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曲家坂本龙一于3月28日去世,终年 71 岁。他是一个无法被定义的传奇人物,很难将他归于哪个流派,他的音乐如此丰富,又如此不同。

坂本龙一不仅仅是个音乐家,还是反战主义者、反核运动人士、环保人士;他还是善良温柔的人,一如他最受大众喜爱的那些音乐。他始终以自己的方式,用音乐治愈着世界。
艺术千秋,人生朝露”,坂本龙一微博号的发布最好了形容了他传奇的一生,今天我们通过他唯一的一部口述自传《音乐即自由》探究他如何走上音乐道路,如何成为现在的自己。
崇尚全人教育的幼儿园时期
1952年坂本龙一出生在东京的一个文艺家庭,父亲坂本一龟是河出书房的文学编辑,曾是大江健三郎和三岛由纪夫的编辑,母亲是一名帽子设计师。
因为母亲前卫又崇尚自由,所以为坂本龙一选择了世田谷区的自由学园附属幼儿园,在这里,他第一次接触了钢琴。
自由学园附属幼儿园的教育理念是“生活即教育”,非常重视美术、音乐和动物饲育等部分。幼儿园所倡导的绝对音音乐早教育是先让孩子们注意到生活中的各种声音,再把这些声音描述在乐谱上。
比如暑假时学校允许把兔子带回家里照料,这对小孩子来说是一件大事,坂本龙一记得他每天都努力找菜叶喂兔子。
新学期开始上课时,老师会对全班同学说:“照顾动物好不好玩啊?请大家把那个时候的感觉变成一首歌”,于是坂本龙一“创作”了他的第一首作品,老师也将孩子们的作品封为薄膜唱片。
就连坂本龙一也说,进入母亲选择的幼儿园就读,才恰巧有机会弹钢琴。如果当时读的是别家幼儿园,或许人生会有相当大的不同,说不定就不会走上音乐这条路了。
自我意识萌发的小学时期
坂本龙一读的是区立小学,在入学典礼上,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立领学生服,唯独他穿着白色衬衫。对于孩子来说,自己如果和别人不同,就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也是在那时,自我之类的意识开始萌生,坂本龙一开始思考为何自己与别人会如此不同,探索自己的真正面貌。
在二年级时,坂本龙一搬到了位于乌山的新家,和幼儿园的同班同学一起去德山寿子老师家学琴,但那时的他对这件事并不是积极,只是想着同学也都去学了,所以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
德山老师开明又前卫,经常给孩子讲自己年轻时的故事,不会让孩子们弹一些呆板的练习曲,而是会用非常热情有趣的方式教授乐理。
德山老师会先发给每个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总谱,与大家一起听唱盘演奏,接着问孩子们:“哪里是主旋律?试着在总谱上找出来。”有时也会要求:“找出主旋律后,看看主旋律是用什么乐器呈现?又是怎么样呈现?这些地方就用红色铅笔一个个圈出来。
在听巴赫的音乐时,老师会说:“刚才的乐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里的旋律会重复出现”,或是“下一次同样的节奏出现时,速度会延缓一倍”等等。
虽然只是小学生而已,几乎都看不懂谱,但在努力尝试的过程中,可以逐渐发现其中的奥秘,让人感到非常快乐。坂本龙一从德山老师一点一滴学会了如何读乐谱,如何欣赏音乐。
跟着德山老师学琴的过程中,坂本龙一迷上了巴赫的音乐,因为自身是左撇子,而巴赫的音乐中,右手弹过的旋律会转到左手弹奏,之后又变奏回到右手。左右手各自负责的部分,往往要相互交换,在弹奏的过程中,两手同样重要。坂本龙一觉得“这一点相当棒!
升上小学五六年级后,跟着德山老师一起学琴的学生因为需要参加初中入学考试,所以都一一离开了,而坂本龙一则没有这个苦恼,他直接就读了附近的区立千岁初中。
去学作曲吧
小学五年级时,德山对坂本龙一说:“你去跟别的老师学作曲吧”。因为坂本家当时的经济并不是很好,音乐又是一件很花钱的事情,所以坂本龙一的母亲并未答应,但在德山老师数个月的坚持下,母亲终于决定姑且先试半年的作曲课。
教坂本龙一的是以威严著称的松本民之助老师。松本老师会弹奏一首课题曲,让学生去修改,学生不是被骂、挨揍,就是写好的曲谱会老师画上大大的叉叉,这种教学方式十分可怕。
在跟随松本民之助老师作曲不久,坂本龙一就迷上了披头士,倒不是觉得因为他们的音乐有多好听,而仅仅是因为他们太酷了,在日后坂本龙一创作的前卫音乐中,都能看到披头士和滚石乐队的影子。
升上初中后,坂本龙一加入了篮球队。原因不仅因为他的身材比较高,最吸引他的还是因为篮球队最受欢迎。打篮球有时会弄伤手,不适合弹钢琴的人。父母和钢琴老师当然反对他加入篮球队。

