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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周仰之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周仰之
祖籍中国湖南。理工出身,移居美国三十年,客居上海三年,现居美国加州圣荷西。曾供职日本和美国高科技公司,中文写作十多年,著有《人间事都付与流风》,《梦思故国静听箫》,《斯人已远》三本书,电影剧本《战地日记》以及“东边日出西边雨”,“高城望断”,“杰克的幸福生活”,“四月”等小说散文若干。其中《流风》一书获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奖,《梦思》一书入选《中华读书报》2016年年度传记记实类十佳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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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如   虎
迈克刚到公司的时候,有一天文森和他一起吃午饭,随便聊天时不知提到了什么,迈克突然正色的说:“如果要我做见不得人的事,我是死也不会干的!” 文森深深的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目光坦荡清澈,直面正视着文森,没有任何躲闪含糊的向老板发表宣言的迈克,不知要说什么好。心想:这和平年代,清平世界有什么是需要你迈克米朗拼命的?同时文森对迈克心中的道德底线和可能出现的强硬处理方式也有了些了解。
以后的几年里文森多少领教了迈克这方面的棱角,有时还不得不出手帮他摆平。
比方迈克团队里有一位来自台湾的女性项目经理,负责一家很有技术能力的台湾供应商。当时需要在全球找一家供应商上一个新产品,上新品费时费事批量小还有失败的可能性。被挑中的,有这个能力的供应商这时都会半推半就,希望由此得些额外的好处,谈判比较复杂。这次女经理单枪匹马搞定了这家台湾供应商,新品顺利的由这家公司做出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女经理也由此当上了部门的季度优秀员工。
过了不多久,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访问美国,约见了女经理的老板迈克,告状说女经理欺骗了他,当时说服他接受新品试生产时答应了他一个条件,就是他们在做的一个大批量产品在短期内不压价。如今费尽心血把新品做出来了还没有几个月,那个大路货产品又压价5%,让他这个听话的好供应商蒙受损失等等。
迈克安抚了供应商后就把女经理叫进了办公室,很严厉的说:“你明明知道大路货产品压价是公司的决策,为什么答应供应商不压价? 欺骗供应商是不道德的行为!”被训的女经理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
过了几天女经理越级找到了文森,哭着说自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如果迈克说她工作没有做到位她承认,可是说她欺骗供应商她怎么也不能认!女经理并说:“我是基督教教徒,欺骗是违背教义的行为,这个我是承担不起的,我也为此事约谈过教会的牧师,牧师建议我那里出的问题就要在哪里解决,还是要到公司来把事情谈清楚。”
文森明确的告诉女经理这件事他会认真调查,一个星期内会给她一个答复。并体贴的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可以回去休息,明天不舒服也可以不用来公司,自己会代她向迈克请假的。
公司的习惯重要邮件的来往都会抄送相关负责人,像文森这个级别的经理每天都会接到无数抄送邮件,一般是没有时间全看,但是会保留下来,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查。
送走了女经理,文森关起门来把和这个案子有关的邮件都调出来仔细研究,明白女经理在和台湾供应商谈新品时是知道公司要对大路货压价的,但她这么做应该只是好大喜功,想出点风头而已,别的目的似乎没有。事后没有报告大概是指望供应商能够默默的吃下这个不大不小的亏。谁知对方并不愿意吃这个暗亏,把问题挑开了。
迈克的做法只能让事情走向更加不可收拾,他作为女经理的第一顺位老板,没有及时发现问题也有责任。
文森赵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
1,和迈克一起到台湾供应商总经理所下榻的旅馆看望他,感谢他的公司为新品实验做的贡献,告诉他大路货压价是公司的总决策,他们没有办法改变,但是一定会对他们公司的贡献做别的表彰或补偿。总经理表示理解,也表态说文森公司是他们最敬重的客户,今后还会一如既往的全力配合他们的工作,长期的合作关系也不在这一时一事。
2,迈克当着文森的面正式向女经理道歉,承认指责她欺骗供应商是不对的,请求她原谅。文森同时教导女经理:这么复杂的谈判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如果处理不当有可能失去一个优秀的供应商,或者把一个听话的供应商变成一个麻烦的供应商,这对公司都是损失。你答应了供应商不压价又知道压价势在必行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来处理,掩盖麻烦只能使麻烦更大。
文森对女经理开玩笑说:“你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要我们干什么啊?我们也要拿工资吃饭的。”女经理笑着承认了错误,表示这次得到了教训,今后一定及时和上级沟通,不掩盖麻烦。她还表示迈克是个好老板,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她和迈克的关系,今后再受迈克的领导没有问题。
3,文森在和魏克充分沟通,得到魏老板支持的情况下和琴的前任杰夫访问了欧洲的两个主要供应商。说服他们各让出10%的大路产品工作量给台湾供应商。由此这个量非常大,没有什么技术难点的大路货产品的三家供应商的生产比例由:20%,40%,40%变成了40%,30%,30%。台湾供应商一跃变成了第一供应商。
两个欧洲供应商当然不高兴,但在杰夫和文森的高压下也不得不低了头。
这结果文森高兴之外杰夫也没有意见,他对文森说:“这两个傲慢的家伙是应该受些教训的,看他们在下次有新任务时还敢不敢懒洋洋的不甩我们了?”杰夫对这次上新品时让亚洲部抢了头功非常的耿耿于怀,他平时也被这两个老大又不听话的供应商整得够呛,这次欧洲部的工作量上虽然有损失,他认为可以让他今后的工作好做些,也还是值得的。
领导能干肯干的迈克是件省心的事,但也不是完全不需要费心,摆平这件事情就费了文森不少心思。这也是为什么文森由衷的觉得迈克负责美国部是件好事,美国的供应商们一定更能适应迈克的思想和作风,弯弯绕的亚洲哲学是迈克不能也不肯接受的。
迈克负责美国部没有多久有一个星期五发邀请邮件约谈他原来的老板文森,约的时间是很奇怪的晚上九点。
Come on! 星期五晚上九点?迈克是不是有病呀?我晚上和梅林约好了要去旧金山吃法国菜呢。文森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把迈克取笑一通,但他马上意识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迈克是从来不会搞错时间的,他约周五晚上九点一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不想被打扰,也不想让人知道。
文森打电话给梅林,告诉她晚上有紧急事情要处理,不能和她约会了,同时嘱咐她先睡,说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是很难说的。然后文森敲了同意的键,答应了迈克的约谈。下午六点多他自己去附近的日本餐馆,点了个生鱼片套餐,一个人满条斯理的吃了个晚餐后回到办公室,好整以待的准备迎接迈克可能带来的风暴。
晚上九点迈克准时来到文森的办公室,他带着自己的电脑和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进来后就关上了文森办公室的门。
他们公司的顾客服务部是七天二十四小时工作的,任何时候办公楼里都有人,保安也总是在,别的同事这个时间是走空了的。魏克的部门和欧洲联络的工作人员来得早,和亚洲联络的走得晚,到九点也差不多该开的会开完了,该打的电话打完了,没有一个人还在的。魏克自己是早来早走类型的,一般下午六点前就离开公司了。
公司的高级经理们有紧急事情要处理会在任何时候开会,文森和迈克的举动少见但正常,保安见怪不怪,公司的茶水,零食也是二十四小时都供应,看来迈克选这个时间很花了点心思。
迈克关上门后告诉文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发现了我们部门有人向供应商收受贿赂!”文森张大眼睛表示吃惊,同时跳起眉毛表示疑问。迈克现在的老板是魏克,这么大的事当然是先找魏克谈而不是找原来的老板,现在的同级同事文森。
迈克懂得文森的疑问,第二句就是:“魏老板也卷进去了。”
文森问:“有证据吗?” 这是明知故问,迈克抱了电脑和文件夹进来,当然是有备而来。
迈克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向文森详细的解说了他手头掌握的证据,发现牵扯的人真不少,整条线都打通了。计有负责这家供应商的采购,项目经理,采购部经理,还有魏克。估计迈克的前任如果没有牵连进去也是有所知情的,这恐怕是他离开公司另谋高就的原因之一吧。
贿赂的金额迈克倒是没有证据,文森根据他们公司向这家供应商采购的金额加上牵扯到人员的数量和级别推理,应该非常可观。
文森陷入沉思,魏老板要做为什么不找比较习惯干这种事的亚洲供应商而找了美国供应商呢?文森想了一下就想明白了,那是因为自己。文森赵是出了名的不粘锅,魏老板当然不会来碰这个钉子。想到这里文森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也很有可能陷进去的,父亲的教训带来的狷介还真的是救了他。
老谋深算的魏克没有读懂的其实是迈克。迈克出生富裕不缺钱,从小到大追求的是更高更快更好的运动荣耀,他光明磊落,嫉恶如仇的英雄气概魏克没有看出来,魏老板大概认为他就是个头脑简单,听话能干的美国好青年吧?
