写,小写,德语发音)为名蜚声国际。
2017年gta50周年之际,会议«起源迷思»(“Founding Myths”),展览«理论幻影»(“Phantom Theory”),讨论«理论的终结?»(“End of Theory?”)和一系列散布在半年间的小型活动碎片式地回顾了研究所的过往,疑惑地展望了未来。与1997年维尔讷·沃希斯林(Werner Oechslin)策划的30周年纪念展览«形式的创造»及会议«向现代主义建筑学习»相比,统一的主题和明确的目的被“迷思”、“幻影”和“?”消解。如同菲利普·乌尔施普龙(Philip Ursprung)在讨论开始指出的,gta似乎进入了中年危机。而这一危机不仅存在于gta之中,更存在于当下愈加多元化的思想和表达思想的形式之中。“理论”仅是讨论危机的载体,直面危机才是此次活动的目的。
[1] «彩虹»系列(Regenbogenreihe)是gta成立初期构想的一项庞大的出版计划,以1967年6月23日出版的研究所开幕演讲为始,1985年出版的向福格特致敬为终,共28册。其中既展示了教授,研究员和博士研究生的独立研究也表达了gta作为一个机构初期的兴趣和方向——对现代主义的追根溯源,如4册森佩尔系列研究和未完成的柯布系列研究(仅有霍伊斯里翻译的«透明性»作为第一辑得以出版,第二辑福格特的«柯布,克利和伊斯兰»,第三辑霍伊斯里的«亭阁»则中途搁浅)。
[2] 受到同时期因霍弗邀请来到ETH教学的罗西(Aldo Rossi)的影响,由Martin Steinmann和Thomas Boga策划的有关提契诺学派的展览,包括Bruno Reichlin, Fabio Reinhart, Giancarlo Durisch, Luigi Snozzi, Mario Botta, Flora Ruchat-Roncati und Aurelio Galfetti等人的作品。展览揭示了这一批建筑师在多样形式下的共同基础,比如对传统、意义及自治性的讨论,切实地建立了一种历史与设计策略的关系。
gta50周年活动,图片来自https://gta50.arch.ethz.ch
讲座正文
乌尔施普隆:
什么是“历史”?什么是“理论”?
乌尔施普隆    
晚上好,非常感谢大家的光临。我是菲利普·乌尔施普隆注1),目前的建筑学院院长。欢迎参加我们在这里举行的年度讨论。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三位贵宾:
注1:乌尔施普隆从2011年开始担任ETH建筑学院艺术和建筑史教授,2017年接任学院院长。他曾在日内瓦大学、柏林高等艺术学校、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巴塞罗那建筑学院和苏黎世大学等学校任教。他的研究涉及现当代艺术和建筑史, 重点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北美艺术和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欧洲建筑。
彼得·埃森曼,埃森曼建筑事务所负责人,耶鲁大学建筑学院的在任查尔斯·格瓦斯米教授(Charles Gwathmey Professorship)(注2)。你可能知道他的很多项目,例如位于西班牙圣地亚哥德坎普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加利西亚文化城(the City of Culture of Galicia)(注3)。彼得曾在许多许多大学、许多非常重要的建筑学院任教。他是1967年在纽约成立的建筑和城市研究所(Institute for Architecture and Urban Studies )的创始人和主任。九十年代初,他也曾在ETH担任客座教授,欢迎回来!
注2:查尔斯·格瓦斯米教职由时装设计师拉尔夫·劳伦(Ralph Lauren)和他的妻子里奇·劳伦(Ricky Lauren)于2010年秋季成立, 以表达对国际知名的建筑师格瓦斯米的敬意。埃森曼于2010年至2014年被聘为第一任查尔斯·格瓦斯米教授。埃森曼和格瓦斯米都属于 “纽约五人组”,其余三人为约翰·海杜克(John Hejduk)、理查德•迈耶(Richard Meier)和迈克尔•格雷夫斯(Michael Graves)。格瓦斯米于2009年8月3日逝世,他曾修复并扩建保罗·鲁道夫的耶鲁大学艺术和建筑大楼(Art + Architecture Building)—— 现在改名为保罗·鲁道夫大厅(Paul Rudolph Hall)。 
注3:加利西亚文化城是2011年由埃森曼设计的西班牙西北部加利西亚省的一个新的文化中心,它的设计从三组信息的叠加中演化而来。
库特·W·福斯特是耶鲁大学建筑学院的教授。他曾于九十年代在ETH任教。他是洛杉矶的盖蒂研究中心(Getty Research Center)的创始人和主任,是蒙特利尔的加拿大建筑中心(Canadian Centre for Architecture)的主任,还是2004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策展人。库特写了许多文章,关于辛克尔、特拉尼、帕拉迪奥、阿尔伯蒂,彼得·埃森曼以及许多其他人。
雅克·赫尔佐格,赫尔佐格德梅隆事务所的创始人之一,同时也欢迎另一位创始人皮埃尔(Pierre de Meuron),他们都是ETH的教授,目前和冈瑟·福格特(Gunther Vogt)一起任教。他与马塞尔•梅里(Marcel Meili)、罗杰·迪纳(Roger Diener)、皮埃尔·德梅隆建立ETH的巴塞尔工作室,并在2001年被授予普利兹克奖。我不想再去罗列他们已经在全球建成的所有重要建筑,但如今即使是苏黎世也逐渐意识到了他们事务所的重要性,很快这边就会有一个儿童医院开工,我们也非常期待。
我们现在是庆祝gta五十周年纪念,这样一个研究所不仅仅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一群在一起工作的人,所以某种程度上,一个研究所几乎像一个人一样;50岁的它似乎开始中年危机了。我们会自问,例如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黄金岁月已然过去了吗?还是最好的时代即将来临?
