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地球46亿年的历史，人类几百万年的存在仅仅算得上一瞬间，如果我们站定当下，世界上正发生着无数的事件，但即使将这所有的事件合在一起，仍有一些事件影响了人类发展的进程，原子弹的制造成功无疑是其中之一，这项耗资巨大的计划的领导者奥本海默也一直为众多研究学者所着迷。

这个夏天，诺兰自编自导的二战题材传记电影《奥本海默》上映了，IMDb评分8.7，烂番茄点赞率93%。这部电影将这位拥有脆弱并矛盾性格的天才以主流大众影像的形式呈现在了大众面前，也给了很多人重新审视这位有魅力且矛盾重重的人物的机会。

翻看奥本海默的一生，其实远不止对曼哈顿项目的懊悔，但确实故事的真正轨迹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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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青年

1904年4月22日，奥本海默出生于纽约一个富裕的犹太家庭。和许多传奇人物一样，奥本海默很小就显示了神童的特质，11岁时被选为纽约矿物学会会员，12岁发表了第一篇论文，并以十门功课全优的成绩考入哈佛。

进入哈佛后，奥本海默仅用三年时间就修完了哈佛大学化学系的全部课程，他特别在毕业照上写了“只做了三年大学生”的字样。不仅专业成绩出色，奥本海默对哲学、历史、文学，机械、矿业也很感兴趣，还掌握拉丁文、希腊文、法文、德文、荷兰文、意大利文。

在哈佛，奥本海默对物理产生了兴趣，1925年,年仅21岁的他带着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珀西·布里奇曼的推荐信前往剑桥大学，见到了原子核物理学之父卢瑟福，后者被誉为法拉第之后最伟大的实验物理学家，并在1908年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

但卢瑟福认为奥本海默实验能力一般，没有同意他进入实验室的请求。

奥本海默只能转投1906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约瑟夫·汤姆孙，但在这里，奥本海默却经常与导师、1948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帕特里克·布莱克特发生冲突，更在导师的桌子上放过一个有毒的苹果。也许是因为其父在学校的影响力，奥本海默只是接受了精神科医生的治疗，而未被退学。

这件事对奥本海默的心理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后来被诊断出抑郁症，并多次寻短见。他也从此放弃了实验物理学，转向理论物理学。

1926年，奥本海默决定到量子力学的发祥地—德国哥廷根大学继续深造，师从量子力学奠基人之一马克思·波恩。尽管奥本海默只在哥廷根大学学习了九个月，但在这里他再一次成为所有人公认的天才。经常又快又好的完成其他同学还需要冥思苦想的问题，在第二年的毕业论文答辩上，更是没有老师对奥本海默的论文提出不同的观点。

1927年，23岁的奥本海默获得博士学位，并发表了十几篇重要论文。

1927年回到美国时，奥本海默在物理学界已经名声大振，同时收到十几所大学的任教邀请。最后，他选择在加州理工学院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同时担任教职。

很快奥本海默就变成学生心目中的偶像

，学生们观察他，就连走路和说话的样子也和他一样，甚至连他思考时发出的“尼呣尼呣尼呣”的声音也跟着模仿。

一开始，奥本海默只关心物理，丝毫不关心政治。

直到1930年代美国大萧条，他意识到人们的生活与政治经济状况密切相关，才开始了一些社交活动。

当时奥本海默的恋人是美共成员塔特洛克，在她的帮助下，奥本海默参加了不少社会活动，在一次活动中认识了薛瓦利埃。薛瓦利埃是伯克利的法国文学副教授，在其后的五年里，他与奥本海默成为密友。

舍我其谁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把一直观望的美国拖入战争，促使美国加入了对轴心国的作战。当时盛传纳粹德国正在研制原子弹，美国集中了很多从欧洲逃亡来的大科学家，他们联合写信，希望美国政府在纳粹德国之前研究出原子弹，并破坏纳粹的研发计划，这封信由爱因斯坦交给罗斯福总统。