是要继续学音乐,还是要打篮球?好好选一个!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坂本龙一当时很干脆地回答:“
要打篮球
“,于是就不再去上钢琴课和作曲课。

大概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坂本龙一真的放弃了音乐,全心投入打篮球,但他逐渐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少了些什么。再过了一段时间才发觉到,少掉的东西就是——音乐。
到头来,坂本龙一又回去找钢琴老师和作曲老师,这次是他自己低下头来拜托他们:“请让我回来上课。”
那是坂本龙一第一次积极主动的下定决心学音乐,才察觉到“自己原来是如此喜爱音乐啊”。
经历了放弃音乐后,坂本龙一全心投入学习作曲,买喜欢的曲谱,认真研究,并随着自己的喜好来决定要研究的乐曲,自动自发地开始从音符着手分析,或是把乐谱当成模板,试着创作类似的曲子。

无论是巴赫,还是披头士、滚石乐队,还是他后来最痴迷的德彪西,坂本龙一都会投入大量的时间,去听各种音乐,研究自己喜欢的音乐家如何创作。
或许是太过着迷,他逐渐将自我与德彪西混在一起,认为自己德彪西转世,甚至模仿他的自己,在笔记本上练习他的签名,总共写了好几页之多。
直到初中为止,坂本龙一就像是待在柔软温暖的温室中,上了高中后,人生才开始有了汹涌起伏。
特殊时期——升入高中
考上新宿高中后,坂本龙一的第一件事是走遍新宿的爵士咖啡馆;新宿当时有三十多家爵士咖啡馆,每天一放学,坂本龙一就穿着学校的制服,带着校帽,一个人跑去听爵士乐,喝没喝过的咖啡,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三十几家爵士咖啡馆,他全都去过了。
升入高中后德山老师告诉他要向更专业的老师学琴,但因为讨厌新的钢琴课,所以坂本龙一经常逃课。而作曲课则因为松本民之助老师很凶的缘故持续了下来。
在报考大学志愿时,坂本龙一填写了“艺术大学”,因为觉得很酷。正好高中老师介绍了同样是新宿高中毕业的学长-作曲家池边晋一郎。在拜访学长时,坂本龙一将自己创作的乐曲给他听,结果学长说“如果考艺术大学的作曲系,你现在的程度就能考上。
1970年,坂本龙一如愿考上了东京艺术大学,下定决心要将民族音乐和电子音乐彻底学起来。和当时的女友一起到工作场所弹琴,还负责给剧团写曲子,后来音乐方面的相关工作愈来愈多,包括给歌手现场伴奏等。虽然坂本龙一并没有把音乐视为正业的感觉,但音乐工作却逐渐成了生活核心。
虽然毕业那年是二十五岁,正是为工作忙个不停的小卒,但在音乐圈内,已经小有名气。
1978年,坂本龙一加入YMO。
大红大紫的YMO时期
团队的三位成员细野晴臣、高桥幸宏以及坂本龙一并不知道,自己会开创新的世界电子乐史。
就像坂本龙一上大学时想的那样“西洋音乐已经到了尽头,未来属于电子乐和民族乐”。于是,一种渴望用电子乐向世界展现黄种人音乐的想法,在三人脑中渐渐成型:不是脱胎于古典乐的白人音乐(即White Magic),也不是以爵士乐为代表的黑人音乐(即Black Magic)——“Yellow Magic”应运而生。
1978年11月,YMO发行了乐队的同名首专《Yellow Magic Orchestra》。
专辑发行后在日本几乎没什么反响,但在美国却引起了轰动性效应,洛杉矶的海外公演获得了巨大成功。
1979年9月,YMO推出了第二张专辑,并开启了世界巡回演出。在巡回演出的城市中,坂本龙一也发觉了伦敦和纽约听客在乐曲喜爱上的不同,像Behind the mask这样的曲子在纽约大受欢迎,甚至就连迈克尔·杰克逊都翻唱了。
世界巡演的大获成功使得YMO乐队回到日本才成了拥有全国知名度的明星。
但这种成名却让坂本龙不知所措,有一次偷偷摸摸上街吃饭时被一位高中生认出后,坂本龙一连忙逃回住处。1980年专辑名称是《公众压力》,仿佛是为了当时的他而想出来的词。
过大的公众压力让乐队成员之间的矛盾激增,坂本龙一的第二张个人专辑完全没有给其他两位成员看过,而作为报复两位成员也私下创作了《CUE》这首单曲。
终于在1983年,乐队解散了。
振翼高飞——YMO解散后
如果说坂本龙一在YMO时是向内探寻,在乐队解散后则更多向外扩散,开始接触各种类型的音乐,甚至是音乐以外的领域。
在乐队解散前一年,开始参演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另有两位演员:大卫·鲍伊和北野武。他向导演提出给电影配乐时,事先并没有考虑过,是即兴说出、又硬着头皮做下来的。
就是在这种有点不太讲理的条件下,杰作诞生了
同名配乐《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令坂本龙一名声大振,这首曲目也是很多人人生中接触过的第一首坂本龙一作品;甚至有人说,《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每个人一辈子都无法回避的一首歌,如果你没有听过,你的生命将近乎丢失四分之一的色彩。
1982年,坂本龙一接到了日本知名导演大岛渚的《俘虏》邀约,在其中饰演了约诺陆军上尉一角。坂本龙一从高中时期就开始看大岛导演的作品,在听到大岛导演“请你参加演出”时,坂本龙一的回答不是“好”,反而是说:“配乐也请让我来做”。没想到大岛导演一口答应了。
最终《俘虏》于1983年入围戛纳影展,坂本龙一在戛纳时遇到了贝托鲁奇导演。后者提到了想拍一部中国最后一位皇帝的电影,坂本龙一自然也希望能和贝托鲁奇合作,但却没想过能帮他的电影配乐。
在1986年,贝托鲁奇邀请坂本龙一参演《末代皇帝》,在电影杀青后半年,制片人给坂本龙一打电话:“龙一,帮《末代皇帝》制作配乐”,给出的期限是两周:一周在东京创作录制,一周赴伦敦。
坂本龙一买了二十张中国音乐精选集,然后花了一整天全部听完,就这样一边写曲,一边录音,同时也请中国乐器的演奏者弹奏,整整一星期反复这些工作完成了四十四首曲子。
最终《末代皇帝》抱走了奥斯卡九项大奖,包括最佳原创音乐。
终曲:人生几回团圆
坂本龙一被确诊为咽喉癌,是在2014年。
2017年,65岁的坂本龙一给大家带来了一部历时5年拍摄而成的自传纪录片CODA——《终曲》。
在纪录片里,他对镜头说:自己竟然会得癌症,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意料之外的疾病,打乱了坂本龙一所有的工作节奏。对于仍怀有无数创作热情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打击。