我们面临的挑战主要关于两个主题:什么是“历史”?这是今天会议讲座的主题。我们称之为“起源迷思”,也是为了澄清,我们对“历史”的角色并不十分清楚。当然,另一个挑战是我们试图探讨的主题:“理论”——我们马上会与西尔维亚(Silvia Claus)(注4)一起进行展览开幕——标题为“理论幻影”。而我们决定将今天的讨论命名为“理论的终结?”,注意,是问号。
注4:西尔维亚·克劳斯,gta建筑史与理论高级研究生学院(MAS项目)主任。
我们提出的假设是,建筑学目前并不在一个“理论阶段”,没有理论框架,没有宏大叙事,没有标准的建筑价值取向。理论性的缺失,伴随着建筑设计、建筑论文、建筑技术、建筑历史等学术学科的专业化。并且,这些学科愈发地自我隔离,也变得愈发的小众。
因此,“理论”作为整个建筑领域的“地平线”,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旧有理论的历史状况所取代;或是引入其他学科,如人类学,哲学,社会学,建筑学成为一种来自外部的理论。这与60年代和70年代是不同的——那是建筑理论的繁荣阶段,在90年代爆炸性的建筑生产中理论逐渐衰弱了。
于是,建筑理论失去了它的自治性、它的批判性的边界、它的激发性的角色、它的表演性。70年代进入建筑界的这一代人,例如在座的彼得和雅克、皮埃尔以及其他人,将建筑学置于舞台中心,使得它对于不断壮大的公众、对于资本家、对于政治家有了时尚感和吸引力——这些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殖民”了理论反思和自主批评的领域。
所以理论思考在修辞和自我合理化的阴影下相对萎缩了。在70年代,建筑师的地位基本上由他们没有建造的东西决定,而从80年代开始,他们的地位则取决于建成作品。
如果没有理论,建筑能做得好吗?历史和理论是不合时宜的吗?还是说我们已然可以确定这是事实?它真的结束了吗?也许理论正在静静潜伏、蓄势待发、等待回归?也许它已经回来了,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它退回到了最终建成物、学生作业、博客、评委、期刊和八卦之中?或者它已经离开学院,进入到更生动的双年展和展览领域?
这些是我们感兴趣的几个问题,我也向三位发言者发出过这些疑问,你们不必回答或解决这些问题,不过也许彼得你可以先开始谈一谈。
埃森曼:理论没有终结
   埃森曼
首先,谢谢你们邀请我。我感觉这个问题如此有趣和刺激:理论的终结?这不是一种中立的说法。作为一个50年来一直面临这一问题的人
(观众笑)
,它并非新课题,但此刻又很不一样。我想我应该在这里说,理论没有终结。然后召开一个论坛说,理论结束了吗?这很奇怪。
(It's quite exhausting.)(观众笑)
我想读一句话,我要放弃准备好的文字,因为这个桌子上已经没有空间让我摆开文本了,这显然是在暗示你不要说太多。(观众笑)所以,我要发一条朋友圈(Twitter),我想是关于理论的境况的,来自于乔纳森·卡勒(Johnathan Culler)(注5)1997年一本关于文学理论的著作,在美国非常重要的一本书(Literary Theory: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第一章是《什么是理论》(附知识星期可下载),我打算读一句话,或者说是中间有停顿的两句话。他在这段介绍性的文字中说 (第16页):
“理论的不可驾驭性是造成对其抵抗的重要原因……大量对理论的敌意无疑来自于一个事实,就是承认理论的重要性意味着要做出一个无止境的承诺:将自己置于一种‘永远有重要的事情是你不知道的’的境地。”
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翻了一下手中的厚讲稿)
注5:乔纳森·卡勒(1944-),康奈尔大学英语和比较文学教授; 他主要的研究领域在于结构主义、符号学、文学理论和批评。
福斯特:
建筑开始于建筑物与理论之间的“空”。
乌尔施普隆    
非常感谢,彼得,我们不知道的当然是令我们非常着迷的事情;这也将我引向下面的问题。1967年你在纽约成立了建筑和城市研究所,同一年gta也成立了。因此,一定有一个时间段,你有理由去创建这样一个研究所。所以我的假设是,今天不是我们创建理论研究所的好时候——当然也许我错了。

但是库特,那段时间里你从艺术史转到建筑史,从欧洲搬到了美国,你是如何接触到和理解彼得在纽约的研究所的?在当时,你是如何看待建筑理论的状况的?