别人不知道,文森是清楚的,自己是只守不攻的性格,要他像迈克这样打硬仗他是不会干的,遇到这种事情可能的选择应该是像迈克的前任那样躲着走吧?
迈克谈完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文森问迈克:“你打算这么办?”迈克用和平时说话没有区别的平和态度说:“我已经约好了公司的人事副总裁和法律部负责人明天早上九点谈话。”
箭已经发出去了?!
文森的心都快从口里跳出来了,努力压住声音上可能表现出的不稳定再问到:“为什么先找我谈?”迈克说:“你是部门除了魏克外负最多责任的,也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我认为你应该事先知道这件事。”
文森再一次的陷入沉思,迈克在事发的前夜找他谈并不是征求他的意见,从好的方面理解是好汉作事好汉当,不把文森拖入漩涡,从坏的方面理解是,迈克对文森并不那么信任依赖,宁愿自己独立作决定。这时再和迈克谈可能出现的后果应该是多余的了。
文森抹了一下若显疲惫的脸对迈克说:“我们先喝点东西休息一下,然后我帮你看看有什么材料数据要补充的,把准备工作再做充分一点。”迈克露出灿烂的笑容连连点头称是。这小伙子虽然勇敢,压力还是挺大的,对文森的支持非常感谢。
文森和迈克去咖啡间为自己做了咖啡,又拿了些零食回到文森的办公室,闲聊了几句稍稍休息了一下就继续工作了。文森帮迈克把他材料中比较薄弱的环节作了修订,陈述方式也作了调整,文森在这一行做的时间长,经验多,平时又是有心人,对魏克一些不同寻常的业务决定都留了点心,对迈克的指点非常到位,也为迈克提供了几个关键数据。天亮的时候他们把材料都修改完了,迈克显得像孩子一样高兴。
他问文森说:“如果需要你愿意做旁证吗?”文森很认真的看着迈克说:“我愿意,这个周末我会一直开着手机,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叫我。”
黎明时分文森和迈克分了手,文森回家睡觉,迈克到他老爸的俱乐部去游泳洗澡换衣服,然后就回公司和人事,法律的高官们开会。
周日的下午文森果然接到电话叫他回公司开会,人事部和法律部门的好几个人都在,神情疲惫,看来大家都忙了一整个周末了。他们向文森仔细的核实了一些关键数据和事实,文森一一作出了明确的答复,他们谢了文森的帮忙又叮嘱了他不能向别人透露,最后问:“你有什么问题吗?”文森问:“魏克他们会怎么样?”人事副总裁答:“如果这些事情属实的话,他们将不能继续在公司工作了,至于法律方面则要看和他们谈的结果。”
文森明白公司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在法律上应该会放魏克他们一马,于是谢了副总裁,回家休息。他没有告诉梅林发生了什么事,只说公司出了大事,这几天会比较忙。整个周末他也没有和包括迈克在内的任何公司同事联络过。
文森的工作习惯是晚来晚走,星期一早上九点钟文森按照平时的惯例进了办公室。他知道魏克到办公室的时间一般是早上七点半到八点之间,估计这个时间人事部门已经处理完了,他不会有和魏克照面的尴尬。
果然一进自己的办公室杰克张就一溜烟的溜了进来,神秘的凑到他身边,悄声说:“魏老板和采购经理今天一上班就被人事部叫去谈话,一会儿就被保安押着收拾个人物品离开公司了,还有两个迈克组的人刚进办公室内也被人事部带去谈话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杰克紧张兴奋得眼睛一眨一眨的问文森:“老大,这怎么回事儿?对我们有影响吗?”
文森说:“公司今天应该会有说明会的,你先回去工作把。”杰克张看着文森平静的脸色知道自己没有事,放下心来后就惦记着要把今天这出戏看完整了,不能漏掉任何事情,到时在小的们面前开新闻发布会要能说得有指有叶不是吗?他噌的一声飞出文森的办公室就去取消他今天和朋友的午餐聚会。这种说明会一般都是临时通知,今天是不能离开办公室半步了。
文森打开电脑就发现有开会通知,生产副总裁召集的会议,时间是上午十点,刚刚敲了同意键生产副总的秘书就打电话来了,叫他现在就去副总的办公室。
生产副总海德是个中等身材,非常结实的中年人,来自美国中部地区,他学历不高但人聪明,条理分明办事有魄力。这时见到文森就开门见山的说:“魏克的位置由你顶,有什么问题我会全力支持你。”文森说:“好的,但今天太急还想不清楚,过几天再告诉你需要什么支持。”海德说:“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做方案够了吗?”文森答“可以。”
十点钟在生产副总海德宽大的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开紧急会议。人事,法律部门的人,向海德汇报的几个高级经理,副总的秘书加上迈克和琴斯,小小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大家没有像往常一样闲聊和开玩笑,气氛挺压抑的。
人事部副总简单介绍了魏克他们的案子和处理方式,告诉大家四个人都已经离开了公司,因为证据非常清楚,四个人都对处理没有异议。法律部门负责人报告说,四个人都签了不告公司的协议,公司也不打算起诉他们。
海德说:“魏克的部门将由文森赵负责,希望大家配合支持他的工作。” 迈克和琴都笑着对文森表示了祝贺,也引起了会场中一片祝贺声,坐得近的两个人还笑著大力的拍了拍文森的肩膀,这事算是让大家轻松了一下。
海德接着说:“魏克的部门今天必须开一个说明会,就安排在下午两点吧?”这话是对他秘书说的,那位小姐点了点头就赶忙出去安排了。
海德又说“下午的说明会在坐各位都要参加,我的另外几个部门虽然不要开紧急的说明会但也需要在每周的例会上说明这件事情,所以你们几位今天下午也都去听听。”他指着他的另外几位高级经理说,大家点头表示知道了。
海德再说:“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负责的部门我有责任,教育员工的工作没有做好,关于教育方面人事部门有什么建议吗?”人事部副总说:“和供应商有交道的工作人员都修过有关职业道德的训练课程,但教材老旧,只有说教,没有实例,效果不好,我们会尽快做一个新的课程出来。”海德问:“多快?”人事部副总答:“两周。”
海德对文森说:“新课程出来后,你的部门每个人都要修,完成率在一个月内要做到100%。”他又对其余的人说“你们的部门也是人人要上这个课程的,完成率一个季度内要做到100%。”大家都表示没有异议。会议在十一点钟结束。
会议结束后海德的秘书留住了文森,叫他在一个小时内交一份简历,并在一点钟过来副总的办公室来,和副总一起对说明会上要用的PPT做补充修改。文森答应了以后赶忙回到办公室去写简历,顺路告诉魏克的秘书要她去帮忙海德的秘书准备下午的说明会,那个叫五月的女孩正在座位上东张西望,惶惶然不知干什么好,得到命令后精神一震,站起来就走了。
