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为什么不愿从霸权梦中醒来、美国为什么无视联合国规则成天把rule-based order挂在嘴边、美国为什么要在全世界维持近800个美军基地、美国为什么总喜欢“整老二”从日本整到欧洲再整到中国、美国为什么不相信中国能和平崛起……这些问题,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同一个问题。
今天我们介绍一篇来自2023年3、4月刊《外交事务》期刊上的论文《为什么美国仍然困在错误的霸权梦的陷阱中》,作者是波士顿大学国际关系和历史学荣誉教授Andrew J. Bacevich。
开始介绍这篇论文之前,先说两句闲话。这一期《外交事务》上还有两篇文章很有意思。一篇是130页的马凯硕教授的《东盟如何在大国竞争中幸存并取得繁荣》。新加坡是今天东盟的代言人,马凯硕是今天新加坡的代言人,这篇文章很好地总结了东盟的外交主张和自我定位。
另一篇则是162页的书评《CIA在中国的冷战》。这篇书评关于1952年在执行潜入东北的任务中被俘然后被关押20年的情报人员John Downey的故事。20年里美国政府一直拒绝承认John Downey为CIA工作,即使到了中美建交时,中方提出条件,要求美方对John Downey的身份做出说明,美国仍然拒绝。
这样一个具有时代悲剧性的故事,和当下产生了奇异的连结。有些朋友可能知道,最近美国国内热炒的一则新闻是一名《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在莫斯科被以间谍罪名逮捕了,连布林肯也出来喊话,说被逮捕者只是记者,不是间谍。
具体事实怎样我们不好做评论,但可以肯定的是美国以记者名义派出间谍属于基操。从CIA官网解密文件曝光的当年在访问延安的迪克西使团中以记者名义安插情报人员,到斯诺登自传《永久记录》里介绍的美国海外情报收集工作流程,都让布林肯的保证听上去不那么可信。

某种程度上,这两篇文章也是对《为什么美国仍然困在错误的霸权梦的陷阱中》一个很好的补充,毕竟没有逼迫人站队的霸权主义,别人也用不着连走中立道路都要辩护,也不会有那么多浮上台面的间谍口水战。现在让我们回到这篇关于霸权梦的解析上来。

首先要知道的是,霸权并不是一个其他人强行扣给美国的帽子,而是华盛顿的政客和背后的智囊欣然接受的标签。
我们在《
岂不闻世事难料
》里介绍过北大李强教授对美国新保守主义外交政策理论源流的梳理,还在《
激辩:华盛顿对华战略错了吗?
》里介绍过美国国际关系大佬伊肯伯里的“自由霸权理论”,
当今美国承认自己是霸权,它并不是靠否认霸权来树立自己的正当性,而是用一种“因信称义”的逻辑辩称自己是“最不坏的霸权”,以此获取正当性
Andrew J. Bacevich从他自己年幼时接触到的美国的宣传影片开始起笔,他说1950年代美国的文化产品很多关于二战,尤其强调美军对德对日作战,这些文化产品强调美军的胜利与牺牲,将美国战胜塑造成“自由对邪恶的胜利”,从而在几代美国人心中留下了“美国注定占绝对统治地位(US was destined to reign supreme)”的理念
美国人习惯把二战的胜利看作是一种宗教预言般的“先兆”,但在Andrew J. Bacevich看来,这顶多是一种“幻象”。越战的苦涩失败曾一度戳破了幻象,但随着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美国的幻象重新蓬勃。911后美国发动的“全球反恐战争”以及其短期内在中东取得的一系列战果,更加剧了幻象的膨胀。

Andrew J. Bacevich把今天美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失败类比成1956年英军在争夺苏伊士运河控制权上的失败,Andrew J. Bacevich说这本该成为美国霸权幻象的警铃,但它为什么没有能叫醒华盛顿的政治精英们呢?
因为华盛顿的政治精英们拒绝放弃对“美国至高无上地位”的坚持。
伊拉克战场的受挫没有叫醒他们,反而让他们认为增兵阿富汗可以解决问题。阿富汗战场的耻辱性撤退也没有叫醒他们,反而让他们更积极地参与俄乌冲突希望扳回一城。Andrew J. Bacevich说俄乌冲突可能是美国最后一次吸取“苏伊士教训”的机会。“虽然目前来说美国的外交政策大致是实用主义的”,但是拜登不停地用一种“无用的、道德主义、肆意妄为的方式”描述美国的力量,显现出他和他的团队对于美国霸权的迷恋。

