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日本核废水让“海洋食品安全”摆上台面：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早已经“被污染”了！》发出来，有不少读者朋友私信我说:
很担心，如果孕妇、家中年幼的孩子，已经常吃鱼了，可怎么办？
那是不是就干脆不要吃鱼了？
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给出的，对孕妇和婴幼儿的“安全摄入量”，是否真的安全？
……
抱歉让大家焦虑了，但在威胁孩子脑发育的事情上，我们再小心也不为过。
鱼类和其他海鲜对人体的益处和害处非常之复杂，我看了两周多、超过50篇研究论文后，在这篇和下篇文章里，我会帮大家一并分析。
一个一个说。
首先汇总一下目前已知的人体摄入甲基汞的危害：
  •  在所有汞化合物中，甲基汞对人体的毒性最强，而且表现出极高的人体残留率（可高达95%）。   【1】
  • 鱼类和贝类等海鲜，汞含量要高得多，其中 90% 的汞以甲基汞的形式存在。
  • 食物中的甲基汞无法通过烹饪去除【2】（但在某些条件下可适当降低，但具体值取决于鱼种类和烹饪方法，见后文）。
当人们摄入被甲基汞污染的食物时，它会通过门静脉与红细胞的血红蛋白结合，积聚在中枢神经系统中，引起神经元紊乱。【3】
再然后，它会直接干扰生长中大脑中的突触传递、微管组成、氨基酸运输和细胞迁移【4】，并且是永久性破坏。
  • 甲基汞极易穿过血脑屏障和胎盘，并且在胎儿大脑中的积累量比母亲多【5】。动物实验证明，胎儿大脑中检测到的汞浓度可比母亲高1.7至4.8倍【6】。
  • 一部分甲基汞可通过乳汁喂给饮用母乳的婴儿【7】。 
——比如，20世纪50年代日本水俣市的汞中毒事件表明，水甲基汞可以在母体毫无中毒症状的情况下，对胎儿大脑发育产生严重威胁，使后代瘫痪或智力障碍【8】。
（图片来源：网络）
最终就是，甲基汞对发育中的脑产生了破坏性。
所以后天的甲基汞接触也需要密切关注，因为孩子的大脑在持续的发育。
好，现在问题来了，
已知，甲基汞有这么多危害，海鲜鱼类又“富含”甲基汞……
为什么从官方到民间专家，都建议孕期和给孩子多吃？
首先，鱼很美味（显然这不是重点）。
但重点是，鱼里非常多的营养：
鱼富含维生素 D 和 B2（核黄素），钙、磷，也是铁、锌、碘、镁和钾等矿物质的重要来源。【9】
最宝贵的是omega-3脂肪酸，它对我们的脑和心脏都非常有益处。
*鱼中发现的两种 omega-3 脂肪酸是 EPA（二十碳五烯酸）和 DHA（二十二碳六烯酸），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明，孕期摄入EPA和DHA有助于婴儿大脑功能和视力的发展。【10】
要知道，我们的身体不会产生 omega-3 脂肪酸，因此我们必须通过食物获取它们。
可以说，如果没有汞的问题，鱼真的是非常理想的食物。
不幸的是，我上篇文章里说了，几乎所有的鱼都含有甲基汞。
(就是说 鱼里同时含有非常有益和非常有害的物质。对，就是这么纠结。)
所以关于孕龄期吃鱼到底对后代好还是不好，学界也争论不休，几乎争论了三十几年了。
  • 一方论证，吃鱼对后代好
举个最近的列子。2022年，有一篇来自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综述【11】，他们汇总了两个出生队列数据（塞舌尔6000人队列和英国本土的一个4000人样本的研究，总计11000名样本），发现，吃鱼（既摄入甲基汞，又同时摄入不饱和脂肪酸）总体上来说有益于后代：
他们发现，和吃鱼的妈妈相比，不吃鱼的妈妈生的婴儿的出生体重、出生头围、身高，与孕期汞暴露程度呈负相关，而孕期常规吃鱼的妈妈中却没有这种负关联。
