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我翻过一处草坡去取车。爬到坡顶,我抬头看见两棵柳树之间的天空,不由得呆住。这是8月的北京,几天前大雨洗过的天空里飘满朵朵白云,看上去伸手就能穿过白云没入其后的透明蓝色。我那一刻觉得天空极其柔软,触觉极其轻微,垂柳绿荫里夹杂的金黄色树叶像也是最后的确认,表明这是和梦境唯一的区别。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打开车窗,一路吹着风回家。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吹过风。从一个空调房间到另外一个空调房间,从一个封闭空间到另一处封闭空间,我身边总是有20度的冷风存在,自己总是在一些窗子后面,然后是另外一些窗子后面,最后是关掉所有的门。
最近我写得少,不是没有东西要写,而是不愿意去写。每天的新闻没有任何好消息,更不会让人觉得快乐。就连网上的笑话都让人笑得吃力,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更像是一种嘲讽。人们小心翼翼地不去提起将来,仿佛打破了这神圣的缄默厄运就会随之降临,风暴就会在某处悄然升起。每次我试图在键盘上敲点什么,总觉得自己的悲观情绪会透过指尖喷涌而出。
我放下键盘,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追逐冷风。我觉得骨头深处正在往外渗凉气,我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热风环绕,无论喝下多少杯苦茶都熄灭不了这心头火。所以我宁愿不写,不写只是烧得我自己难捱,写出来却是要让别人一起承受。悲观就像是流感,一旦感染就不应该出门。
今天我打开车窗,吹着33度的风回家。我以为自己早已适应空调房,在热风里不超过2分钟就会满头大汗,T恤牢牢贴在身上。可是我错了,我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热风里觉察到了凉爽。冷气机吹出来的风,让人强烈感受到抽象的热,仿佛离开房间走到太阳下就会倒地毙命。车窗里吹来的自然风,让人鲜明地感觉到具体的凉,就像是毛孔解除了一整个夏天的痉挛,开始徐徐呼吸。那呼吸在皮肤上轻轻起伏,就会让人感觉到秋风里隐藏的凉意。
就这样,热风不断从窗口灌进来,我并没有升起车窗,甚至还打开了天窗,让天光和日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溢满整个车厢。我觉得自己在风里慢慢复苏过来,开始感觉到久违的饥饿,开始相信自己可以写作,并且强烈地预感到今晚我能睡得极为踏实。就像我重新和什么东西恢复了联系,也就因此恢复了动力,恢复了兴趣,恢复了信心。
当一个人思绪纠结的时候,他的想象力会发挥巨大的力量。他会设想一切负面的可能,勾勒出前方天空里的所有阴霾边缘,轻而易举地发掘出希望里隐藏的一系列致命缺陷。于是,悲观和绝望会逐渐升起,在锁死心灵的同时也锁死肉体,让人活在一个坚硬而黑暗的壳里,随时感觉到沉重和无力,以及漫无边际的下坠感。
但是四时转变,自然中蕴藏着变化的伟力。有时候这种力量是今天的天空,有时候这种力量是今天的风,可以把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让人感觉自己在天地之间的渺小,也因此让人认识到自己内心世界的狭小---我们以专注之力关注在现实生活上,却也因为这种过度专注而被束缚在眼前的尺许之地。而那风从这世界还没有贸易和税收之前就开始吹拂,从人类还没有住宅和汇率之前就开始吹拂,它吹过所有朝代的兴衰,也吹过无数人的悲喜,更吹过所有的得失与涨跌,好运与厄运,把眼前一切貌似坚不可摧的现实统统吹散,在未来重新堆积无人能够预测形貌的沙塔。
如果你也因为自己心念坚固的缘故,深陷果壳一般的内世界而备受煎熬,那么,请你和我一样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在那风里,也许有你要的清凉。
图片摄影:和菜头的手机
往期回顾: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微信号】Bitsea
个人转载内容至朋友圈和群聊天,无需特别申请版权许可。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今天的文章配乐是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新歌《肥宅群侠传》,考虑到海外的读者可能无法播放国内乐库音乐,也考虑到大家对歌词的需要,我专门找到合唱团指挥金承志先生,要到了下面的视频地址,请在晚风中欣赏这首先给肥宅的中国歌剧:

对了,还有一件小事:今年的油浸鸡枞本周上线,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