Andrew J. Bacevich的意思是,俄乌战场的发展可能不会按照拜登的剧本上演,拜登政府把俄乌问题看成是一个契机,开启美国依靠军事力量占据世界统治地位时代的契机,但现实真的会如拜登设想的那样演进吗?
那么,
美国二战后是如何变得痴迷军事力量的呢?
Andrew J. Bacevich梳理了这个过程。

最能体现冷战时代美国世界观的文件是1950年美国国务院起草的NSC-68号文件
,起草工作小组由当时的海军部长Paul Nitze领导。
文件采取了一种非常意识形态的表述方式,把美国描述成“自由社会”,把苏联描述成“奴隶社会”。为了“在一个更紧密的世界”里“维护和平”,需要建立一套秩序,而“美国负有领导责任”。因为有苏联等国的存在,所以“美国需要有胁迫(coerce)的能力和意愿”。于是,拥有绝对军事优势的“世界警察”应运而生。
我们在《
为了“永久和平”,所以要“无尽战争”,解密奇葩的“民主和平论”
》里介绍过帝国主义这种奇葩的和平理论,NSC-68号文件说起来也属于这种理论的一种体现,这也是Andrew J. Bacevich描写的自己的“童年困惑”——那些宣传美国霸权的文化产品总有一集叫“为和平而生”,可是镜头里却都是美军在这里那里轰炸的画面,看上去跟和平一点关系也没有。

靠着这种意识形态的帝国主义和平观,西方发达国家过上了很好的生活,但是半个多世纪以来,那7亿人以外的世界,广大的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Andrew J. Bacevich似乎在强调,美国这种意识形态至上的霸权主义和平观,已经落后于时代,尤其是受到七十多年现实的拷问,但如拜登这样的华盛顿精英们,却仍然浑然不觉,抱残守缺,到今天还习惯于把全球南方国家队美国霸权的反对描述成自由社会vs奴隶社会的对抗,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军事力量的对抗。
接下来一个问题,
为什么拜登等人至今仍然沉湎在这种认识中呢?按照Andrew J. Bacevich的话说,很大程度上因为今日美国已经被军工复合体绑架了
,NSC-68号文件成了无上圣经,“自由”成了绝对正确,军事优势和美国霸权牢牢绑定,于是,为了维护美国的民主和自由,就必须要不断加大军事投入,不断强化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军事存在,打可不打之仗。

军工复合体挟持政治正确牢牢控制着华盛顿,不啻于在美国滑坡时狠踩一脚油门。Andrew J. Bacevich举了一个例子,拜登说要建设更好的美国,要搞基建计划,但那么多钱都被投入国防预算了,美国哪里还有钱搞基建呢?
Andrew J. Bacevich呼吁一种真正的美国取胜之道——走乔治·凯南半个世纪之前为对抗苏联提出的建议,不要打那么多没必要的仗,不要资助那么多没必要的战争,多把精力投入提高普通人生活水平的事业上去。
到这里大致介绍完了这篇《为什么美国仍然困在错误的霸权梦的陷阱中》,想知道更多细节的朋友可以去读原文。我想谈谈我个人的看法。

读完全文,我才发现,这篇文章的标题取的很准确,不是“为什么美国仍然困在霸权梦中”,而是“为什么美国仍然困在错误的霸权梦中”。虽然Andrew J. Bacevich的文字有时看上去像在反思美国霸权,但细看好像他真正反思的其实是美国实现霸权的方式。
Andrew J. Bacevich十分强调NSC-68号文件,但其实这份文件并没有脱离20世纪美国由老罗斯福的现实主义强权政治观念+威尔逊的理想主义道德优越感共同塑造的外交方针(《美国今日反华的深层历史与心理原因》),只不过它将“自由”的政治正确更牢固地和军事扩张主义结合在了一起。
在我看来,这一点可能比论文内容本身更值得玩味,因为它其实更准确地展现了今天美国精英对待美国霸权主义的态度。
文章的最后,今天题目里的那个问题还是要尝试回答一下的。为什么美国不愿从霸权梦中醒来呢?
一个回答是,美国的自由霸权理论经过十几代美国精英的努力,已经成为一个系统、牢固、难以打破的叙事体系,成为一种学术和政策惯性,很难扭转。Andrew J. Bacevich这篇反思美国霸权方式的文章可能就是一个例子。
另一个回答可以用一则故事形象地说明,傅高义《邓小平时代》第十一章记录了这么一件事,说当年中美寻求建交,时任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的布热津斯基访华,在北京,他向邓公阐述了美国的立场,强调美国不谋求建立霸权。
搞进攻性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米尔斯海默有一句名言,可以拿来做布热津斯基承诺的注脚,米尔斯海默说:
作为美国人,我不信任中国人,因为我们美国人就不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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