1942年罗斯福总统正式开启“曼哈顿计划”，由陆军工程兵少将、曾负责建造五角大楼的格罗夫斯统筹。

格罗夫斯力排众议，选定奥本海默为科学总负责人，他认为奥本海默不仅是个学识广博的天才，还具备出色组织管理能力，可以带领多位不同领域的顶级科学家完成研发计划。

虽然军方情报部门一直怀疑奥本海默和美共的关系，实际上早在1941年3月，FBI就为奥本海默建立了第一份档案。档案中记载他参与的各类活动。

在奥本海默到开始曼哈顿计划前夕，老友薛瓦利埃告诉他，

来自美共旧金山地区的领导者埃尔坦登想从奥本海默处获得研究情报传给苏联。奥本海默当场拒绝。

八个月后，他主动向陆军安全部门报告此事，

但出于各种考虑，他在这件事上有过前后不一的说法，这让他受到了很大的怀疑。

格罗夫斯相信奥本海默对美国的忠诚，按照格罗夫斯的说法，如果在曼哈顿计划中出现了间谍，奥本海默会认为是对他的背叛，将是对他青史留名的最大威胁。出于自尊，他就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他不会让任何国家赶在他的实验室之前造出原子弹。

就这样经过重重审核后，1942年8月，美国选定新墨西哥州小镇洛斯·阿拉莫斯修建全封闭实验室，奥本海默被任命为首席科学家和实验室主任。

在洛斯•阿拉莫斯，奥本海默展现出作为一位优秀的领导者的能力，他先说动包括玻尔、费米等大批顶尖物理学家加入工程，将分布在各地的物理学实验室统一管理起来，监督各类配套工程建设，决策各类科研攻关。

很多科学家在后来的采访中都表示，与奥本海默共事的时期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期。最终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由30多人初始团队扩大到超6000人，不到三年便成功研制出原子弹。

1945年7月16日凌晨5点29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

在观摩原子弹的爆炸时，会8种语言的奥本海默想起了《薄伽梵谭》的一句话—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原子弹成功了，奥本海默却动摇了。当时盟军已经攻克柏林，纳粹没有了开发出核武器的可能，这种大杀器投入战场还有意义吗？

罗斯福总统于1945年4月12日突然病逝，当接任者杜鲁门听取格罗维斯对于曼哈顿计划的汇报时才知道这个项目，当科学家们对是否将原子弹用于实战有迟疑时，杜鲁门很快批准了实战计划。

1945年8月6日和8月9日，美国向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放了原子弹。

10月25日，奥本海默与杜鲁门会面时说：“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杜鲁门十分不快，回怼道：“血在我手上，让我操心吧！”多年后，在谈到这次会面时，杜鲁门称奥本海默为“哭泣的科学家”。

而当时民众对于原子弹的看法尚未统一，1946年9月，《纽约客》杂志上刊登了长篇文章《广岛》，记录了6位广岛幸存者从事件发生前后的一年生活，这期杂志在几个小时内便销售一空，也第一次唤醒了美国人对原子弹的担心。

在杜鲁门的授意下，1947年2月《哈珀斯》杂志上刊登了为使用原子弹辩护的文章，“那篇文章为大多数美国人塑造了未来几代人的历史观。这个故事的叙述是，‘哦，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这是可怕的。但是这是必要的，它可能挽救了一百万美国人的生命。’”

一个月后第一部关于原子弹的电影《开始或结束》上映。在经历了杜鲁门下达的剧本审核和重拍后，这部电影成为最早的，也是最完整的支持原子弹叙述电影。

深陷政治

二战结束后，奥本海默回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教，1947年当选美国原子能委员会顾问，但奥本海默当时对原子弹的态度已经转为希望美国停止和限制核研究计划。作为“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成为仅次于爱因斯坦的科学家。他的发言、声明、呼吁、警告和担忧常被报刊引用。他的巨幅照片登在《时代》杂志的封面上。

但1949年8月29日苏联成功爆炸的第一颗原子弹让美国大为震惊，因为无论从大小尺寸、设计结构、爆炸原理等方面都和美国制造的一模一样。就在军事情报部门怀疑曼哈顿计划中有间谍时，富克斯事件曝光了。

富克斯是出生德国的理论物理学家。1943年，他加入曼哈顿计划，据他后来交待，正是在这期间，他将有关情报传给了苏联间谍。

富克斯事件对美国政坛造成冲击，联合委员会讯问格罗夫斯，为什么要让奥本海默担任曼哈顿计划的科学主管。格罗夫斯认为，他知道奥本海默的过去，但他考察过奥本海默的档案，觉得需要他，因而给了他特许权。