  福斯特
首先我可以说那是令人愉快和惊喜的。如果这是为理论举办的“葬礼”,你们的参与竟然如此积极(令人惊讶)——当然了,这更应该算是一次节日活动。

我是1973年在斯坦福认识彼得的,当时他在做一个巡回演讲,就像之后开始风行的摇滚演唱会这类美国的盛大巡回演出。
如果这是50周年庆典,如果这说明了这所学校很受欢迎,那我有个“新闻”要告诉你,当然,是来自过去的“新闻”。是这样的,这所学校开始时,它有三位建筑人物,每一位都仍然非常知名,并且代表着一个建筑学一直试图占据、质疑或克服的领域。首先是戈特弗里德·森佩尔(Gottfried Semper)(注6)。在建筑领域里,他的思想仍然能够影响并刺激当下的思考。还有卡尔·库尔曼(Carl Culmann)(注7),他在1866年出版了大概是关于建造和技术最重要的书«图解静力学»(Die graphische Statik, Zurich 1866)。(附“知识星期”)突然之间,他使得那些存在于建筑中的最美的曲线变得可见,不是建筑形体中的那些,而是由建筑中各种内力的矢量所生成的曲线。因此,你有了一种(对建筑)完全不同的理解。这一理解通过他的学生很快散布至全欧洲,包括埃菲尔铁塔的设计者(Gustave Eiffel)。库尔曼是那个最终使得建筑脱离正交体系成为可能的人。
注6:戈特弗里德·森佩尔(Gottfried Semper,1803-1879),德国/瑞士建筑师、理论家。与同时代的辛克尔不同,森佩尔更偏向于取法年代较晚的、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同时吸收巴洛克建筑的设计手法,其代表作品包括德累斯顿森佩尔歌剧院(1838-1841)等。他对建筑起源作了深入研究,著作《建筑四要素》(Die vier Elemente der Baukunst,1851)和《风格论》(Der.Stil in den technischen und tektonischen Kunsten,两卷本,1859)等至今影响甚大。(均附“知识星期”)
注7:卡尔·库尔曼(1821-1881),德国/瑞士建筑工程师,1855起任ETH建筑工程学教授,在1864和1866年发表了两卷《图解静力学》,标志着图解静力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建立。他对图解静力学系统、生动的解释,使图解静力学更广泛地被关注和应用,他也因此被誉为图解静力学之父。
第三个人当然是雅各·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注8)。你可能会说,历史和作为实践的、有一种自主性的和可教性的建筑学从一开始就被分离了,但它不只是被分离了——布克哈特写了一本极好的关于文艺复兴的书——它也在内部分裂。
注8:雅各·布克哈特 (1818-1897) ,瑞士艺术和文化史学家。他被称为文化史学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他最有影响力的著作是1860年出版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明》 (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附“知识星期”)。
森佩尔带着«风格»(Der Stil in den technischen und tektonischen Künsten oder praktische Ästhetik: ein Handbuch für Techniker, Künstler und Kunstfreunde,Frankfurt a.M. 1860/1863)来到这里。(附“知识星期”)他只带来了两卷,没有第三卷,第三卷本应是关于建筑的,但它从来没有被写过:于是建筑作为一个巨大的呵欠式的“空”进入了这个学院,它总是根植于森佩尔对他的遭遇、体验和观察的历史反思,将遥远过去世界的不同部分带到当前并延伸到未来,从曾经一段时间里看似精美整合的图景中抽离。
因此,我要说的是,这所学校是从这一问题开始的:建筑是否既不等同于一种众所周知的物质,也不是某种需要哲学命题支持或产生于其中的事物?相反,建筑开始于它们之间的“空”。
赫尔佐格:“思考”取代“理论”
乌尔施普隆    
谢谢,库特的“空”让我想起了雅克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过的话。雅克从七十年代开始学习建筑,先在洛桑,然后是苏黎世。有一个访谈说当时有一个巨大的“空”,人们谈论得很多,但建筑却好像又不在那里。你能回忆起这种情形吗?建筑学理论在这个“空”中的角色是什么,或者对你来说可能是什么?
