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洲
     Peggy Deamer
我看到大厅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写“十家对员工的家庭生活最友善的法律公司”。这让我很震惊:“我们在建筑学校里怎么就从来没有这些东西呢?”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144篇讲座。
本文整理自2016年11月2日于
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举行的讲座,原题为《(re)Working Architecture》(“重”做建筑),由“建筑游说组织”创始人、耶鲁教授Peggy Deamer主讲。讲座由普林斯顿大学俞洲翻译整理,由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华霞虹教授推荐。感谢普林斯顿的Jacob McCarthy在翻译中提供的帮助。
记录者:俞洲
普林斯顿大学建筑学硕士在读,伊利诺伊大学建筑/人类学双学位学士,关注建筑实践、商业和行业伦理。
推荐人:华霞虹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耶鲁大学访问学者,阿科米星建筑设计事务所学术顾问,《时代建筑》兼职编辑。主要学术兴趣:中国现当代建筑史、日常城市研究与普通建筑更新、消费文化中的当代建筑。
主讲人:Peggy Deamer
耶鲁建筑学院副院长,Deamer + Phillips事务所负责人,“建筑游说组织”的创始人。通过对于建筑实践中劳动的审视,她的研究探索了现在经济体系下,建筑实践、劳动、创造性工作等方面之间的关系。
正文共20522字16图,阅读完需要25分钟
推荐语
本讲座由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华霞虹教授推荐
“我常常忍不住这样想:在美国建筑界,Peggy Deamer教授是不是一位理想而无用的学者?作为深受新马克思主义(包括女性主义)思想影响的建筑理论家,Deamer对资本主义体系中建筑生产的政治经济学,“建筑师作为工人”,建筑设计这种非物质工作*的属性的执迷,是很容易理解的。这些思考跟美国东海岸建筑学院建筑历史与理论领域的批判性思维的总体调性是一致的,虽然她走得更远,不停留于形而上层面,始终致力于将建筑行业和建筑学本质的理论思考紧密结合起来。
*马克思认为,一般来说,像医生、教授、作家、诗人、画家、道德家、传教士等属于非生产劳动者,因为他们的活动或“服务”,不生产现实的或想象的使用价值,不生产物质劳动的产品,也不直接生产财富。对马克思而言,不光是从事物质劳动、体力劳动的人才是无产阶级,从事非物质劳动的人像教师、医生、签约作家和艺人等,如果被放置到一定的雇佣劳动结构中,就会变成不占有生产资料,而依靠工资为生的生产工人,成为名副其实的无产阶级。来源:http://m.cwzg.cn/theory/201805/42620.html?page=full
建筑游说组织
peggy deamer创立的为建筑师争取权益的组织
然而,关于Deamer创立的“建筑游说组织”(The Architecture Lobby),我一方面深深佩服于她极其难能可贵的知行合一,另一方面也会深深怀疑其有效性,工会组织多大程度上能帮助一个基本上并不真正把自己当成工人,而是更多地追求个体创造性的行业?除了设计作品,建筑师的价值还能如何评价?谁,按照什么标准去评价建筑师对社会的贡献,甚至为业主节约的资源(哪怕是金钱)?不过,2018年在Peggy应我组织的“建筑设计作为现代组织”国际学术论坛而专门为《时代建筑》撰写的《国际视野下的建筑协会:比较、诟病与建议》的确为我们揭示了在不同国家迥异的建筑机构组织方式及其有效性。
在巴特莱特学院Deamer讲座最后的热烈讨论,跟自己内心对Deamer无畏工作的深深敬意如出一辙。因为Peggy在“建筑游说组织”中提出的诉求,一方面来自她对建筑设计领域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关系的洞见,来自于她对现当代生产方式中建筑师身份转变的洞见,很大程度上应该也是全世界建筑行业今天已经普遍面临且无法解决的困境,而我们大部分人为了保住那些既得的机会,尚无力也无意去提出挑战。在四十年城市化高速发展以后,中国的建筑行业进入了常态发展期。五年前曾经冲到本科生毕业最高工资的建筑学专业收入急速下滑,毕业就转行已经成为建筑系学生的新趋向。更不要说存在已久的建筑学院内女生比例过半且优秀者芸芸,而就业时性别歧视甚至被当成理所当然……所以,Deamer那些如螳臂挡车般的行动和她看似游离于建筑学本体讨论之外的研究是有意义的,因为只有打破了建筑师作为完美的建筑艺术创作者的幻象以后,我们才有希望建立当代建筑学与社会生活更美好的关系。
讲座正文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巴特莱特,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关于建筑游说组织我后面会细讲。不过关于这次的标题(re) Working Architecture(“重”做建筑)的背景,我觉得我应该提供一些背景,告诉大家为什么我觉得需要重做,要去修改我们现在的建筑。我会告诉你们我自己的故事:为什么我会做现在这些研究,也作为接下来更加系统化的讨论的一个背景,不过也许你们会觉得这个背景故事比系统的讨论更让你们有切身体会。
我有四个顿悟的瞬间,让我意识到了围绕着建筑当中的工作和劳动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是阅读Edward R Ford的《现代建筑的细节(The Details of Modern Architecture)》。他观察到,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如果他生活在十九世纪,他会关注劳工的生存状况,但如果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他则会关注使用者和客户。
这里面的原因也是很明显的,十九世纪有工业革命,其间诞生了不同的创造建筑的方法,手艺的消失和工业化,手工艺变成了生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很容易对那些手工艺者现在的情况产生关心,他们曾不断地贡献创造性的作品但现在却生活在贫困线上。但是Edward对于不同时代的社会关切的观察还是让我不禁去想,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我们不再关注工人了?
第二个瞬间是在华盛顿举办的一个杰出女性建筑师论坛上。在接近尾声的时候,观众里有人举手发问:“我还很年轻,还没有开始建筑学的学习。我到底能对我的职业生涯报以什么样的期待呢?” 台上的一位嘉宾——我的一个朋友,一位聪明的女士——回答道:“建筑不是一种职业,建筑是一种感召(calling)。” 我当时就想:“哇哦,这简直就是在说,请不要付给我报酬!你付给我的越少,我越显得神圣。这可不是在传达一种好的信息啊。”
第三个瞬间。我去参加一个在耶鲁法学院的建筑论坛。我看到大厅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十家对员工的家庭生活最友善的法律公司”。这让我很震惊:“我们在建筑学校里怎么就从来没有这些东西呢?”从没有人告诉学生们这样的考虑(在就职中)很重要,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收集信息,建筑学校对这些事情也不关心。我后来还发现那些上表的公司会对着没上榜的公司标榜自己,因为他们以此来争抢最好的人才。我这才意识到这不仅是在提示学生们去关注这些事,对于公司来讲这也是争抢顶级人才的重要手段。
WBYA组织的讨论 @GSAPP
第四个瞬间是在新学院*的一个叫做“谁修建了你的建筑(Who Builds Your Architecture)”的小研讨会上——“谁修建了你的建筑”同时也是一个组织*的名字,他们希望找到对于在阿联酋的那些知名建筑师的建筑工程中的劳工奴役问题感兴趣的建筑师和团体。但是当时遇到的一个情况是他们找不到哪怕一个愿意出席这场讨论会的、在阿联酋有实际项目的建筑师,因为没有人愿意冒犯自己的甲方让自己丢掉工作。这让我非常震惊,但还有让我震惊的是有艺术家因为抗议剥削劳工而拒绝在盖里设计的盖蒂博物馆(Getty Museum)*展览。为什么艺术家能对劳动者抱有兄弟情,而建筑师却缺席这样的讨论呢?
