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我的美国“二舅二姨”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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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坚妮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坚妮：广东人，一直以来从事双语文学写作和翻译，在中英文杂志报刊以坚妮笔名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文，出版有翻译著作，短篇小说集和杂文专著，多篇短篇小说被国内出版社收入海外作家文丛和留学生文学选著，并长期在香港《明报月刊》和《财新》等报刊杂志发表杂文随笔。

我不是个喜欢凑热闹蹭人家流量或者广东人说“鞔车边”的人。大家都在谈论“二舅”，我看完几篇大概知道原委观点就收手了。可是不巧，好久没有找我的多元文化服务中心，今天要我去帮他们做一个社区服务。我本想推掉，疫情泛滥之下，社区服务的地方多半是空气不流通的教堂地下室或者老人中心，市区停车又麻烦，那点交通服务费还不够停车场和汽油费，但是他们需要说普通话、广东话甚至台山话的人，这一带懂后面这两种方言的人寥寥无几，一想到那些好久没有见的老人，我的美国“二舅二姨”们，我还是说okay吧。

在首都地区，华人、越南人、韩国人、西班牙语裔和埃塞俄比亚人这五个族裔是官定要提供翻译服务的种族，因为他们的人口比例达到某个数量（我忘记百分比了）。我做过的社区服务，从业主租户纠纷，人口普查，唐人街改造，福利救济发放，各种公听，学区活动，甚至幼儿心理辅导，火灾搬迁，选举，你想得出想不出的事情，政府都要去给华人和有华人孩子读书的学校或补贴，或关照，或解决，或宣传。

很多年前我开始给多元文化社区中心服务，一来是因为好奇，反正唐人街离办公室近，请假一两个小时出去就搞定，很多还是晚上下班后的时间，所以和全职工作不冲突；二来是大华府真正说广东话的翻译没有几个，何况那些老人很多还是讲台山话的四邑老乡，一来二去，跟他们熟了，我就是他们的耳和口。

比如今天的服务地点是唐人街附近一栋看上去很不错的大楼，我准时来到楼下，有几个弯腰驼背的台山阿嫫坐在门口树荫下面拍蚊子，我先拿出万金油跟她们分享，脚上抹了胳臂擦了，蚊子不咬了，才问她们是不是等开会，她们说是，问她们开什么会，她们也说不清楚，拿出一张有中英文的通知给我看，原来是亚裔法律援助会的人要来帮助他们进屋检查房屋维修。

我凭经验知道，凡是法律援助会出面的事情，不是屋主要卖楼租户不肯搬，就是租户想联合起来购买产权，因为这一带过去二十几年做旧城改造，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流浪汉毒贩出没的街道，现在变成过五十万一百万一套的高级公寓和白领年轻人夜间泡吧的高尚区，以前屋主拿着政府给他们的房屋补贴收容这些低收入的穷人，一笔账算得过，反正是政府帮你保值；如今地价一涨，算不过了，要把穷人赶走，或者出卖，或者重新拆建。低收入的人不肯搬，政府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安置他们的地方，那么好吧，屋主就开始怠慢一切必须的维护，于是人家水管坏了，冰箱停了，玻璃破了，屋主都不来修理。地下室和走廊这些公共地方的垃圾也不及时打扫处理，于是蟑螂老鼠也多了起来。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甚至还有把大楼一把火烧了，大冬天的一楼的老人小孩裹着棉被在楼下上汽车，被拉到某个小学的室内运动场里临时安置。如果楼里的住户素质比较高，他们就会联合起来想法从屋主手中买下产权，我十多年前协助过法律援助中心帮助一栋楼的低收入住户购买，不容易，拖到后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成功与否。

别以为这样，低收入公寓就没有人光顾，恰恰相反，排队登记的人很多，栋栋楼里住满，还多半是华人，无论是儿女在郊区有大屋大车的华裔老人，还是刚移民过来的年轻华裔，在月租一房一厅过两、三千块的首都市区，你只需要花几百美元就可以住下，干吗不住？如果你一点收入也没有，政府替你交房租；如果你在外面餐馆工厂打工，一个月报一、两千块钱收入，政府替你付掉可以容纳一家四口的两房一厅公寓（市价至少四千），你留下自己打工的钱吃饭，看病吃药都不要花钱，全是政府报销。如果你的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个到了八岁，你还可以去申请三房一厅的公寓（如果有），因为法律说男孩女孩过了八岁就不应该使用同一间卧室。住市区，交通方便，吃住方便，有廉价公寓当然住。

所以每当我听见有华裔说他们如何来美国空手打拼创造了财富，交税却养活吃救济的非裔拉丁裔，我就脸红。且不说很多华裔的父母都在吃政府的，人家美国政府并没有要你把父母养在家里，人家给你没有打过一天工交过一天税的父母，提供低收入房屋，提供老人金，提供免费医疗，因为法律没有要求你去照顾和养活他们，但是法律要求你交税，尽一个公民的义务。老有所养，照顾弱者体现的是一个社会的文明进步。很多华裔不愿意交税，却也利用政府照顾老人的福利，甚至让父母把钱和房子都转到孩子名下，老人去住政府公寓，还骂别人抢夺了自己的福利，其实是没有搞懂美国是个什么样的社会。