赫尔佐格
我认为基本上一切都是有趣的,所以我可以赞成之前关于理论所说的一切,无论什么:你(福斯特)说的“空”,说其原因在于“空”,没有第三卷——因为可能对于建筑学来说根本没有理论。但是当然我也可以反驳这些。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是理论。理论是非实践的,理论的理想版本,或者说理论的理想世界,是哲学,所有那些基于文字、文本的;而建筑师的理想是建造,因为建筑无法真正被描述——当然可以试图描述它们,我自己也是——但是,理想中的建筑有一种文字之外的真实性。这是“存在”最重要之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爱建筑,为什么我们被诱惑(seduced),为什么人们喜欢或讨厌它:他们去足球场,他们去寺庙,他们去学校。
我会觉得分裂,首先建筑是一种“存在”,它也许是我们社会中留下来的唯一整体性的东西了,尽管某种程度上是媚俗和老套的;其次,我会用“思考”取代“理论”——如果你这样做了的话——当然我同意彼得的看法,思考没有结束,关于建筑尤其希望如此,例如怎样让建筑变得更好,怎样使城市更好,诸如此类。
是的,曾经有过很多的“思考”,也许在过去几年少了——因为建筑师变了,特别是因为社会已经变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也认为并不急需来讨论“理论的缺失”,更迫切的是讨论建筑的角色,以及建筑如何在我们的社会中继续发挥重要的作用,被政治所接受,等等。
而且,尤其是在这个关于理论的讨论中,“思考”的最当代版本实际上已经成了一个动词,它是某种社交媒体:Twitter、Facebook、Instagram,等等。我们知道政治家甚至总统也喜欢用这些平台来传达他们的想法。建筑师,至少我们这一代人,或多或少也这么做。这将会改变,也许还会引入另一种辩论,另一种反思,和另一种方式来理解为什么事情被人们接受或被拒绝。例如,瑞士的公投——为什么好的项目被拒绝?即使每一个理由、每一个论点都是合理的。
我们如果赞成,那么这个“论点”将是理论的重要元素。“论点”——对某种东西的描述,是赞成一些东西、反对别的东西——这一理论的关键元素,在我们的社会中被严重否定和质疑。这是一个基本的哲学陈述。
因为它总是来自某一批精英,我们都是这批精英的一部分,我们自己之间可以沟通,我们容易达成一致,或同意或不同意,但它始终是同一平面的讨论和接受。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其他地方,在于“论点“,理论背后的思考——理论的基本要义正在消失。这是一个真正恐怖的时刻,许多年来已然如此,并且愈发严重。
埃森曼:建成作品不是建筑的唯一;有时候,书比建筑本身更重要;
赫尔佐格:真正的问题是“现实”,是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现在,是诱惑人们的建筑之美,而不是背后的理论。
   埃森曼
我迫不及待地想说话,我知道雅克在这里的目的,他总是会让我有话要说。你看,他在他的谈话中说,“真正的问题是”,似乎雅克可以接触到“真正的问题”,而我们不能。
然而真正的问题是,在十五世纪,阿尔伯蒂写了«论建筑»(De re aedificatoria)。我必须说,如果他没有写那本书,我们不会记得阿尔伯蒂那四五个建筑。以帕拉迪奥为例,如果你一个个去看他的那些别墅,你看到的现实会让你有些失望——但他的«建筑四书»(quattro libri)却如此重要。同样的,柯布西耶,我看了很多那些可怕的白房子,除了一两个外,谁记得住柯布西耶呢,如果他没有写《走向新建筑》的话。第四个例子,罗伯特·文丘里,肯定没有人会记得他的房子——也许有一个还不错——如果他没有写《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这本重要的书的话。(上述均附“知识星期”)
我不想说什么当代的例子,但他们当中也有一些是书比建成作品更重要的。建成作品不是建筑的唯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学科,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学习:它并非学习如何更好地建造,或被建成作品环绕。唯一的理由是建成作品是“理论性”的,而关于建筑作品的书也是理论性的。有时候,书比建筑本身更重要。
赫尔佐格    
对此我们有过许多次辩论,结果总是一样的!就让我来回答你,你所举的例子都是对的,但是谁关心他们的文字呢?只有你。它们(文字和建筑)其实是完全相关的。没有理论、没有建筑文本真的能够幸存,在今天的现实中。是的,在学校人们喜欢阅读这些,但它绝对没有影响当前的建筑创作,没有,绝对没有!
   埃森曼
也就是说,今天的现实是值得维护的了?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假设?事实并非如此。
赫尔佐格    
这根本就不是问题,问题是外面的现实,人们,他们如何生活,他们如何活动,他们如何讨论,那是真实的。我们也有过一次关于“现实”的探讨和辩论。对我来说,最有趣的文本是我个人在过去几年写的关于“特质”的东西。为什么城市具有一种不可避免的特性,那是关于“真实”的回归。建筑内部和外部虚拟化的后果是让90年代的人们相信“现实”已经死了;但21世纪却告诉我们相反的事实。我认为那才是“真实”的——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现在。
   埃森曼
好吧,我能告诉你的是,在反驳你的言论中一个非常有趣的例子,是德国人对于替换掉一个“平台”(欧洲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Denkmal für die ermordeten Juden Europas)(注9)的讨论:人们想摆脱我在柏林设计的纪念碑,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谈论它,上报纸头条,包括上周在共和日报,都是关于摆脱这个纪念碑的想法。所以如果这些事情(译者注:历史或精神空间)不重要,那么它又怎么成了他们的一个重要“平台”呢?