*新学院,New School,位于纽约,世界著名的左翼大学(自wiki)
*Who Builds Your Architecture,更多信息参见他们的网站http://whobuilds.org
*盖蒂博物馆事件,指的可能是艺术家抗议弗兰克盖里在阿联酋的美术馆项目建设中的劳工恶劣待遇的事件。
这些很不一样的观点让我开始考虑怎样才能去重新思考建筑师到底在做什么,还有建筑这个行业到底在怎么运作。
建筑师也是工人
聊完了背景,我们来说说这次的主题:“建筑师也是工人(The Architect as Worker)”
我们有四个主题:1.我们也在工作,而不只是搞艺术;2.我们是知识工人,不是物件生产者;3.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同一条战线上;4.我们必须要反映我们所为之工作的社会。每一条主题又有三个点,所以我们今天的讲座要讲的就是这十二个点,那话不多说,就让我们开始吧。
主题一
我们在做的是工作,不仅仅是艺术
第一点:将我们的作品定义为一种“工作”,并不意味着它就不有趣、不具有创造性和不那么令人满足了。
我们对于“工作”这个词常会有一种负面的印象。通过思考劳动的本质是什么——不仅仅是建筑的工作——我发现理想的乌托邦中对于工作有这么两种态度:一种是减少工作时间,所以你可以有时间去休闲或者接受教育;另外一种是让工作本身变得吸引人和有价值。我赞同第二种态度。我们去工作,工作组成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工作是创造性的,工作是很棒的,并且如果工作被正确地组织起来,你不会觉得你必须要停止工作才能获得乐趣;如果你拥有生产资料(means of production),在组织实践的过程中能够自己做决定(agency),即便你做的不是设计工作,工作也会是创造性的。
这两张图是震教徒的生活*,我把它当作是一种上面所说的乌托邦社会的例子。在一种被认真安排的和社区化的方式下,工作本身在这里成为了一种启蒙和完满。“美丽”在这里被认为是工作本质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种造型和美学的状态。
*Shakers,基督教贵格会的一支,其家具用器等的设计和工艺颇有影响,衍生阅读参见http://blog.udn.com/allthingsconsidered/1100277
第二点:创造性活动也是工作,而且艺术家们比建筑师更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这和上一点是一体两面。我清楚地知道很多建筑师认为他们的作品具有创造性,是因为作品美学的本质。但我试图让大家明白这一点,并不是美学的那一面让作品具有创造性,而是工作的本质让它具有了创造性。但是每当我说“建筑师也是工人”的时候,别人总是会说“嘿,我并不是在做工作,我是在做艺术”,然后让我吃惊的是,艺术家们却认识到了自己所作的是工作(劳动)。为什么真正的艺术家比建筑师更加能意识到这一点呢?艺术家的劳动也有价值,他们也能像工作者一样组织起来,去贯彻他们自己的政治主张:不管是组成一个工会,还是对博物馆的事务的介入。最近还有很多艺术家在做关于劳动本身的作品。右边这幅照片是我的朋友Maureen Connor*的《随意的周五(Casual Fridays)》。她是一位不断尝试把“创造性的艺术的本质其实是劳动”带入人们视野的艺术家。
*Maureen Connor,美国艺术家,(1947-)
第三点:我们是经济体系的一部分,除非我们理解和拥抱这一点,我们无法获得有权力的地位。
建筑师认为他们的工作是创造性的,而且这种工作是没办法用金钱去衡量的,是超脱于经济体系的。如果我们一直这么想,那么经济体系不让我们有好果子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里的道理一部分是如果你想要获得有权力的地位,你就必须用金钱的语言来说话;还有就是如果你在你的项目里不懂得劳动的价值——不管是你的还是别人的——没办法在你的商业计划里摆正劳动的位置,你就不能说有一个商业计划,你没有商业计划就意味着你没法坐上和钱相关的谈判桌,你上不了谈判桌也就意味着你在这个项目里没有权力。你不会有能力去说服原本想要造50层高层的甲方放弃计划,按照你的意思去建一栋更契合环境的12层高的楼,让它最终给不管是社区还是你自己都带来更多的价值。你必须要在谈判桌上有一席之地,而你必须找准自己在经济系统中的位置才能够有这样的能力。
主题二
我们是知识工作者,而不是物件生产者
第一点:我们所做的工作是非物质劳动(immaterial work),我们所设计建造的房屋只是冰山的一角。
我们习惯性地会去认为我们生产的是某个具体的物体——比如那些房屋——巨大的物件。我们的工作从设计它开始,到建成的建筑交付,给它拍照结束。但实际上那栋房子只是我们所知道的、所接触和处理的材料的冰山一角:不管是设计背景、规划、环境、材料、形式、甚至是我们和客户接触时所利用的心理知识。
这其中有那么多知识,我们自己都不去利用,自己都不去重视。
如果我们自己都不重视这些知识,我们怎么去告诉客户,我们所知道的远比你能看到的这一栋具体的楼多得多?因为这样,我们不被重视,只被当作物件的生产者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哦对了,这同时还与我们怎样看待设计有关。设计是“基于所理解的目标、环境和规则,利用一系列特殊的行动确定问题、利用信息和解决问题的活动”。所以这并不仅仅是建一栋楼那么简单。
第二点:单纯地只生产房屋是一种计件工作,这是最糟糕的劳动形式。
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很明确地指出计件工作永远不会产生剩余价值,那些做计件工作的工人只会越来越卖命地工作去赚取更多的工资,但是市场却会因为更多的生产降低价格,让工作的报酬永远只在刚刚好能够活命的水平,永远不会让他们赚到剩余的价值。除此之外,即便跳出马克思和《资本论》的范围,建筑公司总是在项目来的时候猛招人,而在没项目的时候就开始开人削减规模:这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一个可持续培养知识工作者的思路,他们也没有成体系的建筑实践,也不会从过去的经验中积累知识从而将其变现。
第三点:我们必须以长远的眼光去利用环境的知识,并且保护环境。
只要我们还继续向外界传递着这样的信息:等这个建筑交付完,一旦照片拍完我们就会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就不应该奇怪公众会愤怒地认为我们建筑师是一群漠不关心的人。我在这里展示的是两个由Kieran Timberlake公司制作的智能应用。其中一个叫做tally,能让你在设计的过程中就看到你的设计可能造成的碳足迹,让你在调整设计的过程中就能同时获取这个信息。另外一个是他们研发的一个工具,能让你监控建筑物实际的运行状态,让你可以去验证这个建筑是不是达到了设计时所宣称的环境表现。这两个软件都传达着这样的信息,建筑师不是在完成作品之后就会拍拍屁股走人了,而是长期关注着建筑物的实际运行状态。
主题三
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一条船上
第一点:我们是一个大的知识生产团队中的一员:承包商、工程师、业主、金融分析师、律师、软件设计师等等——实际上,我们都是设计师。
这一点与我之前所讲的
“设计”需要有一个更广的定义
相关。如果我们能够认同建筑师也是工人,那么相对的,其实那些我们以往认为是工人而不是设计师的人,其实也是设计师。他们有着各种各样完成高品质的设计所不可或缺的专业技能。我们需要尊重他们,认同他们也是设计师,在为整个项目做贡献。

这里展示的是所有为墨尔本的联邦广场*(Federation Square)项目工作过的人的合影。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承包商、包工头、项目管理、软件设计师……这个大家庭里的所有人各司其职互相了解,一起为这个项目出力。这不是那种你只是确保自己能够撇清责任,事后不会吃官司就可以了的工作环境。
*墨尔本联邦广场设计于1997年,完工于2002年。其经历和评价颇具传奇色彩,并于2019年被列入维多利亚州文化遗产。
第二点:(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一条船上)这一点是一个社会政治的立场(全世界的工人们,联合起来)
如果我们不认为我们自己是工人,我们是无法去理解和同情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工人的。这种认知也是我们自身的问题:我们建筑师自大,而且自认为与众不同。我想说的并不只是AEC(architecture, engineering, and construction)中的大人物,好像只有他们才会被认为是我们队伍的一部分。那些不被我们认为是一分子的人,其实也是我们团队的一部分——特别是环境恶劣的工地上,那些距离我们遥远的工人。
这里我试图展示的是,左边,随着制图软件、BIM、还有新的制造技术的运用,工厂里的制造工人也渐渐开始被认为是建造工人,慢慢地从幕后来到了台前。但通过右边的照片,我想强调承包商还有那些离我们很远的建造工人们。正是在这些领域当中,我们可以向艺术家们学习,承认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让全世界的工人真正地联合起来。
第三点:工人与管理者在实际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对立方了——谁控制/控制不了钱才是最主要的
我先把这点提出来,但我在后面还会更加细致地谈论这点。如果你被我刚刚的演讲说服了,把自己作为一个工人看待。然后你再去审视你所在的公司:作为一个员工和作为一个管理者到底分别意味着什么?到底哪些是你的工作,哪些是老板或者管理者的工作?
