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动物工作室第11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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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世界自然纪录片之父”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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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登堡,最新作品《蓝色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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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英国女王坐不住了。
纪录片里,平均每分钟就有一卡车的塑料被倒入海洋,这些垃圾分解后被微生物、小型海洋生物、肉食性海洋生物吃掉……
随着食物链一层层富集的有毒微塑料,到海洋食物链顶端的哺乳动物领航鲸那里时,她充满毒素的母乳,一口就让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致命。
而人类作为食物链的最顶端,这些我们自己扔出去的塑料管、塑料袋、塑料盒,最终都会成为有毒微塑料的形式,通过鱼肉、生蚝、水回到我们的身体里。
也许有一天,人类的母乳,也足以致命。
看过了这些,91岁的英国女王痛定思痛,正式向塑料宣战。
白金汉宫已经制定了一份计划,在王室地盘上,全面禁止使用塑料吸管和塑料瓶。
01
这些人为的塑料垃圾,除了被倒向海洋,就是出口到中国等亚洲国家进行垃圾处理。
中国导演王久良拍摄的纪录片《塑料王国》(豆瓣条目已删),记录了每年超过1000万吨的洋垃圾进口,给中国的小镇和村庄,河流和孩子带来的影响。
耗时五年,导演王久良从300多个小时的素材里剪辑出了两个立场,情感,风格完全不一样的版本:一个是在第29届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IDFA)获得新晋单元评委会特别奖的82分钟的电影版;一个是不公开放映的只有26分钟的媒体版。
两个版本我都看了,相比起像深度调查报告一样不断在通过影像质疑发问的26分钟媒体版,我更喜欢82分钟的电影版。
虽然明确能感觉到导演的感情色彩,但重点放在塑料垃圾堆里生活的孩子身上,镜头突然温柔了很多。观影过程中也能明显感觉到同样作为父亲,导演的同情和哀伤。
比起愤怒和对抗更有效的,是慈悲。正如制片人 Ruby告诉王久良的,吹号时你吹得越轻,声音传得越远。
王久良说:“整个过程可以说是很漫长,很受折磨的。但是为什么还要坚持做下来?还是基于路见不平,我觉得应该有侠义精神。”
经历了拍摄的艰辛、田野调查的受阻、与被采访对象的磨合信任,以及最终艰难的宣发,他也太了解要让更多人了解和带来改变,除了坚持,也许还需要凭点运气。
这也是为什么他觉得2015年柴静的纪录片《穹顶之下》,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02
《塑料中国》的英文名是《Plastic China, Plastic有很多意思,塑料,动词有塑造的概念,还有衍生意义,类似整形手术,把什么变得更漂亮,但是假的,不是真实的。我用这个词的意义表达我的看法。”王久良说。
在中国很多省份,特别是沿海地区因洋垃圾运输方便,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洋垃圾加工厂。几十年如一日,早已形成规模产业。
《塑料王国》拍摄地在导演王久良家乡山东潍坊的一个小镇,单是这样一个小镇塑料回收处理厂就高达5000个。
王久良拍摄的这两个以塑料为生,被塑料所害的家庭——一个一家7口的打工家庭,一个开塑料回收作坊的本地家庭,只是这5000个工厂中最最普通的一个侧面。
片子第一个镜头,是垃圾堆里长大的孩子,试着借用微弱的灯光,想要在塑料堆里挖出一个小房子。
这个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是来自四川凉山州打工仔Peng的其中一个孩子。
Peng和妻子背井离乡,一直在潍坊这间塑料加工厂里工作了三四年,几个孩子也在垃圾堆里慢慢长大。被垃圾填满的童年,这些孩子已经习以为常。
由于这个家庭每天收入只有25块人民币,Peng又爱酗酒,他根本没有打算送几个孩子上学。这其中,包括她的大女儿,11岁辍学在家的片子主人公yi jie
yi jie作为家中长女,每天生活在一个典型的塑料垃圾家庭回收作坊,塑料成山,臭气熏天,污水横流。这是一个直接引发人生理反应的片子,我看的过程里多次恶心想吐。
因为没有干净水源,每天早上yijie就在污水池里扒开塑料捧水洗脸。野狗在一旁尽情舔舐国外过期的罐头包装,孩子在垃圾堆里毫无畏惧肆意玩耍。
除了帮父母裸手分拣塑料,yijie还要承担所有家务和照顾弟妹。
生活在塑料垃圾堆里的弟妹,很多场面看来都让人触目惊心:二弟弟正在垃圾堆里拣起带有病菌的医疗针管灌满水边喝边玩,小弟弟赤脚被不知是否有毒的长针扎得很深,小妹妹被母亲背在背上,目光呆滞,垃圾堆里五六个苍蝇直接肆无忌惮的叮在她稚嫩的脸上。
我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同样是来自四川凉山州麻风病村的一群孩子,可即使那样的孩子,眼睛里依然闪着光。而
眼前这个被苍蝇包围的孩子,眼神如同死水。
Yijie的妈妈因为贫穷去不起医院,就在垃圾场外面的地里,用一块白布遮羞,生下来了第五个孩子。