而且在孩子的学前期，孩子的生长发育（大运动、精细运动、社交能力）和母体孕期含汞量呈正相关。（what？？？）
当孩子进入学龄期，如果妈妈在孕期吃鱼，则孕期汞暴露的越多，孩子智商越高（what？？？），而不吃鱼则相反。
简而言之，这项研究表明：孕期吃鱼的妈妈，其后代并不一定会有负面的发育结果，反而可能会有更好的发育和认知能力。
希望这条消息能让因之前那篇文章焦虑的妈妈们先松口气。
  • 另一方论证，吃鱼对后代不好
比如最著名的法罗群岛的研究（1022名婴儿的样本）发现，母亲头发和脐带血中的甲基汞水平，和后代7岁时的认知能力（言语、注意力和记忆力）呈负相关【12】 。
之后又有一堆分别来自波兰、美国、加拿大的长期追踪研究都支持了法罗群岛的研究结论：即孕期摄入甲基汞对后代有诸多不良影响。比如，
波兰队列（233名婴儿）：如果脐带血汞水平大于 0.80 微克/升，则表现迟缓的相对风险增加三倍以上 【13】
美国曼哈顿数据：在调整了鱼中营养的积极影响后，母亲较高的脐带血汞与孩子 36 个月和 48 个月时发育评分的降低（包括智商）有关 【14】
美国马赛诸塞州341对母子的队列研究表明，母亲含汞量与三岁孩子的词汇和视觉运动能力的测试分值呈反比。【15】
加拿大一个研究在一个近三百名学龄儿童上发现，孕期妈妈的汞摄入，与孩子的智商呈反比【16】
（有一些研究认为，让家长非常头疼的儿童注意力缺陷多动症，就有可能与神经发育过程中暴露在甲基汞有关。）【17】
非但从认知测试上显示出不利影响，一些指示（部分）脑功能的脑神经反应，也可以显示出变异：
科学家追踪法罗群岛队列研究的孩子，在他们7岁和14岁时分别测量了脑干听觉诱发电位（一种很方便的测试，被试从耳朵里听到声音到脑头皮电位的延时，反映了听觉神经系统是否正常【18】）。他们发现，在母体内暴露的甲基汞量越高，从声音开始到头皮电位的时间越慢。 【19】（虽然这个测试只是毫秒级别的）
你可以简单粗暴的理解为，孕期甲基汞暴露越多，孩子的脑子越慢。
而且这种因甲基汞暴露引起的“变慢”，和在铅中毒的孩子上发现的结果类似【20】。二者都是在孩子成长的多年之后，依然能观察到这种不利情况，说明甲基汞等神经毒素对脑神经的破坏是长久的。
现在，两方的研究结论我们都知道了，那么对广大普通人来说：
孕期吃鱼（和海鲜），对后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首先我们要知道，严谨的说，并不是吃鱼对后代不好，而是汞（主要是甲基汞）对后代不好，只不过现在呢，鱼是一种体内“富含”汞的生物。
而汞的暴露并非只有鱼（比如还有大米 【21】）。
所以如果单纯比较吃鱼、不吃鱼孕妇的结果，那在同样都摄入汞的情况下，吃鱼会因为鱼当中的诸多有益成分，（部分）覆盖住汞对后代的不利影响【22】（意思是，利大于弊）。而不吃鱼、又同时暴露在其他汞来源下的人，就更容易显现出汞摄入的危害了。
实际上，研究认为，后代从母亲吃鱼中获得的最大益处就来自于鱼中的不饱和脂肪酸（Omega-3，包括DHA和EPA）了。【23】
*在排除从鱼类中获取营养成分的条件后，一些之前显示产前汞暴露和后代发育正相关的数据，开始有负相关的变化。比如，在将统计模型中加考虑了因吃鱼摄入的换算好的DHA量后，塞舌尔数据中的甲基汞的摄入量就和后代在不同年龄发育状况和认知能力呈负相关了【24】。如果粗略估计，有研究显示，以矫正过的数据计算，甲基汞对后代的危害就凸显出来了（可达之前的2倍）。 【25】
那敏感人群（孕龄妇女和儿童）是不是又可以放心吃鱼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吃鱼对你和孩子好还是不好，取决于很多条件，主要有以下几个因素：
1.甲基汞摄入的多少
