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中年

说起来有点难为情，但我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变成个中年人。

和大部分男性一样，我罹患时间无感症。只要忙忙碌碌做点什么，兜兜转转想点什么，时间就那么过去了。我极少因为意识到一年过半而惊慌，而在30岁之后我对自己的岁数也变得不那么敏感，彻底没有了那种在多少岁之前一定要点什么的念头。

这样的心态多少有点像高中时代的3000米测试，我因为体重超标的缘故，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一起参加测试的同学。400米的跑道，两圈之后我就要落后别人整整一圈。我试着努力跟上他们的脚步，但我很快就会觉得脚步不再是我的，呼吸也不再是我的，简直不知道如何迈步才对，只好停下来走路。

后来我接受了一个事实：我得找到那种属于我自己的步点。当然，即便找到了这种步点，我也依然会落后其他同学很多圈。但重点在于，我可以依着这种步点一刻不停地跑完3000米，中途并不需要停下来叉着腰走一段。而且，每次这样坚持跑完，在终点线上会有许多同学站在那里为我欢呼加油。我自己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在自己的步点里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刚好也感受不到跑步之外的任何事情，我只是凭借着惯性在跑道上一圈圈奔跑。

说起来，我也应该算作是那种凭惯性而生活的人。

所以我不认为自己会变成个中年人。接近二十年前我在网上写文章，说自己大概不会有什么社会责任感，也不大可能和德高望重这样的字眼沾边。今天再来看，好像我依然没有什么社会责任感，也真的没有变成德高望重的菜头叔。我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所谓成熟的迹象，推动我去许多事情的第一原因还是因为它有趣，鼓动我去认识许多人的第一动机也是因为对方有趣。有人说，成年人看利弊，小孩子才谈对错。而我并不在利弊对错里，既不是成人，也不是孩子。

自然我也就没有许多道理要讲。因为随着年纪增长我逐渐认识到一点：一个人是怎样一个人，生就了怎样的性格，他就一定会做出与之相衬的选择。重来一百次，一千次，最终的结果也相去不远。虽然这个世界上有无可计数的人，每天在做着无可计数的选择，但这个世界如果以结果而论，它并不是无限发散的，而是有限收敛的，收敛到有限的几种选择，有限的几种可能中去。在这些有限的选择和有限的可能之间，恐怕是塞不进去太多道理。

既然没有太多道理可以讲，人和人之间能谈的只有感受。对于这个世界，我们每个人所处的位置都是盲人摸象。一群盲人在讨论大象究竟是怎样的形貌，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认为是绳子的人永远和说服不了认为是蒲扇的人。但是，大象的触感却是可以彼此沟通的，大象的反应却是大家都能够感受到的。面对同样的世事，我们可以交换的是感受。在所有的个人经历里很难找到真理，却可以通过不同的感受而理解人性。理解这一点，是让人能够保持心平气和的原因。见识过诸多狂喜悲恸，欢欣忧愁，赞美妒忌，会明白世事真正作用在我们自身之上的究竟是什么。

人们畏惧的并不是苦难本身，人们畏惧的是自己身处苦难但是无人知晓。

去年三月八日，我发布了一篇附带自己诗歌朗诵的文章，标题和诗的名字一样，叫做《年轻人，请忍受一下》。选择这首诗，也是因为诗歌没有道理可以讲，也没有所谓的中年人的智慧可以传递。谁也没有办法通过言辞的力量给谁的人生开光，诗歌只能带来感受的力量。让人知道，自己并非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个世间受苦，也不是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漂泊。在那无风无光的海面上，远远传来诗歌的声音，就仿佛是在特意为自己吟诵一样。

今天我得到消息说，这首诗的作者丝绒陨即将出版自己的摄影诗歌集，名字还是《年轻人，请忍受一下》。据说，出版社编辑是因为看到人到中年的我发布这首诗歌而受到鼓舞，使得这本书得以付梓。上一次发生类似的事情还是在博客时代，当时的那本书叫做《藏地白皮书》。

此刻我觉得我有点膨胀了，我觉得我有点德高望重了，我觉得我几乎中年了。如果早知道一旦成为中年人，就能够帮助年轻的朋友出版自己的作品，那我的确应该早一点进入中年的。

最后，我想请你再听一遍《年轻人，请忍受一下》的和菜头原声朗诵版。好像这首诗放在今天也很应景？

如果想要阅读诗歌全文的话，你也可以点击右边：《年轻人，请忍受一下》

题图摄影：Free-Photos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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