一边是不愿放下的工作,一边是想要彻底康复的决心,各种纠结之下,他只好推掉整整一年的工作,积极配合。
只为能争取更多的生命时长,留给创作。
在纪录片中,曾有这样一幕:在一个破败的礼堂之中,坂本龙一看到一架破旧的雅马哈钢琴,它在日本大地震引发的海啸中被海水淹没、浸泡。虽然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和谐,但在他看来,这是大自然的美感:
“人说是走音了,其实并不是走音,而是这些自然的物质正在拼命挣扎回到过去的形态,海浪一瞬间涌上来,就让钢琴恢复到了自然的形态,我觉得经过自然调音的钢琴声感觉特别好。
后来他用这台钢琴录制了8年来的首张新专辑《async》。
在亲眼目睹911事件后,坂本龙一开始转向反战、自然环保的社会性主题。
以专辑《Chasm》,传达自己对反战的态度。
2012年他前往发生核泄漏的福岛,在避难所为上万的灾民演奏。
2020年2月,新冠肺炎疫情刚刚爆发时,坂本龙一参加了一场名为“良药”的音乐会,用钢琴、石头、琴弦等工具现场即兴演奏。
镜头对准他手中的乐器铙钹时,人们看到,上面用英文写着“中国武汉制造”的字样,他想为疫情中的人们祈福。
在《终曲》片尾的一幕,天气转冷,手指施展不开的坂本龙一,仍在钢琴前坚持创作。
即便身体状况不佳,他依然对镜头露出少年般的微笑。那个爽朗的微笑仿佛在说:
我们,还要在很长很长的未来相见啊。
最后,送上坂本龙一先生很喜欢的台词:
因为不知道我们何时会死去,我们总以为生命是一口不会干涸的井,但所有事都是有限的。
你还记得几个迷人的童年下午,那些无比重要的。如果没有它们,你就也不再是你的下午?也许就只有四五回,也许甚至还不到。
一生中你还能遥望多少次满月升起?也许只有二十次,尽管我们总以为那将是无尽无穷。
【本篇作者】小文
【校稿】培培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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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日至4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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