注9:欧洲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图片来自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Berlin-Mitte_Denkmal_f%C3%BCr_die_ermordeten_Juden_Europas_Panorama.jpg

赫尔佐格    
对不起,我个人认为这真的是你最好的讲话,真的。要我说,这个作品将会留存下去,是因为它是一个好作品,而不是因为它是一个纪念碑,希望如此 (埃森曼:不……)。它真实的平和会激励人们,这也支持了我的理论,就是说,建筑的现实是引诱你的那个东西,是诱惑人们的建筑之美,而不是背后的理论。
福斯特:“现实”无可否认,因而有着巨大的“权力”;“理论”既非“现实”的对立、亦非附加工具,它是激发性的,让你理解“现实”并以自己的方式回应它。
  福斯特
脏话里都这么说。那个纪念碑的确很美,他们不会毁了它的。所以这还是一个理论命题,想象一下:若是一支军队急切希望得到一个城镇,他们应该把它付之一炬,这理应很正常;但最后的栖息地如此美好,它将阻止杀手。

但对于“现实”,我不得不说,事实证明,当我们试图为“现实”正名——毫无疑问,它当然正掌握着雅克所说的权力,它就在那儿,是人们回应的,是他们必须采取行动的,这很奇妙,不是吗——这样的“现实”,实际上无法掌控,它是你的某种说辞,所以它有着巨大的定义能力。你作出了选择,你只是选择了错误的词语,但木已成舟,对不对?或者你可以把对方的论点反过来,因为你没有武器,你没有相同份量的词语反击对方。
所以,我认为,实际上,全能的坚不可摧的黑色的“现实”,会无情地采取行动,排除每一个其他选择——以另一个不同的名字、另一个不同的事物、另一个不同的想法、在某一个或另一个时刻、在某一个或另一个文化中。
从这个意义上说,旧概念中的理论,比方说,森佩尔,他简要地勾勒出的第三卷,将会是关于这些的,它可能会是人类学、社会学、经济学,它将包含所有的因素,最终,提供给你一个基础,让你带着想法、思想和期待奔走,到肮脏的日常“现实”中去。
一切都在那里,但你用来描述这些“力”所使用的语言是一个对于“现实“的特定概念的结果。这一概念具有一种深刻而必要的理论性。它是哲学的,它确实存在于思维能力之外,以那种方式来界定它。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结束了。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十九世纪初的理论——索戈尔 (Karl Wilhelm Ferdinand Solger)(注10),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是辛克尔(Karl Friedrich Schinkel)(注11)的一个朋友,在柏林教授哲学,或者就此而言,森佩尔——认为思考事物背后的概念在激发你。所以理论不是现实的对立,理论不是一个强大的附加的工具,理论是一种激发性的用具,它让你理解现实的某种东西,从而让你得以以你的手段回应它。
注10:卡尔·威廉·费迪南德·索戈尔(1780-1819) ,德国哲学家和学者,以研究浪漫主义和反讽理论而知名。
注11:卡尔·弗里德里希·辛克尔(Karl Friedrich Schinkel,1781-1841),普鲁士时期最著名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师,同时也是柏林城市的规划师和画家。他在柏林留下了大量作品,如老博物馆、波茨坦圣尼古拉教堂等。
赫尔佐格:将先验式的理论作为某种基础是有问题的,更倾向于一种现象学式的建筑思考。
埃森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创作理论,它就体现在建筑作品里。
赫尔佐格    
我倾向于同意你刚才所说的:当涉及到知觉时,当你看到一些你真实感知到的东西时,你描述它,这是一个创造性的过程,是非常自由的,也是非常鼓舞人心的。实际上这就是生活,这是某种最高权力。
而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或柏拉图式体系,在生活经验之前有一个理论,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认为你(转向埃森曼)倾向于一个柏拉图式的理论理想,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反而喜欢享受最后一口酒(埃森曼:我也是。观众笑)。让我举这样一个例子,就是我认为有趣的是,在不知道这个葡萄酒是什么的时候去享受它;而以同样的方式喝它,但是知道评分为93,或者知道里面有一点这个一点那个,或者有人说一个朋友也以相同的方式喝它——这些关于它的讨论,关于发现了什么,并非要带来一个理论,而只是桌旁的描述——我想那也是关于生活的,包含许多感知、对世界的许多想法,那也可以是关于建筑学的。
相反的,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或说这是世界应该怎样,我总觉得有问题,对于理论,对于将理论作为某种基础——它不值得,因为它已经死了,如果我们不让它活着:永远,一次一次又一次。
   埃森曼
你知道有某个理由,是我之前没有说过的:大家所做的不过是将理论从溺水中拯救出来,给予它荣誉——现在的假设只是理论已经“死“了——(所以关于理论的有无),菲利普的标题隐含了一个设问,“有理论吗,问号”,意味着,当然有。
我要说的是,你不能诡辩,无论你想说与否,它们都在这里,因为事实上你有你的创作理论,它体现在你的作品里,它不需要被写下来。我当然可以帮你写下来,你的理论是什么,你自己也可以写。(观众笑)
赫尔佐格    
对于建筑师的权利来说这是另外一回事,对所有建筑师来说,他们写是为了推动他们的思考和事业——柯布西耶是最好的例子。对所有你提到的建筑师来说,它是一种载体,来传达想法,这当然也是对的——如果不是这样,这些表达将会很无聊,它们理应如此。同时,为什么文字总没有建筑作品持久?如果你看到朗香教堂,毋庸置疑的伟大建筑,它会永远激励一代一代又一代的人们,然后或许有兴趣的人会读柯布西耶的文本,并发现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不排除这种情况。我认为这是伟大的,但仅仅只有一个文本或者说缺少了教堂本身,那都只会是一张过时的纸而已,没有人在意它。