这张挽起衣袖在塑料垃圾堆里坐着喂奶的照片,也让我想起了《蓝色星球》里那只吃了一口母乳就被毒死的刚出生的领航鲸。
yijie最小的妹妹出生后,王久良买了两桶奶粉当作礼物,离开工厂一段时间回来,王久良发现小妹妹已经瘦成了骷髅,还在便血。原来孩子吃光他送的两桶奶粉之后,因为没钱改吃了速溶豆奶。
“小孩没人管,在垃圾里,冬天还光着脚丫子,心理上真的受不了,我让小孩踩到笔记本上,我把他的脚丫子给画下来,然后拿着本去给他买鞋。”每天面对这些孩子的困境,导演王久良一次次被刺痛。
03
这些密密麻麻存在的塑料回收作坊,正在导致环境和人的一场致命的癌变。
无人监管的塑料处理最直观明显的污染无疑是水污染。为了清洗废料,一家垃圾厂每小时可以抽取50吨地下水,相当于200多人每日生活用水量。
洗完之后的污水直接流入河里。曾经清亮的河水如今飘满白沫,让人望而生畏。
这个村子地下水也已全被污染,所有人不得不买水喝,连一分钱收入都没有的老人,一个月也要花十五六块钱买水。
河里一片死寂,河边漂浮着白肚朝天眼球外凸的死鱼。然而,这些死鱼,却被yijie和她的弟弟捞出来,做成了全家人的晚餐。昏黄的灯下,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吃起这些白天打捞起来的死鱼,仿佛显得格外美味。
为了拍摄,导演王久良一直和这两家人朝夕相处。早上进厂时,他会在路上买5袋包子分给两家当早餐,通常先拎出4袋,给两家平均分掉,再找机会偷偷给yijie
家一份,因为“她家孩子多,怕吃不饱。”

尽管因为生活困顿,没有上过一天学的yijie变成了一个同龄人里的非正常孩子,但每天浸泡在这些来自全球的塑料里,她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全球化的孩子。
2015年之前,中国洋垃圾进口量远远超过1000万吨,包含严禁进口的医疗垃圾。美国,日本,欧洲,澳大利亚……所有发达国家都向中国出口过塑料垃圾。
导演王久良问美国加州伯克利回收中心的负责人,为什么要把把塑料废品送到中国,他毫不掩饰地说,“中国的市场实在太好了”“能给出别人两倍的价钱”。
而他所收到的输出目的地的报告里,从来没有看见过王久良镜头下的这些景象:满目疮痍的村庄,严重污染的河流,漫天黑烟的空气,失去健康的人们和身在其中的孩子。
Yijie向往外面的世界,更渴望上学。她从一本英文杂志上剪下一双粉色芭蕾舞鞋,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她从一堆日本塑料废品里拼装出键盘和鼠标,假装自己有一台电脑;她从一堆英国儿童学习卡里学习各种词语,比如“夏天”和“父亲节”;她把捡到的米奇和芭比娃娃用洗衣服洗干净当作最心爱的玩具。
这就是她的世界,破碎的世界,由全世界的塑料废品和污染组成的世界。
04
“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些不知来源的事物,也不认为我们有责任知道。”这是王久良在一次演讲时引用的第一句话。
在拍摄《塑料王国》之前,面对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得垃圾,2008年到2011年,王久良用了三年时间,走访了北京周边四五百个垃圾场并标注了具体位置。
他发现,北京已经成了被垃圾包围的城市,纪录片《垃圾围城》由此诞生。
更让人震惊的是,由于城市扩展太快,在这些层层叠叠被垃圾填满的土地上,又建起了蔬菜大棚,国际学校和工厂。
《垃圾围城》推出以后,反应强烈。2010年,北京市政府出台文件,投入100亿人民币,对北京周边1000个垃圾场进行治理,并开始大力推行垃圾分类、垃圾回收。
2011年到2016年,王久良把关注点放在了进口洋垃圾,特别是塑料废品在中国的回收产业,将回收场里雇主和工人两家人的故事拍成《塑料王国》。
无论是《垃圾围城》还是《塑料王国》,在王久良的作品上都看不到“documentary”(纪录片)的字眼,他用了“observations”,观察,凝视。
2017720日,王久良在微博上转发中国正式通知WTO不再接受外来垃圾的新闻,他淡淡的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依然再路上。
《塑料王国》拍摄完的时候,yijie已经11岁了,随家人回到了四川,也上了学,这应该是让王久良最欣慰的事。
在《塑料王国》的官网,还专门为yijie和她的家人留下了捐款方式。在导演的微博里,也看到最近两年他还在频繁回到大凉山看望这些孩子们。
做了十年“垃圾”纪录片的王久良,一直都在揭露现实问题。很多人因此认为,他活得很绝望,或是很有敌意。
但如他自己所说,自己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凡一个人对生活还保存着希望,但凡对别人存在希望,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那些不去做的人才是真正绝望的人。
这般看似蚍蜉撼树的举动,渺小而伟大。
11号起,中国宣布不再想成为“世界垃圾桶”,禁止进口24种固体废物,包括塑料和纸制品垃圾,这让所有发达国家都措手不及。
伦敦星巴克因此外带咖啡额外征收5便士;澳大利亚仅维多利亚州就斥1300万澳币处理垃圾;以美国俄勒冈州为例,禁令生效后,当地有600多吨垃圾被堆在停车场上无处可去。
世界是平的,看起来离我们遥远的,和我们毫无关联的,甚至有点危言耸听的事,其实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就如我们丢掉的每一根吸管,每一个塑料袋,每一个外卖盒,没人在意盛宴后的杯盘狼藉,但这些污秽之物却正在以另一种面目,回到我们的胃里。
(公众号对话框回复“塑料”可以获得纪录片下载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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