十一点到一点两个小时文森没有离开办公室半步,先写了个自己的简历发给海德的秘书,接着把迈克叫进来谈他的组今天走的三个人的工作接手问题,后来把琴也叫进来了。因为迈克的团队这次损失惨重,没有办法自行消化这三个人走后留下来的工作负担。
文森叫杰克去公司的食堂为他们三人带几个三明治来作午餐,魏克的秘书五月去了副总哪里,只好叫杰克跑腿了。一向嬉皮笑脸,喜欢胡言乱语的杰克今天也知道事情重大,进出文森办公室几次都不发一言,连眼睛都不东张西望,放下吃的东西马上就走了。
这次被开除的除了魏克之外还有三人,这三个人都属于迈克的团队。一个是位大学毕业没有多久的男姓采购,他平时做事有点着三不着四的不大靠得住,所以手头负责的采购任务并不重,文森建议由迈克组的两位资深的女采购暂时接过他的工作,迈克认为没有问题,说他一点钟就去约谈这两位。
另一位是位非常资深的项目经理,此人是个身材高瘦,态度阴郁,衣着邋遢的中年白人。文森从来没有领导过他,但对他的印象非常不好,以前就奇怪好几次比例比较大的裁员为什么没有裁到他?文森私下甚至怀疑这人是个吸毒的,要不怎么总是这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负责的项目也不多,文森认为迈克的部门人员已经够紧了,就建议由杰克张暂代,以后再调整,迈克没有意见。文森立刻把杰克叫进来征询他的意见,杰克严肃的表示接受。
最后一位最让人头痛,因为他负责的工作最多也最重要,非常的难以替代。他的名字叫福瑞,因为他祖父也叫福瑞,所有人们叫他小福瑞。小福瑞声音沙哑,笑口常开,是个能干又讨人喜欢的家伙。
魏克的部门有三个采购组,分别负责亚洲,欧洲和美国的采购工作,三个采购组以美国组人员最多,负担的工作也最多。小福瑞就是美国部的采购经理,他比亚洲部和欧洲部的采购经理都能干得多,所以每周五天,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召开的采购联席会议由他主持,这已经成了惯例,并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等于说魏克部门的日常工作是由他主持的,少了谁都可以,少了小福瑞就可能出大乱子。
小福瑞的脑子就像一台功能强劲的电脑,整个采购环节的数据,包括供应商的产地,产量,元件的功能和名称,价格等等都在他脑子里,收进发出,运转自如。他对每一个采购都非常熟悉,知道什么人可以加压力,什么人只能用哄的,什么人可以解决难题,什么人关键时刻可能掉链子。
看小福瑞主持每天的采购联席会议真叫人叹为观止,他像一个高明的钢琴家轻快的弹琴一样发出各种提问,每一个问题都只有他和要回答的人明白。问答此起彼伏,调度资源解决难题就在这几句对话间。到会每个人都高度紧张,怕的是小福瑞问到了自己回答不够快和准影响了乐曲的节奏闹笑话,也恐怕一不留神就漏掉了会议的精彩之处。
小福瑞一边提问一边思考一边解决问题还不忘一边娱乐大家,他时不时的开个机智的玩笑叫大家哈哈一乐,他沙哑的嗓音非常松弛还透着点轻佻,让人服从但不怕他。做了蠢事说了傻话被他刻薄几句的采购也都能一笑置之,小福瑞算是他们这个部门上下通吃的活宝贝,人人都喜欢他。
小福瑞的联席会议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间一定结束,参加这个会议是公司所有采购的日常必修课,但时间上负担并不重。小福瑞本人就是这个重要工作环节的核心部件,魏克他们要捣鬼说老实话是绝对瞒不过小福瑞的,不把他拉下水根本成不了事。小福瑞的能干和随和倒成了他的致命伤。
小福瑞受欢迎的另一个缘故是他的家庭。小福瑞有一个留着一头长卷发,爱穿长裙子,显得很年轻的太太,还有三个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孩子。小福瑞的太太在家带孩子没有出去工作,他自己的工作时间长,他太太偶尔会在下班的时候带着三个孩子来接他。
这时办公室就热闹了,大家都不工作了,跑出去逗这三个小孩子玩儿。小福瑞人缘好,他的三个孩子可爱,太太也和气好说话,他们一家五口都挺招人喜欢的。在公司待得久的人还能记得小福瑞的每个孩子出生时他们得意洋洋的爸爸发出来的怪摸怪样的新生儿照片。这次四个人出事,感情上同事们最感到震惊和难过的应该是小福瑞。
文森们现在还顾不上感情的事,他们在一个小时内要解决的难题是小福瑞的工作谁接手?谁又能够接手?三个人把整个部门的人员名单翻来复去看了又看,觉得一时间没有人能够接手,外面找人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说熟悉这滩业务也需要时间。
文森想了想说:“小福瑞留下来的工作暂时由迈克和琴你们两位共同接过来,以迈克为主,联席会议一天也不能停,停的话怕出乱子,从明天早上开始由你们二人轮流主持,我也每天到会,直到上了轨道为止。”
这工作在以后的几个月内牵扯了他们三人很多精力,还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差错不说,每天的会议时间也延长了不少,当然主持人因为紧张的缘故再也不会想到娱乐大家了,惹得采购们在底下抱怨,这是后话。
下午两点紧急说明会准时召开,出席的人惊人的齐全,大家也都不像平时那样闲聊玩笑,会场气氛非常凝重。
生产副总海德威严的站在台上,身后是巨大但是非常清晰的投影墙,副总自己操作计算机,把Power Point 的片子一张一张翻过,简单但一点也不含糊的向大家解说事情的发生,解决的方式和善后的安排。
海德首先说:“魏克等四人严重的违背了职业道德,利用工作谋取私利,今天已经被公司开除了。具体细节属法律范畴,不方便向各位透露。公司这次的处理证据确凿,他们四人也都承认事实,对公司的处理没有异议。”
这时投影墙上打出了公司有关职业道德的有关条例,海德严肃的说:“公司对这些条例的实行没有任何灵活性,谁要是违背了这些条例公司就处理谁,绝对不会手软!”他说的时候声音铿锵有力,整个房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副总,鸦雀无声,大家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
海德接着说:“我们这个部门是代表公司对外工作的,代表公司的形象,对我们的要求应该更严格,更规范!关于职业道德的教育我们每个人进公司的时候都修过课签过字,但这是不够的,公司的人事部门将开出新的有关课程,我们这个部门要人人上课,都要通过考试证明自己完全理解了公司的职业道德条例,以后如果再有人犯,就是明知故犯,处罚要加重!”