福斯特:建筑师的作品集像是一种“来自于实践的理论”,帮助他选择之后去创造什么。
  福斯特
我来提出一种命题,是与你如何描述你的建筑以及如何出版它们有关的:或者是在作品集和博物馆中罗列,或是在火车站展览,等等——如果你开始思考这些,你就会提出某种主张,这个主张可能是:重要的是,这些作品如何以我的方式形成,以及我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

这件事首先是由卡尔·弗里德里希·辛克尔完成的,他在1819年3月决定出版他的作品集第一卷,他只有一个作品,因此他不得不填充页面,然后预想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顺序。这些填充对于他之后的几十年都并没有好处。但现在,我会意识到它的好处:它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情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如何排序,我根据什么来排序,它们各自会是什么,(以包含)我可能提出的任何个别想法。
所以这是真正来自于实践的理论,是单纯存在的理论,帮助他选择之后去创造什么。事实上,某种意义上你发表的想法很奇怪的,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没有买电车票,只是“声称”有一份乘车记录,是根据车站序列排出来的,这可以吗?但在这里它可以,你可以根据这个“声称”创造一种个体案例之上的作品——有一些东西,只能够从这里呈现出来,而这也将建筑师的命运连系在一个文化社会的情境之中。
乌尔施普隆:进一步澄清讨论主题,并非认为理论“已经”死了,而是作为一个历史学家,认为90年代初开始,一些事情改变了——理论作为一种“修辞”跟空间、色彩、图像等建筑实体分离了,建筑“去理论化”了
乌尔施普隆    
我不是说“理论”已经死了。我想,我是作为一个历史学家,看到理论媒介有的、以及没有的不同层次的影响,然后我回到这所学校、这个房间,因为在九十年代早期,你曾经在这里,彼得,我记得,你谈到俄亥俄州哥伦布的会议中心。我们还在期待,彼得·埃森曼——“理论建筑”、更具有黑与白的建筑师、坚持建筑师的权利、偶尔建造——但这就像关于会议中心的焰火般的幻灯片一样,我记得你告诉我们关于“去方向化”,地毯,地毯上的图案会在参观者中心中激起什么,以及斜墙如何影响不知道将目光放在哪里的人们。
我当时的反应是去理论化的,或者这些修辞跟你给我们展示的东西并无太大联系,因为我认为它们只是非常美丽的空间、色彩和图像,还有视觉的延续。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理论或者语言修辞与图象分离了。对我来说,一些事情改变了,我突然听不到我所期待的“理论”埃森曼,这可能是我的问题,但的确有一些事情改变了,我不知道你(埃森曼)是否会同意:在那一刻一些事情改变了,90年代初的时候?
埃森曼:在建筑中有两股力量和操作,其中一个是设计。思维有时是在设计里,有时是在写作中,承认它们同时存在是很重要的。
   埃森曼
我认为我必须得澄清一些个人经历。当我第一次来到欧洲时,我已经从康奈尔大学、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得了一些奖。那时我是一个建筑设计师,没错,我打算去做实践,尽管我什么也不懂。我能做的一切就是以我所能做的去做设计。我曾为格罗皮乌斯工作过,曾与赢得了波士顿市政厅竞赛(注12)迈克尔·麦金内尔(Michael McKinnell)注13)共事,来到欧洲只是为了四处走走。
注12:波士顿市政厅,图片来自Steve Rosenthal Photography(http://www.steverosenthalphoto.com/index.php?architecture-public)
注13:KMW事务所(Kallmann McKinnell & Wood)是一家总部位于美国波士顿的建筑事务所,成立于 1962年,其前身为KMK事务所(Kallmann McKinnell & Knowles),由格哈德·卡尔曼 (Gerhard Kallmann,1915-2012)、迈克尔·麦金内尔(Michael McKinnell,1935-)和爱德华·诺里斯(Edward Knowles)创立。
在我到达英国之前的那个11月,我见了詹姆斯·斯特林(James Stirling),他看了我的作品,跟我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建筑设计师,但你什么都不懂,还是去剑桥跟科林·罗(Colin Rowe)学一学吧。所以我去了,见到了他。事实上在我们的第一次旅行时我还遇到了伯纳德·霍伊斯里(Bernard Hoesli)。我也曾去过苏黎世,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
那时候在剑桥,我意识到,在建筑学里还有另一力量可以很活跃,那就是“语言”,理念可以和设计一样强大,有时甚至更强大——我选择了这条路,雅克选择了另一条路——我们并非争论,我对他的建筑没有任何意见,我也不认为他对我的有任何意见。重点是我们必须承认,这两者都存在,尽管“理论”的想法经常被“想成为一名设计师”的想法所压制。我所有的学生每周花八十小时的时间做设计,花三小时阅读,为什么这样?这八十个小时中太多时间被浪费,因为没有人会仅仅只是设计师。但你不能告诉他们这些,你必须鼓励他们继续工作,甚至再多几个小时。
总之,这就是我在这里想澄清的,在建筑中有两股力量和操作,其中一个是设计。两者间的差别是很大的——我不想对设计师和建筑师的区别介入太多个人看法——我认为设计师有很多,但没有太多建筑师。思维有时是在设计里,有时是在写作中,如果我们能承认这一点,那就足够了——如果雅克可以接受这一点的话,因为我认为接受它们同时存在是很重要的。