你会发现用工人/管理者的对立好像没有办法套到这个情况上
:因为你们明明在一起工作、一起承受痛苦、一起分享这份事业。我觉得以某种方式来看这是有问题的,所以我后面会再回到这个点上。

但是在这里,我想说的更大的一点是,我们都是工人,即便老板也是工人。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不光是在公司内部,还要公司与公司联合起来去坚持建筑的价值,去抵抗新自由主义经济所带来的影响,不然我们只能沦为一个为了业主和有钱人赚取利益、随插随用的工具。
主题四
我们必须要反映我们所为之工作的社会
第一点:我们并没有超乎寻常的天才;我们不是明星建筑师。
我想说的有好几件事。一件事是,我记得有一次弗兰克盖里在一次讲座上,被问到他怎么看明星建筑师这个说法,从他脸上的反应你可以看到他有多恶心自己被当作一个明星建筑师。而彼得艾森曼则发言为这个称号辩护道“如果没有明星建筑师的话,我们建筑师就根本不会出现在报纸上了。这是我们获得关注的唯一手段,也是唯一让我们被当作文化重视的手段”之类的话。

但是对于我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这行为就像是进一步退两步(其实还是退步)。这后退的两步是,对于公众来说他们知道的建筑师,都是那种超出十倍预算,逾期十年,只关注好不好看,专横独断,不关注社会需要也不关注业主利益的明星建筑师。而情况的确也一直都是这样,包括我给纽约时报写这封,我幻灯片里展示的信的时候。这是对于一篇针对卡拉特拉瓦*所设计的纽约世贸中心车站的批判长文的回应,关于逾期十年的工期还有超出十倍的预算。我知道会有建筑师来为他辩护,说完成一件艺术作品就是要这样,就像卢浮宫和玻璃金字塔那样,诸如此类的说法。但我想说的是,我们不是要去为卡拉特拉瓦解围,而是整个的这一套“建筑是独个天才的作品”的想法,已经非常过时了。如果公众就是这样读到我们的,如果这就是文化评论如何把我们暴露在公众面前,这是很成问题的。大多数建筑师根本都不想订阅这样的文章,这太老派了,因为这并不是我们大多数建筑师对待工作的方法。这样的文章只会让公众对于我们的看法越来越差。
*卡拉特瓦拉,西班牙建筑师,擅长设计结构具有表现力,形态夸张的建筑闻名。其设计的纽约世贸中心车站因预算超标,工期延长和安全问题饱受争议。2013年,其在瓦伦西亚的项目因严重超支备受争议。2019年他因威尼斯宪法桥项目严重超支被起诉,并判罚7万8千欧元,同时本项目因轮椅无法使用,对年迈的人不友好等等问题饱受争议。
第二点:男女平等非常关键(但光男女平等还不够)
这张职员图来自一家叫做CASE的咨询公司。这家公司很有意思,它在探索如何利用新的实践和信息使用的方式去为信息工作者创造最大利益。他们从两个人一直发展到一百五十个人,直到被WeWork收购。这张职员图并没有遵从常见的那种“顶层设计师和所有他的下属”那样的排列方式,当然他们吸引我的地方还在与他们所展示的丰富的性别的多样性,而这正是在建筑行业里非常需要被声张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美国有一个“百分之32计划”。百分之32是指,从建筑学校毕业的有百分之50都是女性,但是五年之后只有百分之18还在从事职业建筑工作。那么那消失的百分之32去哪里了呢?所以性别是一个大问题,但是我们也可以从这张图里看到这里不同种族的人并不多,这同样也是很有问题的。我们作为建筑师一边在提供给社会非常诱人的前景,但我们对于社会到底想要什么的看法却是非常抽象的。如果那些我们想要为之设计的人根本不在设计桌上,那么我们所提供的前景不仅是抽象的,还是虚假的。
第三点: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建立、体验和实践一个更好的世界的模式,那么我们怎么能够提供给我们的客户一个更好的世界呢?
这点触及了我的信念的核心: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在每天的生活中体验到美好,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拿到应得的报酬,如果我们自己都一周工作7天每天24小时,如果我们对于我们的项目都毫无控制力,完全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我们怎么去给一个公平的世界、公平的项目和公平的公共空间?
先打扫干净自己的屋子,我们才能够讨论外面的世界

我从Snøhetta的网站截下了这些图片。作为一家公司,我觉得Snøhetta值得称赞的一点是在公司主页上你看不到公司的名字;他们并不是在宣传一群人,而是彰显了自己做事的方式。而且他们有一种价值观:它们的分公司作为一家位于纽约的公司有自己的工会。*它们在挪威的本部就有工会,所以当它们来到纽约开办新的分公司的时候,它们问自己的员工想不想要工会。员工们最后把票投给了Yes。它们这种由大家一起投入、一起决议的模式是个非常好的典范。
*因为纽约是资本主义的聚集地,有公司主动成立工会是不寻常的事。所以她强调了这是一家纽约的公司。
关于(工作)建筑的臆想
以上就是我的主要内容。这里让我再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我观察到的那句“建筑不是一种职业,建筑是一种感召”。通过再一次引用这句话,我希望你们能看到这一点:这句话里浓缩的其实是一种思维方式;而这种思维方式和相信那句“富人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背后的思维方式有多么相似。通过稍微去探寻这种思想是怎样形成的,并加以审视,我们可以给刚刚谈论的十二个点进行一个简单的总结:这十二个点基本描述了在建筑学内,这种思考的方式是如何被构建出来的。而这种构建行为发生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学科,职业还有体制,但是体制主宰了我们的学科和职业。
The Discipline
学科
我认为思维方式(ideology)得以发挥作用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还是果——思维方式让我们可以同时接受两种互相矛盾的想法却察觉不出这种冲突。这样我们可以同时以两种互不相容的方式运作——但这常常意味着我们同时取了两家之短。
首先,我觉得一个学科,相较于职业而言,应该是探索性的,创新性的,根茎化的(rhizomatic)*,并没有固定的时间表和日程,没有固定的场所:无论是在家、在厕所里、在厨房里还是在工作室里都可以发生。这种随时随地的属性是非常迷人的,而且我们以之自豪。我们有时候会觉得学科就是,学院的环境能让我们去做那些——如果我们还想讨口饭吃的话——职业环境不允许我们去做的事情。
*根茎化,德勒兹的哲学概念,“他以「根莖」(rhizome) 的概念作比喻,強調出創造的思維應透過多樣化的過程,去形成一個具有某種多重性與抽象性結構的領域,一個如根莖般的領域,而不應如「樹」般的只根植於某地,那樣固守著某種根源堅持不放的狀態,而是如游牧般的滋養擴展這些根莖,使能有某種開放性的無限延展之可能性。”
(自https://www.tfam.museum/File/BookStore/82/20151225104650934314.pdf,謝攸青)
感兴趣可以观看b站视频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86648131/