海德说到这里喘了口气,收掉了满脸的杀气,放软声音说到了善后:“魏克的工作将由文森赵担任。”这时副总背后的墙上打出了文森的简历,同时房子里也发出了一片热烈的掌声,看来文森虽然是临危受命,也确实是众望所归。副总听到怎么热烈的反应,对着文森一点头,今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海德念了一遍文森的简历,然后说:“文森赵学经历优异,经验丰富,大家也很熟悉他,是这个位置最合适的人选,相信大家在他的领导下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鼓掌声再次响起,有人还吹了一声口哨,这个在公司出了名的调皮活跃的部门今天到这时才恢复了活力,露出了平时开会的本色。海德也恢复嬉笑怒骂的本色说:“我要听到谁欺负你们新领导,一定不会饶他的。”他笑咪咪的拿手指点了一番下面几个出了名调皮的人,大家又哄笑起来。
这时副总后面的墙上又出现几行文字,交待的是另外三人的代替人选。副总一一念过,对每一个临危受命接手新工作的人表示感谢,要求别的人也协助他们工作。他说你们的新领导文森会很快做出方案,他提出的补人招人要求我都会在第一时间特批的,暗示大家工作量的增加只是暂时的过渡。
不到半个小时海德就结束了他恩威并重,快刀斩乱麻的演讲,依照惯例问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大家已经松弛了的情绪又紧张起来了,会议室里再一次陷入可怕的安静。过了好久有一个大胖子中年女采购站了起来,她带着哭腔问:“小福瑞会怎么样?他没有了工作他的家庭要靠什么生活?”
海德用非常感性的声音说:“我也和大家一样,很喜欢小福瑞的,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和大家一样非常难过,但是他做的事情超出了公司能够容忍的范围,对他做出处理是必然的,我个人会和小福瑞联络,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
法律部负责人也站起来说了一大通话,他的话全部都是法律词汇,颠来倒去云山雾罩,但意思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就是公司在法律上并没有痛打落水狗,和当事人协议好了不会对他们起诉,他们四人以后要回这家公司是不可能了,但找别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副总的意思大家也明白,另外三人他不会管,小福瑞今后找工作他还是会说些好话的,并不会把他的路都堵死。小福瑞在公司的朋友不少,海德的好意肯定会有人传达,小福瑞不会等到副总联络他就应该会主动打电话过来。但是行业里传言很快,小福瑞出了这种事是没有可能再找到高薪高职,责任重大的工作了,找个打杂的工作赚钱糊口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中年女采购的提问是今天会议提出的唯一问题,三点钟散了会大家默默的回去工作,这风暴对每个人都有或大或小的冲击,要好些时候才能消化。
人事部果然在两个星期后推出了和供应商有关联的工作人员的职业道德新教材,在生产副总的强力关注下一个月内文森部门真的做到了人人过关。
课不难修,趣味也很足,像幼儿的看图识字一样用卡通人物说故事,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卡通人物的头都是正方形或长方形的,说起话来一摇一摆搞笑得很。课修完了还有考试,题目都是给一个案例,给几个可能的选择,让你挑。挑对了就好多金星向代表你的卡通飞来表示祝贺,代表你的卡通就张开大嘴傻笑,挑错了就有红叉叉飞来,代表你的卡通就用小短手捂着胖胖的脸,睁着貌似无辜的眼睛用孩子气的声音说:“为什么呢!?”那大道理就会跑出来,然后就让你再考一次。
这课程做得好玩,大家都学得很愉快,之后的好久时间,在会上只要批评谁,那谁就会捂着脸睁着眼说:“为什么呢!?”惹得大家大笑,搞得文森领导的部门跟个幼儿园似的,开会时的气氛挺不严肃的。
课程形式虽然轻佻,内容却是严格得有些不近人情。比方大家很容易做错的一题就是:“你和一位供应商长年合作个人感情非常好,他约你周末去打高尔夫球,说好了各人出各人的钱,你去不去?”大家答:“去。”正确答案是:“不去,因为要避嫌疑。”
还有一道非常容易错的题是:“外国供应商来拜访,礼貌的送你不值钱的小礼物,你收不收?”大家多半选:“收,送供应商小礼物作回礼。”正确答案是:“不收,不要和供应商建立致送私人礼物的关系。”
这条很快受到长驻日本的一位级别很高的的经理的反对,他提出向客户致送小礼品是日本商界的习俗,当面拒绝将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人事部们和文森他们商议良久才得出一个对策:“礼貌的收下小礼物,但上缴公司。”这命令一下上缴的小礼物数量还蛮惊人的,很快就堆满了一间小房子。
这事的另一后遗症就是大家都变得超爱表白,只要自己的桌子上有件小摆设就人见人解说:这是我老公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这是我表姐送的,这是我同学的妹妹送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让大家空前熟悉每个同事的家庭成员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矫枉过正,人人都狷介如文森赵,这是后话。
文森接了魏克的工作不多久正式任命就下来了,他被升为资深总监,工资和股票分红都更上了一层楼。他的工作也重了好些,因为他原来的亚洲部负责人一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他现在一人兼两职,忙得不可开交。
魏克离开后两个星期文森如约向生产副总海德交了方案,其核心部分就是琴以前提过的改制方案,文森认为这是长治久安的解决这个部门根本问题的唯一办法。
海德对文森的方案非常欣赏,在人钱物上处处开绿灯,支持得非常到位。琴和迈克欣喜若狂,特别是琴,在改制的准备和推广过程中不畏辛劳,日夜苦干。文森要做的就是做相关人员的工作,说服他们接受工作上的变动,同时用各种方式让琴放慢步伐,不要急躁。
这次的改制是琴的构想,但是是文森的节奏,效果非常好。文森接替了魏克的工作,人人都知道会大变,像他这个级别的人事变动都会或多或少带来工作上的变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人人都有思想准备,所以改制选在这个时间是很妙的决定,大家为了懒惰不想变化发的牢骚非常少,人人都还有些对新人事新变化的期待,天时地利人和,改制在七个月后顺利的完成了。
琴的改制方案非常科学,工作程序更加制度化,工作上过分依赖像小福瑞那样的天才的毛病被改掉了。当了几个月的救火队员的文森他们才从日常工作中脱出身了,可以抬头看路,关注些策略问题了。
琴对改制的成功非常高兴,在和文森做一对一年度总结时说,通过这次改制她学到了很多东西,文森作为改制的主导对于节奏的把握非常精妙,这样做看起来慢,实际上扎实,是这次改制成功的关键,自己原来过分自我的工作作风应该改进。
魏克事件过后因为接着就是改制的缘故并没有引起太多的谣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谣言准的方面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是迈克做的,不清楚的地方是对魏克他们到底收受了多少贿赂,数字并没有传出来。这样传来传去对迈克不怎么有利,第一是大家比较同情小福瑞,第二是迈克这么干脆利索的干掉了自己的老板毕竟挺让人胆战心惊的。
大家都同情小福瑞这点文森心里并不认同,他认为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天理。自己的父亲最多只贪污了几百人民币就送掉了性命,小福瑞贪图半栋房子的不义之财丢掉了有前途的工作也是应该的,迈克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文森没有到处去为迈克分说,毕竟都是些背后传言,要解释也无从解释起。
这件事后迈克米朗在公司里坐火箭往上冲的势头似乎停止了,文森如今不必担心有那个高官又看上了迈克要上调他做近身侍卫,毕竟当高官的人人都有些灰色地带,带个像迈克这样的定时炸弹在身边不是好玩的。
迈克对这点好像也知道,但并不在乎。工作稳定没有什么变数,他对运动训练更上了心,每天有短训,每个周末有长训,跑步或骑车八个小时,十个小时是常事,有次竟然组织了一帮人从旧金山跑步到了纳帕酒乡。
迈克和一起训练的同伴们自己运动还不够又带起了一个少年运动队,义务训练一帮中学的运动尖子,出钱出力加陪练,帮助孩子们提高运动成绩,也在学习上生活上关心他们,连考大学的推荐信迈克也常常帮孩子们写。迈克父子在运动界名声不小,他的推荐信是很有些力量的。
每个周一的下午他们三人开周会时听迈克兴致勃勃的说起他周末的活动,他自己运动成绩的胶着和提升,孩子们的可爱和运动成绩的突飞猛进,听得文森自己都觉得兴奋得很,人也年轻了不少,少了些中年人的算计多了些年轻人的朝气。
文森对自己的两员大将满意得不得了,觉得这两个年轻人都胸怀坦荡,才华横溢,干劲冲天,自己虽然在教导领导他们,但是从他们身上得到的还更多。
文森有时得意的对梅林说:“没有人要迈克最好,我求之不得,这样迈克在我这里就稳定了。要冷藏琴更没有问题,就藏在我这里好了,藏多久都没有关系,我不知多高兴呢。”
梅林嘲笑他是个既得利益者,文森嘿嘿笑著更得意了,说:“我最大的既得利益就是娶了老婆你啊!”