赫尔佐格    
我非常同意:有许多种不同的方式。你知道我曾经而且现在还在写很多文字,最近刚刚出版了一本关于密斯的书——这不是重点。我只是想说,这是理论吗?历时已久之后,理论是否仍然有趣?这是我的重点。
人们需要读,我完全同意,但我不会鼓励建筑师读建筑理论;我非常鼓励他们看艺术、读诗、读故事,读真实的东西——背后的真实的人仅用语言描述的东西。我认为应该在只使用语言的时候使用语言。一首诗比任何传闻都有趣十倍,因为它是如此浓缩,就像是一座纪念碑,你可以在2000年后仍然读它,它仍然给你刺激。而2000年前关于建筑的理论并不那么有趣,它只是历史层面的有趣,而非可以不断刺激你的东西——不像柏拉图哲学那样——它们的不同在于,那是对于世界的整体理念。
这是我的观点,我不是针对那些喜欢写作而非建造、或者喜欢谈论而非画图的人——或者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也是一个精神紧张的知识分子,而非工匠。当我从刚走出学校的时候,我像你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与现实或材料的接触,即使我是瑞士人。
埃森曼:建筑一直在为政治权力服务,而解读建筑会削弱权力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能教建筑师削弱建筑在政治意义上的权力,那么建筑“理论”就会取得一些成就。
   埃森曼
我认为有一件事是缺失的,是关于政治的,那就是建筑一直在为政治权力服务。你看,在圣马可广场,90%的游客在那里拍鸽子、立面等等的照片,没有人去解读圣乔治马焦雷教堂(San Giorgio Maggiore)(注14)。因为他们不能解读建筑,因为解读建筑会削弱权力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能教建筑师削弱那个权力驱动,建筑的表达能够通过仔细阅读来实现,我们就会取得一些成就。所以为了说不,我想确保你们需要设计能够仔细解读的作品,而非某种哲学意义,以削弱建筑在政治意义上的权力。
注14:教堂位于意大利威尼斯的同名岛上,是一个十六世纪的本笃会教堂。它由帕拉迪奥(Andrea Palladio)设计, 在1566年和1610年之间建造,是古典文艺复兴风格的巴西利卡(Basilica)。图片网址为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San_Giorgio_Maggiore_20070710-1.jpg
福斯特:现在巨大的多样化已在某种程度上完全迷失方向,我们非常需要思考过去和未来。对于“现实”,必须发展出一套概念和思想,以说明它是什么,然后不同个体将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而这些有趣的应对并非存在于单独的建筑中,而是存在于体系的建筑中。
  福斯特
但从这个意义上,对于你自己的思想和作品来说,传达是很重要的。因为现实呈现出某种破坏性和不近人情,人们要么通过激活什么或是抑制另一件事、或是处于中间状态来建造现实。然而,现实的强大在于,你们必须发展出一套概念和思想,以说明它是什么,然后你们每个个体将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
让我这样说吧,我有这样的印象,即现在巨大的多样化已在某种程度上完全迷失方向。拿赫尔佐格德梅隆事务所过去十年的实践来说,仔细观察之后,你必须自问: 这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如果不是文学性的编排并置,这些东西本身又该是什么样呢?他们如何能在建筑师的头脑中共存?不仅在头脑里,或许是在某个特定的建造背景下。
我会说,让事情简化一点,就像我们总是在学校里做的那样,学校是简化事情最初的地方,对吗?传记生平和历史轨迹对辛克尔或柯布西耶或许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如果他们没有那些层面,他们将无法很好地组织他们的作品。
另一方面,我会说,任何一种理论立场都或多或少和你的作品的特点息息相关——赋予你给事物带来等价智性的能力——通过第一印象(就可以察觉到),或将矛盾的东西组织起来;我找不到正确的原因,但我可以发现其背后的东西——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努力——许多非常连贯、有趣、很多时候甚至令人陶醉的思想和想法。但这些想法并不真正存在于单独的建筑中;它们在那里只是一个象征,就像一个小小的思想遗迹;它们存在于整个建筑中,跨越时间,横跨不同的文化大陆和这些建筑必须面对的挑战。
总结: 这次讨论将会是一个对于“理论没有死去”的辩护,理论没有终结,但仍然有一些东西缺失了。
乌尔施普隆    
在我们开放讨论之前,我们先做一个总结:这将会是一个对于“理论没有死去”的辩护,它没有终结,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福斯特:干得好)。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仍然有一些东西缺失了,在你们的陈述中我都能感觉到,特别是雅克所说的。什么东西缺失了。你(埃森曼)所说的政治意识,或者是某种决定或批评的能力——有些东西不在那里了——所以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更多的,是关于这些缺失的东西。
   埃森曼
关于缺失了什么我可以写一整篇论文,但我认为这不是地方。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我们已经提出了观点,“理论”可能是在政治社会有所缺失。就是说,今天的人们的声音在哪里?默克尔(Angela Merkel)是其中之一吗?我们不知道。收入差距是如此之大,我的意思是,在建筑学自身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别的问题。
福斯特    
他们喜欢一旦解决不了问题,就把责任推到税收上,对吗?