但另一方面来讲,这种我们都体验过的“能量”还有“年轻活力”其实正在把你变成:当你要准备找工作的时候,自愿地去成为无偿的实习生劳工,每周工作7天,每天24小时连轴转,这么算下来当你总算拿到薪水的时候可能只有10美元一小时,赚的比帮别人看孩子都要少。
我在这里说的并不是要去适应这样的乱象,而是这乱象的一部分就是“热情等同于才能”,而且在工作室里为了你的设计坐上个24小时就等同于热情。你被灌输了这种思想,所以你就会想我只要通过熬夜工作还有别的行为去展示我有多完全投入就可以了。当你准备接受成为一个免费的实习生的时候,你其实就是自己为自己做好了去接受这种思想灌输的准备,因为你没有意识到你所拥有的价值和知识。
The Profession 
职业
职业这点也是复杂的,也像学科一样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是我前面提到过的管理者-劳动者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我们都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工作,感觉我们好像与每一个人都肩并肩地一起战斗,不管对方是项目经理,设计总监还是公司的老板。你们一起工作到很晚,还在开会,所有人都很努力让这个项目做到最好。在这种情况下,你很难去思考你其实是一个雇员、一名劳工,还有你和你的老板之间的区别。这是非常成问题的。
如果你读过任何的齐泽克*的作品,他会说老板可以做的最有良心的一件事情就是表现地像个老板,而不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样的话,你才(会意识到你们之间的区别),开始认识谁才是在和你相似的位置上,而你可以和那些与你同一战线的人共享关于薪资和工作时间的消息,认识到你实际上可以向他们了解那些关于福利、长期计划还有产假的知识——实际上有一些东西你是应该去与你同一立场的同事们去讨论的。
*Slavoj Žižek,斯拉沃热·齐泽克,斯洛文尼亚社会学家、哲学家与文化批判家,也是心理分析理论家。目前欧美有名的后拉冈心理分析学学者之一,左翼学者。(from wiki)
但是另一面来讲,我们没办法去进行这样的对话 与我们这个行业里仍然有的那种学徒制的模式(apprentice model)脱不开干系。在这种学徒模式里,徒弟坐在师傅脚边,通过多年的实习或者学徒生活来获得秘传的知识。这和我们是一个工作的共同体这种想法完全相反,但是我们总是能同时保有这两种想法。我敬畏师傅,但他/她同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限制了任何建设性的对话。我认为这是取了两件事情中最糟糕的部分:我们既不会问问题,也不会自我组织,更没有(在同事间)建立这种同志情谊让有意义的沟通得以发生;同时我们也很乐意地不去要求更多的报酬,因为我们是徒弟,(我们是来乞求师傅的秘传智慧)。
The Institution
机构
最后是机构。我的例子是AIA(美国建筑师协会 American Institute of Architects)。我知道你们英国对应的机构是RIBA(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 Royal Institute of British Architects)*,我对于RIBA并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RIBA做的比AIA好多了。RIBA在很多方面为你的职业生涯提供AIA所不提供的那种支持。但是AIA,或者一般来说的这些“职业协会”将维持一个职业的道德规范(code of ethics)作为它们的任务。正是这些规范定义了什么才是职业建筑师。这些规范,还有相伴的职业标准化(professionalization)基本上规定了我们必须要为社会服务,这是我们的道德责任。所以这样的道德属性让我们和商业不一样。
*因为这场讲座在英国,而AIA是美国的组织。
以前,这种道德的和职业的方面意味着我们可以讨论薪资和报酬,我们将这些事情放入议题,我们可以一起通过讨论让整个行业变得更好,提供我们的意见,避免恶性竞争,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这种讨论会让你从AIA里被开除出去
这不仅仅是一个商业模式的变化,这意味着AIA也产生了变化*——但是我认为这又是一个我们如何同时接受两个完全相斥的概念的例子:一方面我们(设计师)与众不同,有着特别的道德优越感;但另一方面我们却被要求去促进职业建筑师的内部竞争,争得越凶越好——AIA鼓励所谓公平竞争的方式是鼓吹公司给客户提供更多服务,拿到的钱却要越少。这就是AIA的模式。所以AIA所做的,就是确保我们都进入这样的一个系统:我们保证会尽全力去和同僚争斗,其结果就是(这样的恶性竞争)拉低了客户付给设计师的费用。但是同时,我们仍然摆着这么一副“我就是比你更神圣”的样子,认为我们和商业世界里的其他行业都不一样,我们是特别的;然后我们假装内部没有竞争,但是我们还是不得不竞争。
*AIA禁止关于薪资和报酬的讨论,其理由是为了保证公平的竞争。
好了,差不多了,关于思维方式(ideology)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我把这段话放在最后,这段话是关于建筑游说*的。
*Architecture Lobby是Peggy Deamer建立的组织,下面会讲。
建筑游说是一个建筑工作者的组织,它在普通民众中为建筑的价值发声,在建筑学科内为建筑的工作发声,以下是我们的要求:
1. 执行劳动法中禁止无薪实习,无薪加班的规定;拒绝没有报酬的竞赛。
2. 拒绝按照总工程款的比例或是按时的收费方式,而是通过计算我们为客户所赚取或是省下的钱来确定我们的价值
3. 停止兜售产品-房子-而是关注建筑师通过空间服务而实现的独特价值
4. 确保建筑界的薪水的透明
5. 在建筑和设计行业中为建筑师,设计师,学者和实习生建立一个工会
6. 破除建筑师个人主义的天才神话,不授予不愿意承认其团队功劳的建筑师荣誉
7. 证照与学位,(而非工作时间)挂钩
8. 改变职业建筑协会,使其支持建筑师的生存状况
9. 支持关于建筑设计中劳工权力的研究
10. 实施替代自由市场系统的民主系统
问答环节
QUESTION 01
上一个(2016)夏天,至少是在英国,登上头条的不只是明星建筑师,还有建筑学校。大比例——百分之25的建筑学生主动寻求心理健康方面的援助*。因为你提到了,我们作为一个群体的一部分,构建起这种隐藏了我们所作工作的劳动本质的思维方式(ideology),我想知道你对我们所在的学校在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上有什么样的建议?
*详情可以参见ArchDaily的报道,中文:https://www.archdaily.cn/cn/792519/yan-jiu-biao-ming-25-percent-ying-guo-jian-zhu-xue-sheng-ceng-jie-shou-xin-li-zhi-liao
第一个可能有些生活化,但这是我所做的:我和我Studio的学生们签订合同,他们保证他们绝对不熬夜工作。每当期中和期末,这些他们会想要熬夜工作的时候,我就在半夜的时候把他们都拉出去灌醉,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回去Studio了。我想这样去指出熬夜、无止境的工作并不等同于一个好学生,就像:“我的天啊,提米,我看到的,他三天没睡觉了!评图的时候都已经神智不清躺在地上了,但他证明了他的激情!”