那些年轻的华裔移民，在这些廉价政府公寓里渡过他们打拼的最初几年，年轻的夫妇要打工创业，无暇照顾孩子，把孩子拿回到福建台山乡下养，等到上小学才带回来，这些小朋友到了学校张口说台山话福建话，只会用筷子瓢羹不会用刀叉吃饭，政府给他们提供专门的双语教师，还要提供心理评估师和心理辅导，因为人家搞不懂他们是语言问题还是智商问题。这些新移民积累了存款和经验，才搬出去自己买房自己开餐馆或者通过训练找到工作，如果没有这些政府提供的辅助，他们如何能那么快地上升为中产？

这些住在低收入公寓和老人公寓里面的老人，有社工组织活动，有法律援助人员来关照他们，生病还有人带他们去医院，让他们住在郊区大屋的儿女可以专心工作和养育下一代。有的老人还白天到儿女家去带孙儿，晚上回老人公寓或者低收入公寓睡觉，两相得益。

说来说去，我这些美国的二舅二姨们并没有因为住低收入廉价公寓享受政府福利而活得没有尊严，那些来侍候他们给他们提供各种服务的社工和机构，保证了他们的基本需求和需要。所以像碰到被屋主逼迁这种事，他们谁也不在乎，说是反正政府会安排，不住这栋楼，会给他们另外找，关键是现在你先给我把点不着火的煤气炉修好，把我的破玻璃换掉，他们唧唧咋咋地跟我报上房间号和需要修理的问题，法律援助中心的年青律师们一一记下，然后跟他们上楼入屋去拍照核实，回头交给屋主，如果在法定时间里面屋主不来修好，这些年轻律师就会把屋主告上法庭，哪么连政府给屋主的那些补贴也要被罚款扣除。

如今美国两党为了税收和福利这两头的比例争执不休，一般人的认识就是共和党要减税，鼓励人民不依赖政府吃救济，民主党要搞社会主义，打家劫舍，把辛苦勤劳工作的人上交的税金拿去补助好吃懒作的人。我一个朋友就跟我说，他来美国全靠自己打工买了房，养大了儿女，所以他看见黑人十四岁的女孩子就怀孕生孩子吃救济就愤怒，所以他支持共和党，反对民主党。对一个把美国的社会和政治问题简单化到用一个十四岁的黑女孩来概括和作结论的人，你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我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逻辑，把十四岁的黑女孩换成我今天去援助的二十几位七十多岁的大陆从福建广东到东北来的移民，他们来美国也没有工作过几天，享受着我工作交税几十年都享受不到的福利，美国政府明知道他们过来是不会给社会创造财富的，干嘛允许他们移民？他们的华人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帮助他们移民，也是明知道他们过来就是要享受美国政府的福利。他们有的甚至就是非法过来，再用各种办法合法留下的。首都大华府地区就有十几万华人，他们的老人很多都住在政府公寓里面，享受免费医疗保险，白天到老人中心活动，吃两顿政府补贴的饭，不吃还可以领回家，政府允许他们移民，让他们来跟亲人儿女团聚，就已经预了要补贴他们，因为这是基本的人道。他们很多人的儿女，却跟着川普反对让拉丁语裔从小就到美国来的孩子变成美国公民，反对政府用各种办法帮助非裔年轻人摆脱内城恶劣的社会环境，打破恶性循环，成为能生活在健康环境里的公民，反对给占人口1%却占据了财富80%的富人征税。

所以说，在不随便听信政客的蛊惑之时，也要看看自己脚下和周围是不是没有自己丢的垃圾，对奇怪的现象多打几个问号。比如那些不给失业者吸毒者流浪者提供援助的红州，让他们州里产生的社会垃圾都跑到气候宜人的加州去，甚至给这些人机票让他们飞去加州，给加州政府制造出严重的社会问题，满街的流浪人，然后就说这是因为加州是民主党主政，对流浪者太宽容。那么假设加州政府将所有的流浪人吸毒者都运到大沙漠里，给他们建立一个庞大的收容地，那些人又会怎么说呢？还是民主党对好吃懒做的人太宽容？我不是偏向民主党，我是觉得他们干什么都没有共和党的精明厉害和手段，想办好事又总办得拖泥带水。我也一直在问我的共和党的朋友们，对于美国现在的贫富悬殊问题，犯罪问题，既然他们认为政府不应该拿钱救济穷人，应该把犯罪小黑人都关起来，那么拿满街的无家可归者怎么办？要建多少监狱花多少纳税人的钱，才可以把所有内城没有出路的黑人关起来？还有这些华人的二舅二婆们，都送回中国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