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动物双城记第30篇文章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朋友圈又被各种书单刷屏,仿佛只有这样的纪念日,才能唤起所有人读书的重要性。
读书的无用之美确实正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消失殆尽,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实用主义读书论早就深入中国人的骨髓,无法撼动。
我们常说的读书,更多的指受教育,或一个更直观的等价交换——文凭。
虽然这几年一直在讨论如今的中国寒门是否再难出贵子,但不可否认,通过高考,上大学,拿文凭,依然是很多人跳出农门,告别小镇青年的最优选择。
而我们社会,又恰恰给文凭赋予了太多附加值,尊严,薪水,前景,地位,阶层,这一切,大部分都和文凭有关。
进国企,研究生比本科生工资高至少一千块;留校任教,要求至少研究生以上学历;数据挖掘、金融分析这样的高薪高技术性工作大部分都需要研究生以上学历;甚至杭州,南京这样的大城市人才引进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研究生学历……
 01
“在中国,你必须得上大学,因为人们告诉你:必须得这么做。而当你真的去上大学了,你会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BBC纪录片高级编辑尼克·弗雷泽在第67届联合国大会的讲台上激动地说。
尼克·弗雷泽说的是一部针对中国教育的纪录片《EducationEducation》。
2012年,BBC号召全球最优秀的纪录片导演拍摄了共8集的系列纪录片《为什么贫穷》,最后一集是由中国纪录片导演陈为军操刀的针对中国教育的纪录片。
制片人否定了陈为军给片子起的英文名Chinese Dream(中国梦),直接单刀直入取名《EducationEducation》。翻译过来有人叫《出路》,意指“有文凭就有出路吗?”,有人翻作《读书致贫》,无论哪一个,这和大多数中国人读书改变命运的思想完全相悖。
陈为军是中国顶级的纪录片导演,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导演。他的作品获得过美国广播电视文化成就奖和英国国家最佳纪录片奖,还入选过艾美奖和奥斯卡纪录片奖,但在中国鲜为人知。
坚持“选题就在一公里范围之内”的陈为军,在河南一个村子拍出了中国艾滋病现状《好死不如赖活》;在武汉一个小学班级拍出了“民主的故事”《请为我投票》;在长沙一个饭店拍出了一窥中国人人生观的《世界最大的中国餐馆》;以及最新作品,在武汉中南大学妇产科拍出了“一个高度浓缩了的滚滚红尘”《生门》。
豆瓣9.5高分的《生门》无论是电影版还是电视剧版,都值得一看,我们之前也专门写过这部纪实电视剧:月入三万是焦虑的分水岭吗?
02
在《EducationEducation》里,陈为军记录了三个人物:湖北一家自考学院(弘博软件教育学院)的招生老师王振祥,高考失利的农村孩子王盼,以及湖北民办高校武汉大学珞珈学院(现已改名武汉晴川学院)的毕业生万超。
这部纪录片的制片人艾德金斯坚持认为《EducationEducation》的重点应该放在王振祥身上,因为老师更能讲述“体制”。确实王振祥懂体制,也懂规则,更懂“忽悠”——这是他在这部片子里使用频次最多的一个词。
高考结束,王振祥开始在湖北各大乡镇县城巡回演讲招生。学校给了他“死任务”——每场至少三个学生交100块注册费。
王振祥所在的弘博软件学院本身是弘博集团之下的一个教育品牌,教授平面设计等课程,后来变成一个“学院”,专门招收农村出身、考不上一本二本,对分数没要求,又渴望有个文凭的学生。
每人一年的学费12500,最多的时候学校有5000人。王振祥给老板算了笔帐,“一共就是5000多万啊!老板赚死了!”