2.有益成分的多少，在多大程度上能覆盖住甲基汞的毒性
3.个体基因易感性（妈妈和宝宝的），和宝宝性别（也许？）
前两条很明白，甲基汞越少、有益成分越多，吃鱼的益处越大。
1. 鱼类含甲基汞的量，可以参考下面这张图（2014）
（百度翻译自：https://link.springer.com/chapter/10.1007/978-94-017-9499-2_42）
这张图就是个比较不同种类鱼含汞量的多少，但别以此来当作吃什么鱼的准则。
因为一个14年在大西洋、太平洋公海里的鱼，跟2023年你餐桌上的鱼，可能没什么太大关系。
你知道吗，虽然近些年各国降低了煤炭燃烧对空气中汞的排放，但全球变暖则会让汞在海鲜中进一步累积。
19年一篇《自然》杂志论文发现，当海水温度相对 2000 年每上升 1 摄氏度，将导致鳕鱼中的甲基汞含量增加 32%，白斑角鲨的甲基汞含量增加 70%【26】。（因为鱼的活动量随水温升高而提高，从而摄入更多卡路里的食物，继而摄入更多甲基汞）
（有没有点生无可恋的感觉……）
下面重点分析一下鱼和海鲜中的有益成分，是否能真的抵消掉甲基汞的毒性。
别的不多谈，就只谈鱼体内最宝贵的营养成分——不饱和脂肪酸Omega-3（主要是DHA和EPA两种形式）和硒。
2. 不饱和脂肪酸Omega-3 （DHA和EPA）可以抵消甲基汞的毒性吗？
一部分可以。但别高兴的太早。
在上一篇文章里（引用）我向大家介绍了甲基汞毒性引起神经元萎缩、死亡等，很可能是是通过激起细胞的氧化应激来完成的。
（氧化应激简单来说是细胞产生的垃圾——自由基太多了，会破坏细胞的生化平衡干扰DNA正常功能，从而伤害细胞。）
（一个简单明了的示意图）
而鱼油中的Omega-3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缓这种细胞氧化应激作用，从而起到一定的保护。
有离体的实验发现，Omega-3可以通过减少肾细胞凋亡 (主要是EPA) 或减少细胞对甲基汞的摄取 (主要是DHA) 来减轻甲基汞的毒性【27】。 而且在小鼠的神经细胞上也发现了DHA对甲基汞引起的氧化应激产生了保护作用【28】。
但是，当与甲基汞结合时，DHA 也会通过增加氧化应激和细胞凋亡来增强甲基汞的毒性。而且不止这一个研究发现了这点：DHA预处理过的细胞，会产生促使甲基汞导致的氧化应激【29】 。
直白的说就是，一方面DHA可以帮助细胞更少的获取甲基汞，但DHA反而会放大甲基汞造成的细胞氧化毒性。
所以，薛定谔，哦不，DHA，我到底会不会中毒？
答案当然是薛定谔式的：不确定。
至少鱼中的DHA不能解完全甲基汞的毒。
3. 海鲜里的硒能解汞的毒吗？吃高硒鱼怎么样？
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比一般人对甲基汞的认知更高一个层次。先赞一个。
确实有一种说法，认为只要食用的鱼体内硒含量高，就会消除掉甲基汞的危害。
但事情也还是没那么简单。
硒和汞在体内的相互作用是个非常复杂的生化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你身体里有一种非常重要的生物酶，这个酶可以预防或者逆转大脑和内分泌组织中的氧化损伤、DNA修复等功能。这个酶正常工作是需要硒（Selenium）这个我们人体必需的元素的。所以这类酶也叫硒酶。
如果硒酶出问题的话，会对人类健康产生严重后果，包括氧化应激、细胞损伤，并增加患癌症、神经退行性疾病和免疫性疾病等疾病的风险。特别是，胎儿脑硒酶对甲基汞抑制的敏感性远远高于成人，且不易修复  【30、31】
而汞，能够迅速跟硒酶里的硒螯合，形成了可以排出体外的汞硒化合物。 【32】
可汞虽然排出去了，如果没有新的硒补上来，硒酶就失活了，从此依赖硒酶的所有细胞正常功能也就无法完成了。这也是为什么甲基汞对脑内神经元损伤这么大的可能原因之一 。【33】