我要确保她/他的学生不会得到任何的迹象表明这种行为是值得尊敬或者效仿的。
其二是去鼓励学生协同合作。那种设计是个人作品的想法逐渐累积最后导向了个人主义的明星建筑师。如果你能够摆脱那种思维,我认为人们就能够更加清晰地去思考自己的自我(ego)到底应该放在哪里,建筑、身体、还有他们与自我的联系到底对于你的心理意味着什么。我会说,在耶鲁我们刚刚有了一位新的女性院长(Deborah Berke)。在大家抽签选Studio的那天,所有的明星和大人物都在那里,就在老师们即将介绍自己的课程,学生们要做出抉择之前,她说:“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你们是健康的学生;在心理上这可能不容易实现,你们的工作负担很大,我知道心理健康也是个大问题。(如果你感觉到了问题)停止工作!告诉我们你面临的困境,告诉我们你有哪些心理健康上的问题;但是同样的,我们希望你的身体也是健康的。请你一定要好好睡觉。”
我从来没有见到哪一个院长说这是一个教育机构最优先的事情。我的感觉就是“太棒了”。
QUESTION 02
我有一个关于价值(value)的问题。我们逐渐把建筑师的能动性(agency)直接关联到薪水的价值——作为我们生活的这个体系下的一种价值的形式。我同意你宣言中的第二和第三条,但如果目前来说我们的薪水是由我们的产品决定的,而产品基本上是以造价的百分比来结算的,所以我们的薪水还是与我们的产品相捆绑的。但是当我们进一步的去思考非物质劳动、把那些当作建筑师真正所做的工作的时候,我想知道你是怎样将它放在我们的经济体系和建筑学的运行方式中去考虑的?
我认为这里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度量标准(metrics)*相关的。度量标准的概念在我们的社会里已经很普遍了,它不仅仅是计算最后写在合同上的那个价格,更是为其找到一个能够评估的度量。这就是Karen Timberlake的作品——Tally App,还有评估建筑物的环保程度的标准所展示的——这些都是非常具体的建立度量标准的方式 ,这些都是为了向他们的客户证明:现在稍微多花一些钱,但最终这将会为你们省更多的钱。
*一个管理学概念。“根据美国新产品开发管理协会PDMA的定义,所谓的Metrics(度量)指的是:「一种追踪产品开发的测量方法,允许公司对流程改善带来的影响进行衡量的测量方法。这些方法因公司而异,包括流程的特征测试,如:上市时间、具体开发期间、每年新产品商业化的结果和新产品的销售比重等等。」”
原文网址: https://www.pmtone.com/metrics-versus-kpi/,(<<PMTone 產品通網站>>)关于Metrics的更详细解释和与KPI之间的有趣对比,请阅读原文。
我本人并不完全相信度量这个概念,实际上我认为我们还需要有一个概念上的转变——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如此在意 “十家对员工的家庭生活最友善的法律公司”这个事情——因为他们并不是在说一家公司只要能雇佣耶鲁的毕业生就能跟你的客户收更多的钱,而是在传达这样的意思:耶鲁产生了我们这个世界上顶尖的一些思想者,而这才是顾客们将会获得的价值。我认为我们建筑界也可以这么做,我们可以说我们收费是高——而且我希望我们不是按照项目造价的百分之多少来计费,而是把它当作是一件百分之百的工作——不过,不管最后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模式,我比那些传统的公司收费更高,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这些员工,我有我的准则,而他们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人,为什么我能够招到最优秀的员工呢?因为我有最好的工作政策,最高的薪水,所以我希望你们付给我更多因为他们值这个价钱。而你的项目也会由这帮最优秀的人去完成。
我认为我们能够去争取这种高质量的脑力工作。这份价值不仅仅是投入的工作,可能是你所掌握的工具,可能是某种专业能力, IPD或者BIM*。最后完成的项目只是冰山一角,真正为建筑带来品质的是隐藏其下的能力和知识。
*IPD: Integrated project delivery 集成项目交付; BIM: Building Information Model 建筑信息模型。两者都是与建筑科技发展的新方向相关的概念,进一步可参见https://zhuanlan.zhihu.com/p/24746433
QUESTION 03
关于你所讲的工作(work)这一点我想问一个很基础的问题,在你对于工作(work)的概念这个背景下,你是如何区分实践(practice)和劳动(labor)的?
嗯——我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是我会不会将工作(work)和劳动(labor)区分开来,如何区分,以及理由是什么。这和你所问的不一样,但是让我用那个问题的回答来回答你。我不认同汉娜·阿伦特*将劳动和工作区分开来的观点。对于我来说,工作(work)是个人的行为: “我去上班了”,“我的工作是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我从晚上工作到半夜”——工作是你的行为,而劳动(labor)则是在说你的工作(work)是经济的一部分。劳动(labor)有着更大的经济环境作为背景,你的工作是这个大的系统的一部分。有些人利用劳动为自己赚钱,有些人把这些贡献成GDP,但这个行为处在经济中这个属性是不会变的。我们可以意识到这点,从而开始为我们自己而不是为别人工作,但这个行为处在经济中这个属性是不会变的。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年10月14日-1975年12月4日)是美籍犹太裔政治学家,原籍德国,以其关于极权主义的研究著称西方思想界。(自wiki)
关于实践(practice)和劳动(labor)——你可以这样想:在今天我们所讨论的这个语境下,建筑实践(architectural practice)这个熟悉的词有他自己的等级制度和规则,有它自己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下,我们组织团队,完成一个项目。我想说的是,实践与劳动相关,它在经济系统下运行;但是这也与工作有关,因为如果我们找到了正确工作的方法,工作就不会是一个令人不悦的词,不会带给你压力。它是创造性的,让你的大脑充实,让你自我实现,能让你觉得充满力量,你有你的自主性。应该是某个你想要做的事情。抱歉在这个回答里我带到了很多其他的内容。
QUESTION 04
感谢你的演讲,这是不多的几次让我感觉到贴近我们的演讲,而且非常好消化。我的问题和演讲中段的内容有关。在第二个线索中我们谈到了我们是知识的生产者。我的问题可能有点把情况一般化:我在美国念本科的时候,我们从来不会把建筑当作一种知识的形式去谈论。我的问题是你是否把建筑当作一种知识的形式,如果是的话,这会不会损害创造性?
绝对不会损害——
这很容易回答——建筑绝对是一种知识,而这也绝对会让我们更好地设计和工作。我们在美国教studio设计课是和其他的课分开的,在别的课上我们才学结构、理论、环境主义、都市主义、全球化等等。结果在设计课里你会觉得这些别的课上的知识是很边缘化的——但现实中知识不是这样孤立的:现实中你需要(利用这些知识)批判性地审视你所拿到的任务书。这些要求并不只是关于你有多少面积,其中是暗藏了价值观(ideology)的。你要去批判性地反思这个价值观:为什么这个功能要和那个功能分开,为什么这个人要和那个人分开,为什么我们要排除那些,为什么我们要让这一部分处于更加重要的位置,等等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在探索建筑学之外的世界,或者说这些知识决定了你会怎么设计,它们塑造了你想要用建筑形式去做什么——这是最核心的。你知道的越多——知道谁会来建造,谁会来设计,谁会去拥有,知道当你在设计的时候,你的设计会不会意外地把什么人排除在外——你的设计就会越好。
QUESTION 05
我想问的问题可能已经在你的书里了,但我没有把整本书都读完,所以如果我问了重复的问题的话请原谅我。
我想问的是我们今天所谈的内容,一旦触及了工作(work)和作品(the work)之间的关系的时候会是怎么样呢?现在的建筑师越来越注意到作品(the work)本身的价值;不光是建筑物本身的价值,还有创造建筑物时的叙事,建筑物传播的影像,还有围绕着建筑创造出来的一系列的记录(archives)等等的价值。这一系列的变化为建筑师打开了截然不同的职业道路和思考方式。这种变化就曾经在我的人生中发生,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们当中没有人会怀疑建筑绘图有那份作为手工制作的东西的价值。但是现在的学生,受到了来自社交网络的巨大影响,每年那些学生都在皇家艺术学院里一份份地卖他们的印刷品的拷贝。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关于你这个人作为一个工人(yourself as a worker)和你所做的工作的价值(the value of the work)之间的关系。这又带着我们回到了“与艺术世界的关系”之类的思考。
但是工程师是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轨迹,工程师明显在知识产权方面是走在我们前面的一帮人。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在多大程度上今天的讨论可以衍生到那个领域当中,当我们涉及到我们与我们的作品本身之间的关系的时候,而这又带来著作权(authorship),所有权(ownership),一个空间的评价等等所有这些复杂的问题。还有当我们回到教育的范畴的时候,我们要怎样才能学到更好的技术,变得更有准备,更精明地能够去争取我们自己的地位?
