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

在几天前的“禅定时刻”里，我写了这样一段话：

第一眼看到高铁“霸座男”孙博士，就觉得非常熟悉而亲切。
熟悉的并非是长相，而是那种滚刀肉的神情。以前在火车站排队买票，临近售票窗口的时候，就会不断有人从你身侧挤进来插队，你问他干什么，他转过脸来，就是孙博士的那种表情，七分“你奈我何”加三分“我就是不要脸怎么了”。

亲切的并非是态度，而是如果设想自己周围都是这种表情的人，你心里一定会有对应的人和对应的地方。熟人的话，多加一点自得；同事的话，略多几分得意；小公务员的话，还要再加些许蛮横霸气。在这样的地方，滚刀肉躺赢，妥妥的人生赢家。本分的人会发现出头无望，自己所坚持的本分和律法一样，都是捆住自己手脚，为滚刀肉开路的工具。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这种人和蟑螂一样生命力顽强，在匮乏时代里最先吃成胖子，在洪水到来时最先跳上救援船，就算是死了，也在天堂门口继续插队，抢先众人一步。

今天，网上被人千夫所指的孙博士又在新视频里露面了：

看完感觉如何？我当初说孙博士是“妥妥的人生赢家”，一点都没错吧？许多人看完视频咬牙切齿，但又能拿他如何？何况别人也表示了，还可以就这段视频再次道歉。面对网上排山倒海的指责，正常人估计早已经精神崩溃，食不甘味，夜不能寝。但孙博士安之若素，生怕大家忘记他一样，转天就发个小视频出来，让公众继续暴跳如雷，保持对他的高压态势。你觉得水已经滚开了，他却觉得有点凉意，要求再添把火。

讨论社会新闻本身并没有多大意思，不过，能够从中有所领悟，反倒是件好事。现在我想请你再播放一遍这条视频，考虑一个问题：孙博士在这段视屏里想要表达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是讽刺，对网民，对公众赤裸裸的嘲讽。不考虑孙博士这个人，他做的这件事情倒有几分当头棒喝的意味。那么多人看完觉得不爽，原因是这段视频戳破了人们心中的一个巨大幻象：网络上的言论压力，能够对个人造成真正的影响。孙博士身体力行证明给了大家看，这种想法是幻觉，哪怕有一千万人在网上痛骂自己，他依然可以我行我素。迄今为止，除了200块钱的罚款之外，舆论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相反的，现在他可以调动舆论，调戏公众，把自己再次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从他的行为上来看，他应该深知媒体的奥妙，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它们源源不断的新闻素材，大家形成一种共生关系。所以，他会在视频里公开群嘲：谢谢滴滴。

关于如何看待网络上的舆论，我写过一系列文章，包括流传甚广的那篇《当你在网络上被黑时》。所有这些文章加在一起，大概都没有今天这段视频生动形象。它不单展示了所谓网络言论压力的虚妄，而且表现出了对公众情绪的操纵能力。一只蚊子撑死了能吸你三五毫升鲜血，但是它在你耳边嘤嘤做响，却可以毁掉你一整夜的睡眠，让你陷入暴怒，把抓住它当做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任何其他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而孙博士并不是蚊子，你还不能一巴掌拍死他。你要道歉他就给你道歉，但道完歉他又要起飞了。

当然，你可以分析说，这是因为孙博士底线低，脸皮厚，所以言辞无法伤害到他。我认为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他自始至终能够把自己对他人的实际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以至于无法把道德指控上升为法律惩处，这才是他“你奈我何”的底气所在。无论是占座位上的便宜，还是占口头上的便宜，他的付出都远远小于他的所得。忍受女乘客的口头指责，他获得了座位和关注；忍受千万网民的口诛笔伐，他获得了几千万都买不到的关注。对于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代价几何，他一直都想得非常清楚。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人世中的那个大秘密：你相信网络舆论的力量时，它才会成为一种力量。而当你压根不信的时候，就会发现它的虚弱，甚至可以反过来去控制它。孙博士发布的新视频证明了这一点，他知道人们需要他，需要用他来展示自己的正义感和道德感，需要用他来增进彼此之间的情感和联系，需要用他来召唤同类不再感到孤单。他怕到后来大家几天不见就会想他，于是拍了视频，果然如此。

孙博士这样的人才是人生赢家，而且，估计能一直赢下去。

题图来自：Peggy und Marco Lachmann-Anke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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