于是美国决心开发威力更大的氢弹。氢弹的负责人是爱德华·泰勒，泰勒曾去寻求奥本海默的帮助，但被奥本海默拒绝了，“超级炸弹可能成为一种种族灭绝的武器，绝不能生产超级炸弹。”这样的回绝为后来的听证会埋下了隐患。

1952年11月1日，美国第一颗氢弹成功爆炸。

1953年艾森豪威尔成为美国总统，麦卡锡主义大行其道，所有不完全支持他意见的都被打为异类，军事情报部门继续约谈奥本海默的反对者来证实他们的怀疑，直到博尔登的告发信出现。

博尔登毕业于耶鲁大学，很年轻就担任了国会联合原子能委员会执行主席。早在1950年，他就对奥本海默充满了怀疑。1953年，由于控制国会的共和党想任命一个共和党人担任联合委员会主席，因此博尔登必须走人。而且，在担任主席期间，一部分关于氢弹史的最高机密丢失了，这让博尔登很丢面子。他认为只有除掉奥本海默，才可能为自己在军方挽回一点同情。

1953年11月7日，博尔登写了一封控告奥本海默的信，说奥本海默“

太有可能是一位苏联间谍。

” 他用了三页纸详细指责奥本海默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一直到50年代早期的“罪行”。

1953年12月3日，艾森豪威尔总统中止了奥本海默的安全特许，并任命委员施特劳斯为新的原子能委员会主席，而后者与奥本海默有很深的个人恩怨。

施特劳斯是商人，高中毕业后卖鞋做生意，21岁成为胡佛的助手，并靠后者做投资发了大财，二战中加入美国海军成为少将。两者的恩怨始于奥本海默在两院联合原子能委员会听证会上的一次发言。

在听证会上，施特劳斯反对美国对某种放射性同位元素的出口，认为它会被其他国家用来制造核武器。奥本海默面对这种毫无根源的判断采用了在教学生一样的轻蔑语气，不屑的作证说，如果这种放射性同位元素对制造原子弹有用的话，那么，一瓶啤酒、一把铁铲也会有用。

施特劳斯难堪到了极点，听证会上的人都在嘲笑他。

1953年12月21日，施特劳斯与奥本海默见面，他希望奥本海默能选择自动辞职。第二天，奥本海默拒绝了辞职的建议，他自信能满意地回答所有的指责，赢得听证会。

世纪审判

1953年12月23日，长达4周的听证会正式开始。调查局对奥本海默的指控主要集中在几点。

第一，奥本海默年轻时曾与美国进步人士来往。年轻时的他曾与美共成员琼·塔特洛克交往，更在1943年洛斯阿拉莫斯工作期间还与塔特洛克度过一夜，妻子凯瑟琳、弟弟弗兰克·奥本海默也都是左翼支持者。

第二点他对美国研制氢弹态度消极，为此还找了与奥本海默有过节的泰勒作证，泰勒表示奥本海默确实“有坏心眼儿”。

与泰勒相反，其他科学家支持奥本海默。爱因斯坦登报发表公开信支持奥本海默；158名科学家联名反对审讯奥本海默。

在听证会上，31位证人中的大多数都做出了有利于奥本海默的证词。

哈佛大学前校长科南特，在听证会前给国务卿杜勒斯写了一封信。他向杜勒斯保证：“我对奥本海默的忠诚没有丝毫半点的怀疑。”

科南特是在曼哈顿工程期间结识奥本海默的。二战后，他曾试图说服奥本海默到哈佛任教。在他们一起担任原子能委员的六年期间，他们的观点非常相近。他们之间的友谊并不亲密，但却是出于尊敬、佩服和信任。

在不利于奥本海默证词的中，泰勒对奥本海默的伤害最大，泰勒如此说道：“从很多场合，奥本海默博士的行动使我非常难以理解。我在很多问题上与他的看法不一致，他的许多行动让我感到迷惑和难以理解。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希望看到对这个国家生命攸关的事业掌握在我更了解，因而也更信任的人手中。”

在施特劳斯的精心设计下，5月27日，听证会的委员会以2票对1票的投票结果决定不恢复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我个人认为，我们未能为奥本海默博士清白，将成为我国历史上的一块污点。”唯一的反对者沃德·V·埃文斯写道。