麦克从旧金山跑到酒乡的路线是这样的

四,四月
改制成功,文森喘了一口气之后要腾出手来为自己找一个亚洲部的负责人了,为此他要到亚洲走一趟。
第一站到了日本,依照惯例,王凯文从台湾飞来陪伴他的日本行。王凯文在文森的团队里负责几家重点日本供应商,但是他的办公室在台湾。为什么是这样安排?应该是文森的前任因人设事吧?王凯文的前任也是英日文流利的台湾人。
东京,东京
记得文森刚接受这份工作没有多久,第一次到日本来看供应商,王凯文的前任从台湾到日本来陪他。日本的商家都礼信周到,文森的公司又是大客户,招待的规格就更高了。他们一般都安排白天看公司,介绍情况,开会。晚上一定是请到当地最好的馆子吃晚饭,晚饭后开始喝酒,一般要转两,三个场子,都是平常人不会去的地方,作陪的人洋洋大观,有些中层干部也有趁机见见世面的兴奋。
初次上任的文森就打破惯例,一点也没有客随主便的意思,吃完晚饭就鞠躬告辞,回旅馆写电邮睡觉。供应商苦劝不从也就只好作罢了,公司批出来的娱乐费用浪费了也不好,大家把文森送走了以后一般还是借着招待文森的名义去玩乐了。文森自己走了,并不反对手下留下来和供应商交际,所以刚开始几天倒也相安无事。
问题是文森赵身体太好了,早睡早起,干劲十足。每天早上六点钟就把凯文的前任叫起来,赶飞机,赶新干线,去到下一个城市的供应商那里一般都还只有八,九点钟,就和人家上班的人一起进公司,马上开始工作。一天换一个地方,马不停蹄,二个星期下来把日本都跑遍了。
凯文的前任两天后就开始吃不消了,自动放弃晚饭后供应商提供的余兴节目,抓紧时间休息。他习惯了每天喝点酒的生活,回到旅馆自己买两瓶啤酒小小的安慰一下自己的口舌肠胃神经后就索然寡味的睡了。
有一天他正在房间里喝睡前酒,文森进来问他一个问题,他仗着酒意向老板抱怨道:“公司出的那点工资,不值得我们这么拼命吧?”文森对这抱怨当没有听到,第二天照样六点钟把他叫起来开路,真是不上道啊!
两个星期后文森回美国,下了飞机一打开电脑就看到了凯文的前任请病假的信,这家伙一病就病了两个星期,几个月后他就辞职走人,躲过了第二次陪老板的苦差事。
凯文的前任辞职走人后文森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还需不需要在台湾设一个职位的问题。这个职位好像是个陪老板吃吃喝喝的闲差,自己不吃不喝就用不到它了。但是既然他当时的老板魏克和公司的高层们对这个可有可无的职位设置没有什么意见,没有什么道理自己申请把它裁减掉吧?
正好公司里有个台湾来的工程师王凯文找到文森来申请这个工作,说是家庭的原因想回台湾去。凯文是个机械工程师,在台湾和美国读的都是一流名校,工作经历也不错。机械工程师是工程界的万金油,哪个项目都用得着,转行去做供应商管理很是顺理成章,尤其是他本人愿意,文森就爽快的答应了,还为凯文王争取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海外工作Package,这点让凯文多少有点喜出望外。
凯文能够争取到这个位置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能够说非常流利的日文。凯文的母亲就是日本人,他实际上有一半的日本血统,但是他是在台湾长大的,行为举止更多的像个台湾人。文森征求他的意见说愿意把Station 放在台湾还是日本时,他选择了台湾。这个文森无可无不可,凯文离着日本有一段距离有点不方便没有错,但是Station设在台湾也比较省钱,而且凯文的前任也是驻在台湾的,所以凯文很顺利的到亚洲上任去了。
凯文的前任是个不怎么作为的人,所以文森刚开始也没有对凯文有什么期望,给他的工作要求也非常的空洞没有内容,这职位就好像棋局里的一步闲棋,可有可无。说实话,这职位一遇到风吹草动,比方按比例裁员10%什么的,文森就会毫不犹豫的放弃掉。
但是凯文上任后很有些变化,他工作作风细腻周到,和日本人磨起来也很有耐心,慢慢的把文森部门和日本供应商之间的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一个一个的磨掉了。日本人也和他交流得非常好,有时文森看他和日本人你来我往,轻声细语,客气来客气去,没完没了,都快睡着了。但到得最后,终于还是磨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来,让文森慢慢的感觉到了设立这个职位的好处,把一些牵扯自己精力,无关大局但对爱钻牛角尖的日本人来说又放不下的事情都接过去了。
陪文森在日本出差对凯文的体力也是一大考验,但他很努力的适应,完全没有抱怨,回去以后也请病假,但是一,二天后就恢复上班了,显得是真的病了,没有闹脾气的成分。当然文森一连撂倒了二位手下,也多少有点检讨自己的行程是否过于饱满,以后几次出差倒也有意放慢了脚步,让个子矮小,体力一般的凯文不至于太吃不消。
和凯文出了几次差,聊得多一点也多少了解了凯文的出身。凯文的父亲是台湾的大家子弟,在日本留学时娶了个日本望族的小姐作太太,婚后带着太太回到了台湾。日治时期日本人在台湾的地位高,凯文的妈妈一出门哪怕是到菜市场买菜都被人点头哈腰的恭敬着,菜的份量也要多给一点。由于她是望族小姐出身,在日本人圈子里也很受尊敬。就算是光复过后,到了中国人当政的时期,在凯文妈妈生活的小圈子里还是布满了见到她大气不敢出,头都抬不起来的人。
凯文的日本妈妈在家里家外都过着说一不二的日子,长此以往她的气焰就比较嚣张,当然日本女人大面子上不会错,但他们家是母系社会是真的,他父亲对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没有什么发言权。
可巧凯文找的太太也比较强势,也许是他们父子个性相近,两个人都喜欢强势的女人,家里家外都希望由别人主导。凯文的个性就透着懦弱,一碰到比较强势的对手就没有办法坚持自己的意见。在工作中他一碰到难题就交给老板处理,在家里听上去只要和太太有不同意见,好的结果是他丢盔弃甲向太太投降,不好的结果是由着日本婆婆和中国媳妇热战冷斗,自己在旁边啃手指甲发愁。总归是失败或难看的失败两种结果里面挑一种就对了。
工作中要麻烦到老板文森的时候倒是不多的。凯文的日本妈妈对他的教养很到位,他的日文和作派都充满了贵气,大部分的日本人见了他都自动毕恭毕敬,受到挑战的次数并不多,而且他非常敏感,一旦快要出现危机了就向文森求救,文森一般都会在第一时间冲到火线上去赤膊上阵,知道凯文性格上弱点的文森的快速反应掩盖了凯文的不足,扬长避短的让他在这个位置上越做越好。
四月里,文森从阳光灿烂的加州到了的阴雨连绵的东京,坐上机场大巴,计划先到旅馆放好行李再去公司上班。文森的作风低调,不喜欢手下或供应商劳师动众的到机场来接,这点已经形成习惯,他每次到日本来都自己坐巴士到旅馆。