在书里没有这个内容,哈哈哈。你给出了两个互相之间非常不一样的例子:这些作业作品或者学生的作品以前不会被认为是有价值的,但现在被重视了;工程师知道如何去合法地去争取知识产权的利益。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一方完全是根茎化的,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而另外一方则很清楚要怎么去利用法律。(提问者:是的)我也许对这一方面了解不够多,
但是我认为这两个例子是两种模式,都在尝试着 “我们要打破僵局!”
:“工程师做的很好,他们告诉了我们应该做什么,学生们去在网上兜销你们的作品”之类的。我完全不同意这个,因为我认为这是个辩证的过程,这并不是说——因为两个模式都在暗示卖出去了就是好的,或者知识产权(IP)就是好的。虽然在我的书里没有,但是我们都在别的地方读过,是美国引领了知识产权这个概念,并且设定了各种相关的法律,让其他所有人都接受对于美国有利的状态。而且当制造业刚刚离开美国本土的时候美国就开始这么做了。所以知识产权——如果你想要批判新自由主义经济的话——知识产权本身并不是你的目的,学生们互相竞争为了在新自由主义的经济体制里面抢得一席之地这件事也不是目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即便我讲了那些事情——我能理解你的价值,我们也需要参与到游戏里,
但参与到游戏里是为了我们能够改变游戏规则。
所以我把这两者都看成一个开始,在这之后我们还是要考虑如何改变结构。

QUESTION 06
接着上面的问题。你对于交付模式(delivery model)的批判是基于传统西方的观点,也就是我们不是建造房屋,而是画图和注释,然后签字,盖章。我们对这个知识声称所有权(intellectual ownership),找来奴隶或者机器来完成建筑,然后将我们授予图画的知识的所有权转移到建筑上。正是这个模式让我们中的一些人变得有名且富有,而这也是你所批判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交付模式是不是从技术上讲早就过时了?如果我们用今天的工具,概念和出版之间的间隔已经不再存在了。传统上画图者和房屋的建造者之间是分开的,但如果我们真正遵循数码工具的逻辑:参与,合作,交互,甚至是匿名化,想要通过数码工具以传统的方式工作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你不能够在上面盖章,你无法宣称不断流动变化的概念的所有权。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讲技术早已走到了我们的这个模式之前。我们所面临的挑战是避免将传统的经济模式带上新的技术平台,而技术早已领先。无论我们是否喜欢,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想你的意思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事情是纸老虎:因为事情早已经在发生了,唯一的问题只是我们还假装这个事情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这真不是个问题的话,我今天也就没有必要讨论这个事情了。我认为事情不是这个情况,你所提到的有几点我并不认同。一点是你将图画的价值和现实中的房子去比较,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这样做只会提升图画的作者的重要性。我压根就不关心那些图,我关心的是所有那些让你在这个项目里会去画那些图的问题与思考。对于我来说关于图的事让作为一个项目的建筑消失了。我认为这又回到了卡拉特拉瓦的那种画图大师的说法上,而且仍然加强了其中单个艺术家(the artist),单个作者(the author)的地位。另外一个是,传统的这种画图者,创造者,建造者的传统模式,并没有像你所形容的那么简单。我发现的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是——特别是在我关于非物质劳动的思考中——是我们对那些与工艺(craft)关系非常密切的建筑师有一种恋物癖,比如斯卡帕。斯卡帕就坐在那里,他知道所有的那些工艺传统,充满了对于传统工艺的尊敬,但他却从来不提及具体哪一个工人,就好像他本人已经吸收了那些有魔力的东西,就好像是他本人做出来的体力活一样。对我来说这是另外一种同时带有两个相反观点的思维方式(ideology):“我是一个创造者,不是建造者”;但“我获得了所有的荣誉,因为我知道所有关于工艺的知识,因为我对于温暖的砖头,热的石头*——所有的这些批判性地域主义(critical regionalism)的东西——是如此的敏感”,我觉得这就是——
*指对于材料的感官感受。
提问者:——这是过去的情况——
——一种思想体系——我很高兴你觉得这已经是过去时了。但我还是得说在我教学的时候,还有从杂志上看到的,这还是一种相当普遍的想法,很多人相信这就是建筑之道——你们一定有更加先进的Studio课程吧?相比我们还是在用传统的方式授课,所以我非常开心这对于你们是过去式了,太好了。
主持人:看来观众有不少问题,我会把下一个问题交给想讨论数字化(digital)方面问题的人。
QUESTION 07
我有一个关于数字工具或者技术能节省劳动的观点的问题,我觉得可能和你所说的有关。你在开头的时候说我们有两个选择:减少工作去获得更多休闲时间或者让工作变得更加有趣。我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减少工作时间的动机?我在想象在未来是不是有这么一种情况,你有软件能帮你优化,让设计流程更加短。但在什么情况下这能够利于建筑师呢?因为他们省下来的时间就不会获得报酬了。我同样将其联系到知识产权的概念上,这种软件是应该通过开源的系统下载呢,还是这些也要付费的?
我觉得有两点。
一点是我觉得随着这个通过自动化减轻我们的负担的方向下去,那么我们最终能获得的是仅能维持生活的薪水。
到了某个时间,当我们有这么多人口,但是没有足够的工作。我们需要工作,那我们可能会寻求做那些非传统性的,工作与休闲之间不需要明确划界的事情,这就是创造性的好奇心和探索所去的地方。

另外一点是,我们真的不需要长时间工作了之后,我们还会有别的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处理的方面需要去关心。世界还是有那么多的问题,不仅仅是去解决那些非常具体的工作,比如工作里这些预算,画图,做模型——这些不解决世界的问题,也不解决商业的问题。我觉得这就是伴随着BIM而来的,有了BIM之后我们开始提出不一样的问题了——因为我们现在有了更多的信息,也能更加有效地去处理了。这稍微有些偏题,但我觉得所有的那些让工作变得更加有效率的东西,其实将我们放入了更大的风险当中,因为我们将会承担更多的责任。所以我不相信所谓的“效率”,因为这实际上就是说“Woo!我们可以做更多。Woo!我们可以承接更多。Woo!我们可以承担更大的风险。Woo,我们可以赚更多的钱。”但实际上所有的这些会把我们推进到一个更加有趣也更加危险的轨道上。
QUESTION 08
我想继续这个关于不同的实践的讨论,我们谈到了它们从传统的画图设计到共享化和软件导向的工作模式的转变。你能否给出几个已经开始对我们的一些论述和观点产生影响的例子?在场的一些在实践的人可能会想补充,或者纠正我的看法,但是我仍然在思考,即便在现在这个由数码软件编程的建筑所造就的环境中,我们对于天才的固有观念(ideology of genius),这种让我们认为 只要有才智就可以不受工作和劳动的问题困扰的想法 为什么仍然十分有市场。
但是也存在围绕着非常高强度的工作营(workshop)的实践方式。在这里有向下的信息传递和训练。人们最终从这种非常高强度的,灌输性工作营的经历中收获的理念——而学习一门手艺的专业性要求决定了你这个人必须到场学习——对我来说在今天关于劳动的讨论中是不能漏掉的一个特殊的例子。这还因为很多工作营是由那些想要将先锋设计扩展到新的经济体中去的建筑师举办的。所以在地中海地区、在新经济体有大量对于它们的投资、设计实践、下属机构,还有针对年轻设计师的培训计划。所以我就是想知道,你知不知道谁已经开始去研究这些,能够开始去谈论祛除这些围绕着“身份”,“作者”的神秘光环。因为这个领域包含了大量对于后资本(post-caipital)、对于虚拟(fictives)*这个概念的赞扬,让它们有些从悲哀的旧传统逃离的感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遇见过这样的人,因为我觉得在这个领域里面好像非常难以讨论劳动,也很难看到有人能享受,或者从这样的讨论中汲取力量。人们一般都回避这些讨论,觉得这是个不大好说的话题,觉得他们和这个话题格格不入。他们不大遇见这样的讨论,而且相关的实践和建筑师也好像不希望有这样的讨论。