图片来源：https://health.clevelandclinic.org/selenium-benefits/
聪明的你可能发现了，再补上更多的硒不就可以了！
这也就是近年来一些科学家提出的，根据海鲜里硒含量，重新评估汞危害的原因了。
因为大部分海鱼的硒含量也很高。他们甚至提出，只要海鲜中硒比汞多，就能安全食用。
图片来源：Ralston NV, Raymond LJ. Toxicology. 2010 Nov 28;278(1):112-23
但是，这里面其实是有很多问题的。
比如，关于健康的硒和汞的比例是存在争议的，硒比汞多多少才能完全消除汞还不确定。而且因鱼的种类和年龄、地理位置不同而差异很大【34】（就是说你因为某种鱼含硒高而购买，但你买到的那条可不一定）
而且，就算在化学上硒和汞具有强亲和力，补充什么样的硒（有机硒还是无机硒）效果还不一样 。【35】
还有，这里也有生物可及性的问题（bioaccessibility），意思是，就算理论上足够分量的硒和汞一起吃下去，在人体中，也不是马上就能起反应从而在造成危害前彻底相互抵消的。【36】
有人重新分析法罗群岛的数据，发现于没有证据表明硒是甲基汞神经毒性的重要保护因素。【37】 该研究的作者认为，要预防甲基汞带来的危害，需要解决甲基汞暴露问题，而不是硒摄入问题。
一个简单的道理，如果不管什么形式的硒，一碰到不管什么形式的汞化合物，就能立马结合相互螯合，那为什么高硒海鱼里还是能检测出不少甲基汞呢？鱼干嘛不自己先用自己的硒给自己解甲基汞的毒呢？（同样的问题也可以用来问鱼中的DHA）
（看了一堆相关论文后发现，发现用膳食硒来解甲基汞的毒真的是个极其复杂的生化过程，是否真的能解毒有赖于很多生理条件，要讲清楚都可以申请基金搞上几年的科研了，篇幅有限这里姑且就不再继续深挖了）
作为消费者，你就需要知道，2023年最新的一篇发表在《国际食品研究中心》的综述认为，至今为止，怀孕妈妈是否能通过同时摄入鱼类富含的硒，来抵消摄入的甲基汞给后代发育带来的危害，科学上尚无定论。【38】
所以，你真的就那么执拗的、在明知里面有对孩子的有害物质，还非得不嫌烧脑的各种计算和参考，思考:
这是高汞还是低汞鱼?
高硒还是低硒?
高DHA还是低DHA?
各种成分的生物可及性是多少……
通过这些来推算这东西吃下去到底会不会真的伤害到孩子吗？
再说，你花了那么多钱买鱼是为了增加营养，对不对？是为了让宝宝吸收更多的有益成分，比如DHA、硒等微量元素，好让宝宝发育的更优秀对吧？
且不论它们无法完全消除甲基汞的毒副作用，就算真的能，本可以直接被人体吸收的这些营养成分，却因为去抵抗有毒的甲基汞而白白损失了不少。
那你说你花了那么多钱买这些“有营养”的东西图到了啥？
那到最后，吃鱼，也就只能图个美味了。
这篇内容已经非常多了，一不小心又5000字了，先歇口气，消化一下本篇的内容吧。
孕期已经吃过的、给孩子常吃鱼的，别焦虑了。咱就这样想：吃了就吃了，就当里面的有益成分远远超过了甲基汞，总效益上还是有益的。
（给贴心的竞一点个赞吧~）
但是，如果你但凡还想着未来有可能还会怀孕、以及重新考虑孩子未来要如何吃鱼的朋友：
下篇告诉你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为什么我和德爸真心建议孕龄女性和家里有小孩子的：
不！要！吃！鱼！
加好星标，别错过了。
前后花了两周时间耗在这上面，不求打赏，烦请大家积极点赞转发，让这份为保护孩子脑发育的努力，让更多人看见。
“薛定谔”的 竞一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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