大巴上坐满了人,但鸦雀无闻,安静到窒息,文森也入乡随俗,放弃在美国无时无刻不在看电邮,打电话的生活,静静的看着戴白手套的司机一丝不苟的做着开车前的准备。
小个子中年司机全神灌注,神情中透着紧张,掌着相对他的身体来说过分庞大的方向盘,稳稳的把他们的车拐上车道,出发了。车里的广播也同时响起日文和英文的欢迎辞,日文和英文是两个不同的女声,一个婉转一个利落,让人觉得日本社会双声带的严重缺乏,又或者是这两种文化不可能由一个人代表,非得两个人分别表述不可,哪怕是报个站名,也得原汁原味完美无缺。
无所事事的文森浮想连翩:这庞然大物的大客车虽然是日本人造的,但似乎在美国司机的手上更像会事儿。美国胖大的黑人司机的肥肥的大巴掌把着这巨无霸的方向盘更叫人觉得相得益彰。他们也不需要这些鸟女人的拿腔拿调,一边开车一边就把报站的活给干了,还时不时的开个玩笑什么的。当然胖司机也不管你懂不懂他的话,他有讲就当你懂了。
停下车来他又兼任行李员,胖胖的身体把那些行李箱像小鸡一样拎到地上,有时拎得太快,把别人的也捎上了,他就口称 Ops,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脸上没半点做错事的惭愧。这亲切粗躁的服务让你轻松愉快,慢不经心的塞两块钱给胖子做小费,就一路讲电话,一路拉着行李箱扬长而去。
在日本就不行了,开车的只管开车,讲话放女人们的录音,另外还有两个穿制服的个子矮小,神情严肃的行李员端坐在车上。上车时他们按远近顺序放下乘客们的行李,下车时也得由他们把行李拖下来。这是好严重的事情,不可以开玩笑的,两个行李员都兢兢业业的操作着,满脸认真,等的人也很肃穆,小费不要出,但也没有什么轻松一笑的机会。
那要是万一出了点差错,事情就大条了,行李员们会惶恐的奔来跑去,紧张得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常来日本的文森有时想,那次要是发神经投诉一下这些严肃有余,活泼没有但还是偶尔会出点差错的家伙们看看,搞不好他们会切腹自杀的呢,这个玩笑开不得的。有一半日本人血统的凯文王自从搬到亚洲后这日本味道也越来越浓了,自己不好再随便骂他了,搞得他神经衰弱睡不着觉,还得自己安抚他才能恢复工作能力岂不是自找麻烦?
文森正在大巴上正襟危坐,心里翻滚着各种如何作弄日本人的念头自得其乐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大作,打破了车上的寂静,这突然发作的铃声让坐在文森旁边的一个装饰得一丝不苟,连呼吸声都控制得细不可闻的年轻小姐吓得把手上正捧着看的杂志咚的一声掉到膝盖上了,整个车上顿时发出一片窸窣声,大家都乘机换一下坐姿,也表达一下对这突发铃声的不满。
文森欠身向四周弯了弯腰表示歉意后打开了电话,谁知里面炸雷般的传出杰克的声音:“老大,到了吗?”,文森压低声音说:“我等会打给你。”杰克问:“在开会吗?”文森答:“正坐在去旅馆的汽车上呢。”杰克心想坐在车上不正好谈事情吗?老大一到日本也变得阴阳怪气搞不懂了,正在中国出差的杰克摇了摇头遵命把电话挂了。
文森懒得理杰克,挂了电话顺手就把手机关掉了,上次到日本在地铁上接一个杰西卡的电话,还没讲几句就被乘务员礼貌的打断了,说是地铁上不能讲手机,说不定这大巴上也有规定不能讲手机的。搞不懂他们日本人的,上班上学开车时不能讲手机那是有道理,这地铁公车上也不能讲手机算个什么东东?那要手机干什么?
日本人在老板老师长辈前辈面前都不能说话,在老婆孩子部下面前又不愿意说话,如今公共交通上也不能说话了,那到他们该说话,必须说话的时候他们到底还会不会说话呢?难怪他们那么爱吃,他们的嘴巴去掉了说的功能,当然吃的功能就变得超级灵敏了。无聊得要死的文森赵,坐在车上不停的腹诽日本人的风俗习惯,想把包里的材料拿出来翻翻吧,想到自己刚刚用电话打扰过大家,这时也不好意思用翻动纸张的声音来破坏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沉寂了。
好不容易熬到旅馆里,放下行李,洗个澡换件衣服走下来。凯文已经在旅馆大堂等他了,他们坐上岩石公司派来的车子就往办公室走,一路上凯文中英文混杂着的向文森报告行程安排和工作要点,不知不觉间到了公司门口,还没有下车就看到熊谷已经嬉皮笑脸的站在那里接他们了。文森长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在大巴上弊出来的气闷一扫而空,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人事和节奏,心情愉快,浑身充满了活力。
熊谷是岩石公司负责重点客户的干部,因为文森公司是他们的重中之重,熊谷跟他们熟得不得了,知根知底。虽然是客户和供应商的关系,但时间长了人还是会产生感情的,熊谷和文森多年来斗智斗勇,惺惺相惜,在不知不觉中混成了朋友。
熊谷像大多数日本大公司里受到重点栽培的精英一样,被派驻过海外,曾经在美国待过七年,英文不错。最重要的是他的个性开朗,狡诈可喜,很对文森的胃口。比方他现在正按照日本的风俗在向大客户文森鞠躬,露着一口小虎牙嬉笑着一欠身,这鞠躬动作就算是马马虎虎完成了,潇洒漂亮,又透着几分讥讽,几分无奈,还带着些亲切,带着点我就这么打混式的鞠躬,你能奈我何的无赖相,内容丰富极了。文森回了个更随意的鞠躬,就走过去抱住他拍了一下,马马虎虎的又和他行了个美国式的见面礼,两个好朋友都被对方逗笑了,满心高兴的相跟着进了会议室。
熊谷是日本人里面的异类,他聪明跳脱不拘小节,脑子快嘴巴快,反应快决策快回电子邮件也快,而且他的英文信完全没有格式,字连字句连句,文法拼写一塌糊涂,但内容明白直接不拐弯,有问有答不含糊,马上就能解决问题,简直是一般日本人写出来的规规矩矩,半天不得要领,废话连篇的信件的反动。让深受东方模糊哲学之苦的文森的美国部下们爱死了,他们挺熊谷到连他的错别字和烂文法都挺,大家写信也开始不拘文法拼字,还不知廉耻的笑称自己写的是熊谷体,久而久之连文森都觉得他们这样糟蹋自己的母语英文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熊谷和一般日本公司有培养前途的干部不一样的地方是他跳过槽。日本职场超级稳定,一般的大学毕业生进了一家公司后就从一而终的,没有人会中途换工作,提升也多是论资排辈按步就班,跳过槽的熊谷就比他们公司的同年龄干部级别低一到两级,虽然他负的责任比这些人都重要得多,但工资比他们都低,这就是跳槽的代价。这和美国的职场是不同的,杰克有奶便是娘,跳槽是家常便饭,虽然级别不高,工资倒被他捣鼓得比常人都高一截。
这事熊谷是吃亏也是占便宜。熊谷这人读书时就调皮捣蛋坐不住,不是个好学生,进的大学也很一般,毕业后顺理成章进的公司也是家二流公司。