*Fictive的意思是虚拟的,意思是被想象构建出来的,比如fictive kinship(虚拟亲缘关系)是以亲属的称谓称呼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以及把他们当作亲属般对待的人际关系(自wiki)比如“干爹”。在这里的意思是去现实的视角去审视原本很多建筑学中被神化、被浪漫化的关系与概念。
简单来说,人们一定是为了某些理由才会来参加这些非常高强度的工作营的——
提问者:比如技能。
对,比如为了技能。最理想的情况是技能可以帮你找到工作,不过实际上技能是赋予你力量的,让你能够用这个技能去做更多贡献。所以有些人看不到技能的这一面,那他们就不会来参加这样的工作营。我之前提到的CASE,他们之前的工作就是成为BIM领域中的专家,提供BIM方面的咨询。他们会有这样的路线是因为他们曾经是SHoP的一部分,而SHoP*本身就以一种非常特别的方式来组织他们的公司;他们有RND(Research and Development),而且很多是技术的RND*。有了专业知识之后,他们觉得他们可以独立地做一番事情了。但让他们觉得很受挫的是,SOM雇了他们,但当他们真的去的时候,SOM只是说我们的顾客要求我们必须要是职业的BIM建筑师,但是SOM真的不关心BIM可以做什么他们只是想应付客户。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就很纠结,因为他们是觉得他们真的会去改变行业的,但实际上别人都不是真的愿意做这些,没有人真的愿意去承担风险,没有人是真的想去改变。
*SHoP, 位于纽约的设计事务所,由来自建筑、美术、结构工程、经济和企业管理专业的五位合伙人创办。
*RND,研究开发,即研发;传统建筑公司中少有这一投入。
所以他们后来才去为wework工作,因为他们所做的对于那些人来说真的重要,他们可以实际影响到最后建出来的房子,影响到不动产。所以他们才把公司卖给了wework,而现在他们成为了房地产那个行业的一份子。
另一个例子虽然不是商业,但还是很有意义,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Studio设计课,叫做C-BIP*,由Scott Marble*,Laura Kurgan*和David Benjamin*带领——David Benjamin后来离开了。他也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在科技上的专业知识——生物模型,实际的材料研究,让你可以用可降解的生物材料更加快速地建房子,还能读取天气中的信息。他将这变成了一个他的创业项目,之后卖给了Autodesk——不管怎么样,我们回到之前说的,C-BIP是一个让学生去设计一个能让旧房子符合现在的环境保护要求的组件的这么一个Studio设计课。学生一开始要选一个他们想要去改造的房子,这和他们自己设计的组件无关,因为他们必须用别的学生所设计的组件去完成他们的项目。所以他们必须要和那个组件的原作者商量去修改那个组件。这基本上就是一个授权的过程。后面的那个设计者必须要再改造原来的设计,获得原设计者的授权,才能够将其投入设计。所以这整个studio就是看组件是怎么被改造,然后被用来改造房屋,最后让房屋达到预设的要求的
*Columbia Building Intelligence Project(哥伦比亚建筑智能项目),实际上不只是studio,是一个三年项目的名称,详见关于这个项目的专访:https://www.world-architects.com/is/pages/insight/c-bip-studio
*Scott Marble,现任佐治亚理工建筑学院系主任
*Laura Kurgan,哥伦比亚大学教授
*David Benjamin,哥伦比亚大学副教授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个知识转移的模型,并没有谁还在紧咬着“作者”这个概念。这里没有一个人,没有这样的“原作者”,一直在意着那个组件,会从最开始一直跟到最后看它的成果。
QUESTION 09
我正好是从另一个UCL的讨论会来到这里的。那个会是在庆祝《妇女:最漫长的革命(Women:the Longest Revolution)》的出版,那是Juliet Mitchell*的一篇在英国一个研讨会的论文,在1966年出版。此后引发了非常活跃的讨论,其中的一些女性回忆了1970年在牛津举办的第一次女性解放会议,她们以此提出了四点要求的理论,是一个和这个(前面的十点要求)差异不大的宣言。四点要求非常简单:平等的薪水,平等的工作机会,堕胎和避孕的自由,而第四点——引起了不小的笑声——则是24小时的托儿所。这并不是说这些女性想把她们的孩子扔到托儿所里24小时不管了,而是她们在工作中接触到了大量的夜间清洁工,还有那些并不是在早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工作的人。她们希望这些人也可以获得看护的服务。所以知道了这些,然后再来看你的这一份宣言,我认为是不错,但是它看上去还是比较关注职场的情况,可能对于家庭生活的关注就比较少了——还有那些发生在办公室之外的事情,比如没有提到负担得起的儿童看护,比如男性和女性的产假。我想知道是否你这份宣言,在帮助百分之32的女性工作者这件事情上,是否走得足够远了?
*朱丽叶·米切尔,(1940-)英国精神分析学家,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者,研究教授和作家(by wiki)进一步了解搜索研究其的中文论文。
也许回答是“不够”,但是我们特别有自觉的一个问题是这份宣言没有主张种族多元。我对此的回答说来有些尴尬,我对此事并没有那么担心,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件大事——我这么说听上去可能不大好听,但我觉得(性别权益)那件事情已经正在被着手处理了,但我不觉得这件事(建筑实践和建筑行业内的问题)是正在被着手的,但它绝对需要很大的项目(去关注)。如果说我们将要扩大范围了,比如去实施自由市场发展体系的民主化的替代品,那么我们就会走出建筑实践的范畴,那么我绝对会进入你提到的那些领域里去。

我想加几句话——当谈论正义的社会空间,或者需要真正的公共空间的时候,我有一个一定要分清楚的概念——就是我们要讨论我们是怎样工作的而非我们产出的是什么,而且这种(工作方式与工作成果的)关系是一定存在的:在我的书里有一章就是说你绝不能将你是怎么工作的和你最后产出的东西分开来。所以我虽然将两者区分开来,但我也认为这是一种虚假的二分法。
不过就像前面说的,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你如果有一个社会项目,那么就一定是都市研究(urbanism),此外除了性别就没有其他社会项目能关注的地方了。不!我们有急需这些项目的地方,就在这儿,就在我们自己的家里(指建筑行业)!这算是我的一个借口,但你的观点是对的。
另外一件事是,这和你说的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刚好去了一个女性和建筑的论坛,有非常多女性提出的意见对于整个行业都是非常基本的。我觉得女性就像是矿井中的金丝雀*,如果有困难,她们会是最先感觉到的,她们感受的困难也是最大的,但是她们快速而强烈地感觉到的是这个职业本身就是个蹩脚的职业,是这个行业本身需要被改变的 。
*英文短语,“这种鸟类对一氧化碳等人类难以察觉的有毒气体尤其敏感。每当矿内发生火灾或爆炸,救援人员就会带着金丝雀进入井下,一旦金丝雀表现出不安的反应,救援人员和矿工们就收到了危险信号,即刻撤离”,意义“类似于中文里的‘警钟’或者‘晴雨表’。” https://www.qdaily.com/articles/59840.html
但是在关于如何打破玻璃天花板,如何在工作中找到导师,如何面对一个对于怀孕毫无同情心的老板这一类的讨论中,他们在探讨和帮助女性去进入到这个行业的各个环节,但这些都还没有被及时地转变。你把她们引入了一个本身已经很糟的系统。这对于我来是很沮丧。为女性
的呼喊应该要远远地超越当前这个,而你所提到的那个宣言确实是做到了的。
QUESTION 10
我的问题也是接着这个讨论的。我同样也被宣言的第十条(实施替代自由市场系统的民主系统)给吸引,而且对于建筑师的政治性的主题非常感兴趣,然后你所提到的种种可能的建筑师参与政治的方法道路。我想知道,到什么程度上,你感觉过去三四十年中国家的转变——国家逐渐脱离建筑师的雇主和公共项目——比如公共住房——的业主这两个角色。特别在伦敦最近对于这件事有很多的讨论:三十年前,很多UCL或者AA的学生毕业了都直接进了市政部门,设计了很多优秀的公营住宅;很多那一代的建筑学生都被自己或者那些商业顾客叫做“那些共产主义者”,他们从本质上就认为他们是政治的。这是我在现在的建筑文化或者建筑教育里所没有看到的。我想知道你是否对政府在建筑行业中的抽离感兴趣,这如何导致了现在的情形,还有建筑师该如何去做?