虽然王振祥觉得招生讲座就是“昧着良心去忽悠,干的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依然每次讲座都会提前策划排练保证最好效果。
“要在前十分钟让听众流眼泪,尤其是家长,把家长搞定了学生就好说了。”王振祥声情并茂的讲了一个犹太人的故事,当犹太孩子一定大的时候父母会在圣经上滴一滴蜂蜜,再让孩子去舔,这样做是为了告诉孩子,书是甜的。
王振祥太懂中国父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心理,他迅速搬出了学校的就业明星让家长看到希望——还没毕业就被签约,年薪达到10万;还有很多直接进了华为,微软这样的大型IT企业;学校和400多家企业有直接的人才输送合作等等。
一面是招生讲座上侃侃而谈的王振祥,另一面是在镜头前像“打假明星”一样的王振祥。
他对着镜头吐槽,自己都不好意思给学生看就业明星的视频,“假得要死,台词都没对话好”。而他在讲座上展示的学校一流硬件,“什么阅览室啊,项目实验室啊,商业报告厅啊,学习室啊,没有一个是我们学校的,全部是百度上找的图片。”
更让人觉得后背发麻的是,除了公开说谎,学校90%的老师都没有教师资质,只需要上课前一天搜点资料随便讲讲走个过场,反正“老师和学生都是混时间,台上台下一起混”。
这样的学校严格来说只是个公司,如王振祥所说,“我们就是把学生弄进来,交钱,然后,弄走。”
03
在王振祥的一场讲座上,来了一对农村母女,刚刚高考完王盼和她的母亲戴任珍。
高考388分的王盼,母亲天生手残疾,父母智力有轻微问题,一家人生活在砖场。父母靠搬砖为生,一早上搬12000块砖可以赚34块钱。
王盼从小被人问起为什么要读书时,她就坚定的回答:为了脱贫。高考失利后,她有两个选择,打工或者继续读书。
王盼对自己的情况做了分析:“如果我现在出去打工很难让我父母生活得更好,如果我继续读书,或许还有希望”。
为了继续读书,王盼和母亲去了王振祥的招生会。越是老实的,家境贫穷的,就会相信王振祥画的教育大饼——交钱上他们学校,就有好工作好未来,就能改变命运。有些农村的家长甚至四五点就起床赶来听讲座。
在王振祥的招生经验里,曾有农村出来的孩子,全家卖了猪卖了牛卖了房子卖了田,供他一年的学费。
而招生以后王振祥说自己尽量避免跟这些家长过多接触,接触多了自己受不了,因为“越老实的人越听你忽悠”。
王盼收到长江职业学院录取通知书那天,戴任珍决定请亲戚朋友来吃“大学酒”,这也是为女儿筹学费的方法。
她在砖场张罗了十桌客,杀鸡宰鸭,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一方面很高兴女儿终于可以继续读书,另一方面也被巨额学费压得喘不过气。
三年专科学费6万,对于一上午只能赚34块钱的家庭来说就像天文数字。即使如此,戴任珍宁愿全家负债也要把女儿供出来。在她心目中,女儿是很努力的,只是没有发挥好。
这个自己也没上过学的母亲,固执的认为只要继续读书就能改变命运,文凭也是必须的。她不懂教育分层,不懂公办民办,更不知道教育产业里的传销式骗局。努力想摆脱没文化的困境,却又因为没文化被骗,成了命运死循环。
最后王盼兼职为乡邻哭灵的母亲对着镜头唱起了自己的故事:“十个手指只留了一个哪。看到别人都把学上,我的心里都羡慕得很哪。也想背个书包上学哪。妈妈哪,听完是眼泪滚哪。”
04
那些背负父母改变命运希望,上完大学的毕业生,情况又如何?
陈为军在武汉的招聘会发现了四处求职的万超,他一遍遍的在不同单位的摊位上做自我介绍,并央求HR不要把自己的简历放在太下面了。
面试时被问到短期目标是什么时,万超回答,在武汉能生存下来。而理想的生活,仅仅是能快乐的上下班,然后又点时间看闲书。
万超好不容易有一家清算公司找到一份工作:考核期10天,试用期3个月,试用期工资每月1500元。
他自己算了一笔帐:租房500元,中午伙食费337.5元,话费100元,加起来就是937.5元,工资所剩无几。
身上只剩7毛钱的万超不得不打电话向父亲求助,虽然没明说缺钱,言语背后的拮据父亲早就领会,答应再给他打五六百生活费。
以为是最后一次给家人伸手要钱的万超,试用期没过就被解雇。被开理由是,熟悉excel的人半个小时就做好的工作他却用了很长时间。
散伙饭昏黄的灯光下,万超借着酒劲蹲在地上放声大哭。疲于奔命的他借了朋友和姐姐的钱,租了房子,以为新生活要开始了,现在一切又要重新起步。
这是一部2012年拍摄的纪录片,结尾有一串数字:过去十年民办高校数量增加了30倍,每年超过200万毕业生找不到工作。
这个群体因为和蚂蚁有许多相类似特点:高智(文凭为证)、弱小、群居,被称为“蚁族”。
影片的最后,字幕显示,弘博教育因老板卷款逃跑倒闭了,而这场教育骗局里推波助澜似的人物王振祥失业在家半年后,进了一家材料公司当网络维护员。
教育可能不再是脱贫的指望,而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拍摄之初,陈为军觉得“为什么贫穷”这个主题和中国的教育“天然契合”的原因在于:“如果一个人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学习,却还是不能改变命运,依然贫穷,那么这样的群体是否就该抬起头来看看,是不是我们所处的系统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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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猫姐
前媒体人
一个美国求学多年,现居北京
一个北京飘荡多年,现居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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