这场听证会没有赢家，施特劳斯、泰勒的后半生和命运都与这场审判连在一起。

泰勒因为在听证会上对奥本海默的证词而成了科学界的过街老鼠，相当长时间内其他科学家都拒绝和泰勒握手；1959年，施特劳斯遭到弹劾，原因是因为他在任原子能主席期间，将保安规程作为手段来对付与他意见不合的人，从此远离公职。

“我认为这就像一次重大事故，就像火车失事或建筑物倒塌一样，”奥本海默试图淡化听证会的重要性。“它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或联系。我只是碰巧在那里。”

但奥本海默在听证会期间的失败成为公众眼中定义他的标志。外交家乔治·肯南试图安慰奥本海默，告诉他肯定会受到外国的欢迎，但奥本海默含着泪对后者说：“该死的，我恰好热爱这个国家。”

奥本海默最终回到普林斯顿，一直担任高级研究院的院长。

爱因斯坦对美国政府在奥本海默问题上的态度非常生气，他劝奥本海默辞职以示抗议，或干脆离开美国。

但是奥本海默没有听从爱因斯坦的劝告，爱因斯坦对好友说：“奥本海默不是像我一样跟个吉普赛人似的；我的皮肤生下来就像大象一样厚，没人能伤害我。但奥本海默显然不同，他太容易受伤害了。”

悲剧落幕

听证会彻底摧毁了奥本海默，尽管他还应邀到处演讲，但对自己的遭际却只字不提。

1960年肯尼迪成为美国总统，随着麦卡锡主义的退潮，肯尼迪想恢复奥本海默的名誉，决定授予奥本海默核物理领域的恩里科·费米奖，还准备了一场颁奖仪式：时间选在1963年12月23日，10年前的这一天奥本海默接受听证会的问询。

颁奖前10天，肯尼迪遇刺身亡，最终为奥本海默颁奖的是约翰逊。当天当奥本海默走上主席台时，由于年老体弱打了一个趔趄，约翰逊总统见状伸手去搀扶，奥本海默却推开他的手说道：“总统先生，当一个人行将衰老，你去扶他是没有用的，只有那些年轻人需要你的扶持”。

虽然在颁奖礼上奥本海默恢复了名誉，但安全许可始终没有恢复，这对奥本海默来说虽然遗憾，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1966年奥本海默退休后不久被查出了喉癌，1967年2月18日奥本海默于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市去世。

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一直到2022年12月才被取消，美国能源部也撤销了原有的1954年决定。

“奥本海默在我们的历史中占据着核心地位，他在二战期间领导了国家的原子技术努力，为美国能源部的国家实验室奠定了基础，”美国能源部长詹妮弗·格兰霍姆在一份声明中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奥本海默所经历的过程存在偏见和不公平，与此同时，他对国家的忠诚和热爱的证据也得到了进一步确认。”

结尾

奥本海默是曼哈顿计划的情感和智识核心，与他共事的很多人都认为没有人能替代奥本海默，他比任何其他人更能将原子弹变为现实。

为什么是奥本海默？

我想正是从他经历中感受到的矛盾、脆弱、野心勃勃甚至是病态忧郁，都是让他有能力制造出原子弹的特质。

曼哈顿计划可见奥本海默的想象力以及他的悲剧之心。尽管原子弹是科学研究的成果，但它同样是奥本海默能力和意愿的产物—他有能力、也愿意把自己想象成能够发明出它的人。

让我感受很深的一点是，在决定试爆时，奥本海默和他的同事们仍无法消除第一次测试中产生链式反应的可能性，而如果发生，这将摧毁整个世界，但最终他们还是按下了按钮。

当年奥本海默在面对原子弹研发的选择和现在我们面对人工智能的情形一样，我们担心当我们释放这项强大技术之后，会出现我们无法控制的局面，但实际上我们在取得进展之前，很难知道需要控制的是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善良的本质，即AI训练需要的数据应该是不含有偏见或歧视的。这就像1945年奥本海默在回答“是否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年在一夜之间往美国20个主要城市投放原子弹危害4千万美国人安全”时，他说道：

“恐怕答案是肯定的，我认为人类未来安全的唯一希望是以信心和诚信为基础，与世界人民一道展开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