岩石公司并不大,技术单一,但精益求精,是这个小行当里的世界一流公司,名声非常响亮,他们招人都是从一流大学招,轮不到熊谷他们学校。
熊谷当时的公司是岩石公司的小供应商,聪明机灵胆子大脸皮厚的熊谷被派到岩石公司做业务代表,他是被岩石公司的老板岩石老先生亲自看中挖过去的,他原来的公司觉得就像和岩石公司攀了亲戚般的有面子,高高兴兴的就放了人。
岩石公司的老板是兄弟两个,看中熊谷的是老大,人称大先生,有个独生女儿,岩石二先生倒有两个儿子,都是美国留学生。当年岩石大先生主外,二先生安内,两兄弟配合得很好,天时地利人和才有了岩石公司今天这个局面。如今两位先生年事渐渐的高了,按日本家族公司的惯例隐约间也到了该交班的时候了。
当年岩石大先生把熊谷挖过去,带在身边重点培养时,人人都说老先生怕是看上了个女婿,不久的将来熊谷就会改姓岩石,和岩石二先生的两位公子都有当岩石下一代掌门人的可能性。谁知熊谷没有两年就结了婚,太太并不是漂亮的岩石小姐,而是位聪明外露,不拘小节,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有趣女子,让大家都跌破了眼镜。
熊谷婚后不久就被外放美国,负责美国分公司的工作,直接老板正是岩石二先生的大公子。笑口常开的岩石大先生对爱将熊谷的婚姻有没有失望呢?这谁也看不出来,只知道老先生和熊谷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密切。
熊谷调皮不愿意受拘束,但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对岩石老先生恭敬有加,在美国的七年里,每个星期都会花上半天的时间认认真真给岩石老先生写一封信,报告一周的工作生活,美国的风土人情,甚至气候变化。
这信熊谷不用电脑写,而是用笔写出来再电传给岩石先生,调皮的熊谷写得一笔好字,老先生也更习惯在纸张上读东西。岩石老先生每周也会认真的用手写一封短信给熊谷,信中有教导也有关心,有时就只是写些日本的四季变化,花开花落。这一老一小的关系即像上下级,也像老师和学生,更有些像父亲和儿子。
七年之后熊谷回到日本总公司,岩石老先生再次把熊谷带在身边,委以重任,其中心思很受外人揣测。岩石小姐最终没有招女婿上门,而是嫁给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企业家家族做当家大媳妇,算是出了岩石家的门,岩石二先生的两位公子如今都在公司里各掌一个部门。
酒后闲聊,旁观者清的外人常常议论岩石家的接班困扰,岩石公司的主要客户都在美国,他家的二位公子都是美国留学生,美国味浓厚可以没有困难的接近客户。但这二位才具都平平,还有些花天酒地的纨绔气。大公子做了熊谷七年的老板也没有能够收服有大将之才的熊谷,他们二人的关系不怎么亲密。
岩石大公子如果做了下一代掌门人的话,熊谷要末受憋要末出走,日子不会好过。公司在大公子手上不要说发展,连守成恐怕也要看运气了。才华横溢的熊谷不但受美国客户喜爱,如今岩石公司的新天地中国似乎也很欢迎熊谷,如果未来由熊谷掌舵,公司的大展宏图指日可待。但把公司传给不相干的外人这公司以后还会姓岩石吗?岩石家的后人在这家公司里还能保有一席之地吗?传统的家族公司一般不会冒这个险的,岩石公司要开这个先河吗?
不相干的外人议论纷纷常常为岩石家的事起争执,有的为岩石大先生二先生担忧,对他们的决策之苦感同身受,觉得他们左右都为难。有的为熊谷操心,觉得他将来掌门的话处境尴尬日子不好过,在大公子的治下更会是虎落平川,不得展志。
当事人似乎都没有外人那么急切,两位岩石老先生还是笑眯眯的每天都到公司来。熊谷还是拿着比他所负的责任低的多的工资,带着几分讥讽几分洒脱的笑容和客户们周旋,岩石大先生对他的极度信任让他在手下和客户面前都言出必行,得心应手。两位岩石公子也时不时的周游世界,在岩石各国分公司的精心安排下到世界上风光最好的高尔夫球场上愉快挥杆。相关人等都得其所哉,底下的暗波汹涌外人都看不见,只能靠猜测。
和熊谷开会总是很有效率,双方都有准备也都能做主,一条条谈下来很快就谈完了正事。文森的公司虽然是大客户,但岩石公司的技术好,作风稳健,产品供不应求。文森要的量大,价格上也不能太高,有求于岩石公司的地方挺多的。好在岩石老先生和熊谷都是讲交情的,在供应上总是把文森的订单放在首位,价格上也特别克己。两好合一好,他们的生意好谈。
正事谈完了,熊谷带文森走了一圈给相关人等打打招呼,安排了几个会议,解决了一些技术上的新要求,大半天功夫,文森在岩石公司的工作就结束了。
凯文的会议还没有结束,熊谷就把文森带到他自己的办公室聊天。文森得便向他请教一些有关日本其他供应商的问题,他们两人是好朋友,互相都会帮些忙,给对方的工作提些建议。之后就是闲聊了,聊行业的人事变迁,技术动态甚至八卦什么的,有时聊着聊着想起什么他们又会讨论些正事。
这就是见面的好处了,可以保证有质量的交流时间,也可以激发出一些新想法。信件和电话交流一般都是就事论事,公事公办的意味比较浓,这也是为什么文森他们一个地方一年至少要跑一趟,建立或保持些活的关系。
这时熊谷接了个电话,是岩石大先生打来的,他要亲自出席今天晚上招待文森凯文的晚宴饭局,说是要和文森喝一杯。看到已经不大出来陪客户的老先生这么有兴致,文森和熊谷都很高兴。
晚上吃日菜,大家热热闹闹的盘腿坐在了一个长条桌子的两边,除了文森和凯文是客户以外,还有好几个是岩石公司的中高层干部。文森的对面坐了老先生,旁边坐着熊谷,以备在老先生的英文不够用的时候帮帮忙。
岩石老先生矮矮胖胖的,顶着一个铮亮的光头,笑口常开,一双总是笑得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偶尔张开来精光四射,是个文森每次和他交谈都觉得愉快有趣味,同时又让他觉得深不可测的老人家。
毕竟是做美国生意起家的,岩石老先生的英文并不差,语速缓慢,表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然词汇并不是太多,但应酬起来完全够用,还时不时的可以开个玩笑逗得大家乐不可支。
今天他主要拿文森的不喝酒取乐,说:“赵君啊,你这个年轻人我最喜欢了,每次见到你都想和你好好的聊一聊,遗憾的是你不喝酒啊,你要是能跟我痛快的喝上一个晚上,不醉无归,那就是人生中的一乐了。”又说:“赵君啊,你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呢,哦不,十全九美,你要是喝上酒了才能算得上十全十美。”引得赵文和在坐的人都大笑。
嘲笑完文森又嘲笑自己,瞪着一双小眼睛很认真的问在座的:“考考你们,谁知道世界上哪种语言是有最多人说的吗?”有人答“中文。”,他说“错!”,再有人答“英文!”他再说“错!”停了一下有人迟迟疑疑的说“难道是法文?”