   埃森曼
不管怎样,我很乐意看到有很多问题,以及其他的辩论。
乌尔施普隆    
好的,现在我们开始开放讨论,欢迎大家提问。
附注:这次讨论还有较长时间的后续提问环节,但相比正文环节更不成体系。有兴趣可在网上观看视频,网址为http://www.video.ethz.ch/events/2017/50yrsgta/69bc4a6e-8a4f-4264-bf01-7349faf5fbef.html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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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structing a New Agenda: Architectural Theory, 1993-2009, edited by A. Krysta Sykes,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10 
2000+, The Urgencies of Architectural Theory, edited by James Graham, Columbia Books, 2015
Herzog & De Meuron: Natrual History / Philip Ursprung (ed)/Lars Müller Publishers,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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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gta每年都开的一门博士基础课,旨在介绍/讨论一些历史研究方法,在此基础上结合«描述»,«翻译»,«写作»,«研究»等更指向实际操作的workshop帮助大家发展一种适合自己的研究方法,当然,更短期的目标是帮助大家发展一年之内要交的研究计划。因为是讨论课,所以阅读材料都尽量选得简短,让大家有时间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全部阅读。每人会选择一篇文章深入并根据个人兴趣延伸阅读,然后负责在讨论课上介绍并组织讨论文章所使用的研究/写作方法。每次讨论课的文章之间也尽量相互关联,形成互动。"
Doctoral Seminar
Method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Architecture
Formalism/Iconology
形式分析/图像学
Heinrich Wölfflin, Prolegomena to a Psychology of Architecture(1886), in: Harry D. Mallgrave(ed.), Empathy, Form, and Space, Problems in German Aesthetics, 1873-1893, 1994: 149-190.
Heinrich Wölfflin, Principles of Art History, The Problem of the Development of Style in Later Art, [1915].
Aby Warburg, Der Bilderatlas Mnemosyne, Hrsg. von Martin Warnke unter Mitarb. Von Claudia Brink, Berlin, 2000.
Phenomenology / Hermeneutics
现象学/诠释学
Martin Heidegger, Building Dwelling Thinking(1951), in: Poetry, Language, Thought, trans. by Albert Hofstadter, 1976.
Susan Sontag, Against Interpretation, 1966.
Christian Norberg-Schulz, Bauhaus(1980), in: Architecture: Meaning and Place, Selected Essays, 1986.
UlrikeSturm, ‚Against Interpretation‘ oder eine Begegnung mit dem Bauhausgebäude in Dessau, 2009
Gender Studies / Postcolonial Theory
性别研究/后殖民理论
Virginia Woolf, A Room of One’s Own, 1929.

Linda Nochlin, Why Have There Been No Great Women Artists?, 1971.
Edward Said, Reflections on Exile, in: Reflections on Exile and other Essays, 2000 [1984] 
Giorgio Agamben, What is a Camp?(1994), in: Means without Notes on Politics, trans. by Vincenzo Binetti an Cesare Casarino, 2000.
Victor Hugo, "This Will Kill That", [1831] 
(维克多雨果,“这个会杀死那个”,巴黎圣母院中的一章,主要讨论建筑作为文明的主要表达手段被文字代替,可以开启很多方面的思考)
École des Annales

年鉴学派
Paul Valéry: "Man and the Sea Shell", 1977 [1937] 
Fernand Braudel: "The Situation of History in 1950", 1980 [1969]
Poststructuralism / ANT

后结构主义/ANT(Actor–network theory,行动者-网络理论)
Michel Foucault: "Of Other Spaces", 1984 [1967]  
Bruno Latour / Albena Yaneva: „Give me a Gun and I Will Make All Buildings Move“: An ANT’s View of Architecture, 2008 
Towers 
Roland Barthes: "The Eiffel Tower", 1979 [1964] 
Rem Koolhaas: "The Double Life of Utopia: The Skyscraper", 1978  
Paul Virilio: "Das irreale Monument", 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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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张一楠
东南大学建筑学学士、建筑历史与理论硕士,现挪威奥斯陆建筑与设计学院硕士在读,曾于东南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瑞士von Ballmoos Krucker Architekten工作,研究兴趣为建造和北欧建筑及设计。
张一楠的个人作品
科学实验室:水平空间模式及材料的碰撞
10000m2:结构景观
住宅的尺度:卧室/非卧室的住宅空间类型反思(合作者:杨柳新)
推荐人介绍
赵越
东南大学城市规划学士、建筑历史与理论硕士,现苏黎世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建筑历史与理论博士在读,研究方向为十九世纪末德国的视觉理论和技术,主要关注建筑在其中所处的位置。
向大家推荐赵越发表在“建筑学报”的文章《大跃进时期的<建筑学报>封面与社会主义想像》,也可以在“知识星期”下载阅读哦~
赵越的公众号“不一”
不一由从事建筑工作的两个小伙伴组成,关注视觉理论,研究视觉现象,尝试视觉实践。现有“偶尔学术”、“日常画”、“连载画”三个栏目,包含与“看”密切相关的译介、论文及绘画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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