绝对的,我自己的实践主要就是高端住宅,而在某个时间点我非常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我想做的,我接受的教育也不是为了这些事物。你可以考虑让教育完全服务现实,虽然这将大幅降低我们的期望,探索的动机,还有关注的范围;或者你可以保持教育不变,但是改变这个世界,为那些社会性、批判性的都市公共空间和社会住房项目留出位置。某种程度上这全部都是倡导行为(advocacy)*,去倡导建筑师能如何为社会搭建一个基础,用他们的工作去展现他们的专业知识和追求,也许还能说服别人他们想要的不仅是一个更好的世界,更是一个所有人都能获得好处的局面。我们在构建一个远大的愿景,而不是短期的图像。
*Advocacy(倡导)是一个政治名词,与中文中的词面意义有所不同。“简单地说,advocacy是一个行动,一个过程,目标是影响政策制定,法律法规的编写,和公共资源分配。主体没有限制,国际组织,NGO都可以有advocacy的行为。这个倡导更多的是一种自下而上影响的行为。”进一步阅读参见(前引定义来自于第一个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819dc7a40100vqo3.html 和 http://minli.org/z/201502/234.html
不过大部分我的朋友,同事和学生都在高端住宅的行业里,这件事意味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同时也是最终真正让我们生气的原因——就像“不,不,我不想再这样了!” 我最后想说的这句话也想对前面的一些提问者说:我们这些已经在这个行业里的人已经默默地承受了。我在这里所做的倡导一部分也是为了确保后起之人不要保持默默忍受,能拥有更多期望,然后促成更多成就。
讲座现场回放
Peg Rawes谈主讲人
巴特莱特建筑和哲学教授 Peg Rawes 
@www.design.iastate.edu
我很开心,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名字,不过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于我们当下建筑生产(production of architecture)的相关讨论,Peggy所做的工作在很多方面都非常的重要和应景:特别是关于物质生产——不论是在讨论传统的工作室形式、绘图或是那些早已被我们在行业中使用且讨论已久的工具,还是在讨论现今的新科技和BIM,Peggy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而且她的讨论不仅建立在历史的背景下,更融入到studio的教学中。

今天Peggy将为我们带来非常重要的话题。Peggy在耶鲁大学任教的同时也经营着她自己的实践公司:Deamer Architect,但从学术上而言,不论是教学还是研究,她都是成果颇丰的。她的写作富有创造性和批判性,并且同时涵盖了哲学、晦涩的建筑文本、工程,还有她对于建筑实践和制造的观察。她在为大众和设计杂志写作的同时也编辑和撰写了大量的学术论文,包括《作为工人的建筑师(Architect as Worker)》。这本书是围绕着非物质劳动(immaterial labor)的一本论文集。我非常建议大家去买来看看。
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她作为一个学者,除了与她的跟随者之外还积极与有创造性的年轻研究者合作——特别是当我想到她在建筑游说组织(Architectural Lobby)中的工作的时候——这是非常激动人心和具有创造性的一种尝试,甚至是一个联盟:世界各地的年轻实践者建立起联系,一齐将他们的目光放到了建筑实践的体验上,一起思考“作为建筑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到底意味着什么。
讲座大纲回顾
建筑师也是工人
The Architect as Worker
01
我们在做的是工作,不仅仅是艺术
We do work, not just art.
1.将我们的作品定义为一种“工作”,并不意味着它就不有趣、不具有创造性和不那么令人满足了。
2.创造性活动也是工作,而且艺术家们比建筑师还更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3.我们是经济体系的一部分,除非我们理解和拥抱这一点,我们无法获得有权力的地位。
02
我们是知识工作者,而不是物件生产者
We are knowledge workers, not object producers.
1.我们所做的工作是非物质劳动(immaterial work),我们所设计建造的房屋只是冰山的一角。
2.单纯地只生产房屋是一种计件工作,这是最糟糕的劳动形式。

3.我们必须以长远的眼光去利用环境的知识,并且保护环境。
03
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一条船上
We are aligned with other types of workers.
1.我们是一个大的知识生产团队中的一员。
2.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一条船上,这一点是一个社会政治的立场(全世界的工人们,联合起来)。
3.工人与管理者在实际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对立方了——谁控制/控制不了钱才是最主要的。
04
我们必须要反映我们所为之工作的社会
We must reflect the society we work for.
1.我们并没有超乎寻常的天才;我们不是明星建筑师。
2.男女平等非常关键(但光男女平等还不够)。
3.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建立、体验和实践一个更好的世界的模式,那么我们怎么能够提供给我们的客户一个更好的世界呢?
关于(工作)建筑的臆想
(Working) Architectural Imaginaries
01
学科
The Discipline
02
职业
The Profession
03
机构
The Institu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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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原址:https://vimeo.com/202929368
相关阅读:
END
推荐阅读
The Architect as Worker | Peggy Deamer | 2015
Architecture and Capitalism : 1845 to the Present | Peggy Deamer | 2013
The Sciences of the Artificial (The MIT Press) | Herbert A. Simon | 1968
本书对“设计”的定义非常犀利,由建筑系毕业的现微软工程师推荐——
我觉得建筑学欠缺像这本书里描述的那种系统性研究(ie “sciences of architecture),导致每个人都要从最基础的东西学起,做设计也要从最基础的图画起,没有形成可复用、scalable的组件,导致大家的精力都耗费在基础的东西上,没人解决像这篇文章里说到的这种更高层面的问题…
或许等到工地实现更高程度的自动化,或者构件全都工厂预制的时候可以倒逼建筑设计行业改革…
此书在俞洲译Lucy Suchman讲座被硅谷霸占世界未来,外围人民如何大反攻?中也有推荐
作者介绍
俞洲
普林斯顿大学建筑学硕士在读,伊利诺伊大学建筑/人类学双学位学士,关注建筑实践、商业和行业伦理。在建筑设计和建筑文化的学习之外,致力于利用人类学方法对于建筑学教育方法、教育实践和知识生产本身的批判。开设有知乎专栏 “建筑学与人类学的不定专栏”。不定时分享各种建筑学相关内(牢)容(骚)。
      个人联系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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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霞虹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耶鲁大学访问学者,阿科米星建筑设计事务所学术顾问,《时代建筑》兼职编辑。主要学术兴趣:中国现当代建筑史、日常城市研究与普通建筑更新、消费文化中的当代建筑。合著完成《同济大学建筑设计院60年》(2018)、《上海邬达克建筑地图》(2013),参编《中国建筑口述史文库》(2018,2019)、《中国传统建筑解析与传承(上海卷)》(2017)、《中国近代建筑史》(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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