老先生大声说“ 错错错!世界上有最多人说的就是破英文,我说的就是破英文!”引得全场爆笑,果然全场十来个人个个都在流利的或结结巴巴的用英文交流,但是没有一个人的母语是英文的,大家不同程度的都在说破英文(Broken English),差别只是破英文,很破的英文和最破的英文罢了。
一般日本人最怕当众出丑了,因为怕出丑,有些每天都在进修英文,进修了很多年的人也不愿意开口,而且越是有点地位的人越是会装腔作势摆架子。像老先生地位这么高的人,不但不怕出丑,还敢自爆其短拿自己的弱点开玩笑,真是很另类,也难怪老先生这么喜欢熊谷了,就算是熊谷辜负了他的好意,不愿意做他的女婿也不放手。。。赵文一边咧开嘴乐,一边想。
扭不过老人的固执,文森这天晚上破例在饭后去了一家酒吧,喝了一杯啤酒才告辞,还答应老人下次来访时一定排出时间来陪老人喝一晚上酒,不醉无归,争取当个十全十美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六点,文森和凯文如常开始了他们紧凑的行程,这一忙就忙到了周末。这个周末文森决定休息一下,他让凯文在一家温泉旅馆定了两个房间,周六准备到那里去住一晚,放松一下。
文森和凯文在东京住的旅馆提供早餐自助餐,但平时他们上班时间早,一般都定一个简单的早餐送到房间里来,匆匆吃完就出门了。今天他们约好了十一点钟出门,早上的时间非常充裕,习惯早起的文森运动完后决定到大堂的餐厅里去好好吃个早饭,他知道凯文肯定还在睡,就不叫他了,自己一个人前往。
文森可能是在这里吃的周末早午餐 
忙碌的文森难得的有了一个清闲的早晨,带了份报纸,坐在高大明亮的餐厅里边吃边看报纸。这家旅馆提供的是西式早餐自助餐,但所有的餐点都按日本人的习惯做了些改良,餐点都小巧精致,食材新鲜,色彩也调理得赏心锐目,不知不觉间,文森吃了不少的品种,很是心满意足。
吃饱后,他一边喝咖啡,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四周。餐厅里人不少,很多一看就是出门公干的,三三两两很多,像他一样一个人的也不少,因为是周末的缘故,衣着神态都透着点轻松。还有些看来是度假的,也有好些看来是本地居民,趁着周末到旅馆里来好好的吃个早午餐。日本的高级旅馆里的饭店都很讲究,大家也很习惯到旅馆里来吃饭。
文森的对面坐了一对老夫妇,男的高高瘦瘦的气度飘逸,是个好看的老人,女的更是让人过目不忘。盛装的她身形巨大,佩戴的耳环项链也色彩斑斓,很有质感。她胖胖的手上带着一只硕大的蓝宝石指环,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幽幽的放着光芒,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蓝宝石太太不但身材庞大,首饰耀人眼目,胃口也很好。她腰杆挺直,稳稳的坐在位子上,不慌不忙的吃了一盘又一盘。
虽然是自助餐,一般都是自己去拿食物,蓝宝石太太还是可以不动声色的指挥服务生来来去去帮她搬来食物,撤去空盘碟。看到这二位老人隆重繁复的装扮应该是本地人,周末出来走走的,这孔雀开屏似的神气的老年妇女在美国和欧洲是常常看见的,但日本老妇人中就少见了,她们一般都谦卑低调,看来蓝宝石太太夫妇是见过世面的,怡然自得的与众不同就是见多识广带来的底气。
文森的父母应该和蓝宝石太太夫妇差不多的年纪,他们的人生可没有一天这么舒心过,这是文森第一次带着惋惜遗憾想到他早逝的父亲,为他短暂贫乏的人生发出一声叹息。也盼望着哪一天他母亲可以像蓝宝石太太一样自在的在阳光下享受盛宴,而不会一到比较像样一点的餐馆就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蓝宝石太太的先生早就吃完了,这时也和文森一样在悠然的喝着咖啡,注意到文森的目光后笑著眨了一下左眼,好像在说:我太太她就是爱吃啊。文森举起咖啡杯向老先生示意了一下,就转开了眼睛。就算是一对老人家,自己这么盯着看还是有几分不礼貌的。
周末有兴致有实力到五星级旅馆里来吃高价的西式早餐的日本人似乎都不简单,左边的这一桌也透着不同一般,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小男孩。一家三口中看上去最特别,最离经叛道不像日本人的是那位年轻的男主人。
那位青年男子有着在日本男人中少见的高大壮实的身材,有一双聪慧有神采的眼睛。随意的穿着一件名牌衬衫,皱皱巴巴的和这家餐厅里别的衣着一丝不苟,个子矮瘦的日本男人一比非常引入注目。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吃完后若无其事的就把坐在太太怀里的孩子抱过去了,抱到窗口去逗著玩,这位太太也理所当然的让他抱走孩子,自己开始专心致志的吃起东西来。
这么平常的举止在日本男人中是非常少见的,连熊谷那种有反叛精神的男子也不会在公众场合抱孩子,尤其这两夫妇神态自若,看来是很习惯这样做了。文森由不得多看了那人几眼,心说:这世界真的在变,连最怕出格的日本人中间也悄悄的出现了我行我素的新风气,像熊谷,像这位抱孩子的男子,都慢慢的有了个性,对日本以外的人来说,也更好理解,更容易交往了。
这种表面温文尔雅内心有主意,隐隐中还透着股霸气的人正是文森在寻找的,他希望他的将来的亚洲部负责人能有这种气质,能够为东西方文化所接受又不被其左右,还有力量掌控局面主导别人工作的人才能胜任这个工作,文森团队里最顺理成章可以接手这个职位的是熟悉中美日语言文化习俗,而且Station 已经搬到亚洲来了的凯文王,可惜他个性懦弱不能担重担,把他推上去只能让别人和他自己都痛苦。
文森不无自私的想:也许两位岩石老先生昏了头把公司交给了纨绔的岩石公子,新老板又脑筋坏掉激怒了熊谷,那自己就可以鱼翁得利把熊谷挖过来了。嘿嘿,自己的心还真够黑的,但肯定这是白算计,岩石老先生精明过人,这种傻事绝对不会干,就算是他们最终决定把公司交给岩石公子,也会想尽办法把熊谷安排得位高权重,待遇好到没有人挖得走,让他知恩图报为岩石公司鞠躬尽萃。
文森又看了那位男子一眼,施施然离开了餐厅,收拾行李度假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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