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大家因为日本核废水的问题，开始担心食用海鲜是否安全。
但其实海洋食品安全的问题，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如果核废水中只剩下已被稀释的氚，从海洋生物安全的角度来说，它并不是最糟糕的，因为这个东西并不会在鱼类中“富集”，它会在大约一周后被排出体内。
“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 2004）的资料，氚在鱼体内并未富集，即鱼和水中的浓度相同。”【1】
本篇文章，是想请大家在关注核废水排放之余，也直面已经造成多年污染、且对孩子脑发育有极大危害的另一种有毒物质。
这种物质则更有可能在我们餐桌上遇到的。

怀孕朋友请吃鱼，我为何制止她
上一次带着小安回国访友还是新冠前，跟一群朋友吃饭，其中一个怀着孕的女士特意点了几道海鲜，说海鲜有营养，给小安和她自己好好补补。
我明白她是好意。但我自己从怀孕开始，到当时仍在哺乳的那两年，几乎就没吃过海鲜。
看着她挺着大肚子在那边对海鱼大快朵颐，我有点纠结，要不要说呢？
说了怕给人家找堵，但不说，又不能眼睁睁的看她的孩子被暴露在潜在的危害下（我们吃饭的地方就是个小饭馆，我不清楚所食用的海产品是否是质量有保证的）。
思来想去，我还是不得不驳人家的面子跟她说，孕期就尽量别吃海鲜了。
她很诧异，为什么？吃鱼不是对宝宝的大脑好吗？
我说，是，但也不完全是。
我决定给她讲讲，为什么我孕期的时候什么鱼都不吃，而且孩子们现在也吃的很小心。
甲基汞在海鱼中的富集
有一个基本事实需要你知晓：
迄今为止，鱼类消费是人类和动物摄入汞（Mercury）的最重要来源【2】。
而且，几乎所有的鱼中都有汞【3】，只是多少的问题。
我们说的对人体有害的含汞物质是甲基汞（Methylmercury，化学式为  [CH3Hg]+ ）。
这是一种有剧毒的有机汞化合物。
它是怎么在鱼体内聚集的呢？
其实下面这张示意图就已经能很好的解释海鲜富集甲基汞的过程了：
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rcury_in_fish
汞天然存在于自然界中，环境中的汞，有大约一半是通过火山（上图中的Volcano）等自然资源排放到大气中的。
而人类活动中，对大气中汞的排放的最大活动，是煤炭燃烧（上图中的Coal plant）。【4】
具体烧煤是如何增加汞排放的，请参见下面的来自科普文章《有毒汞如何进入鱼体内？WHOI 科学家研究海洋中神秘的化学物质》【5】的节选：
即使有着这样大量的自然和人工的排放，海水中汞和甲基汞的浓度依然非常低。（因为地球上海洋的体量也真的是相当巨大的！）
但是，汞之所以对人的健康有威胁，是因为汞会因生物放大作用而被海产品富集。（海产品当然会被我们直接吃掉）
这个过程是这样的：
空气中或直接排入海的汞，通常被食物链起始端的藻类以甲基汞的形式吸收。然后，这些藻类会被食物链中的鱼类和其他生物体吃掉。
甲基汞能被鱼类高效吸收，却同时不易排出。甲基汞会主要在鱼类的内脏和肌肉中积累。【6】
随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食物链，本来存在于每一层级的微量甲基汞，都会随着被高一级的捕食者集中获取。这就让汞在随着食物链往上走的过程中一步步被富集起来。这个过程称为生物放大。
例如，鲱鱼的汞含量约为0.1ppm（0.1mg/L），而吃鲱鱼的鲨鱼的汞含量则高于1ppm（1mg/L）。【7】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你搜索“汞和吃鱼建议”时，一般都能看到FDA的建议：
”不要食用鲨鱼、箭鱼、鲭鱼或方头鱼，因为它们含有大量汞。“
因为，顶级水生掠食者体内的甲基汞浓度可以达到比水中高出一百万倍的水平。【8】
（图片出自FDA对食用鱼类的建议 https://www.fda.gov/media/102331/download）
你可能说，那就听FDA的建议，不吃这些大鱼不就可以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请继续往下看。
谁是汞摄入的最大受害者？
—— 脑高速发育的胎儿、婴幼儿和年龄较小的儿童
摄入身体的甲基汞最喜欢去找中枢神经系统来破坏，尤其是脑【9】。因为它可以自由的穿过血脑屏障。
在成人中，甲基汞中毒最初的表现有：
视力模糊、体重减轻、口周和手足感觉异常，随后出现视野收缩、共济失调和精神症状。之后可能还会出现特定脑区脑细胞损失，比如小脑损伤。
但发育中的大脑（孩子的脑）对甲基汞毒性极为敏感。
长时间的孕期和/或围产期接触甲基汞，即使是中等剂量，也与脑种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的多种缺陷有关，包括异常迁移、分化和生长。
比如，一个正常的神经元大概长这样：
*https://www.cnblogs.com/michael-a-yang/p/12290718.html
一个典型的神经元有一个大大的头（Soma）、头上长着像树杈一样的树突（Dendrites），有一个像长鞭子一样的尾巴（Axon），尾巴末端是一些可以释放神经递质的小“触手”——突触（Synapse），用来和下一个神经元沟通信息。
甲基汞可以从方方面面破坏神经元（以下科普出自论文【10】）：
  • 甲基汞会减少突触间神经递质的传递，比如多巴胺。
（左图为正常的多巴胺释放，右图显示汞会“堵塞”多巴胺释放的通道，以减少多巴胺往下一级神经元的释放）
多巴胺是一种重要的神经递质，对于注意力、思维和运动技能等多种功能是必需的。
  • 甲基汞会阻止树突（dendrites）和轴突（axons）的形成。
（第一张图显示的是正常树突的形态，第二、三张图显示遇到汞之后，树突的生长点开始萎缩，并且未来不再生成任何有意义的神经连接）
树突和轴突对神经元之间的信息传递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它们失活，则不能形成具有功能的神经系统回路，进而不能形成完成基本的生存（呼吸、平衡、内分泌等）或认知功能（学习、记忆、注意、决策等）
  • 甲基汞波坏神经元胞体结构，并干扰神经元迁移
（左：正常的神经元结构， 中：汞开始破坏支持神经元结构、细胞生成、迁移、延伸和稳定中发挥关键作用的细胞微管。右，细胞微管被破坏的神经元缩聚到一起，不能正常功能。）
微管干扰会导致脑部病变，这与怀孕早期在子宫内接触甲基汞的婴儿所发现的情况一致，这些婴儿可能会出现某个脑区比如小脑几乎缺失的情况。
  • 甲基汞还迫使细胞分化停止，阻止形成新的神经元
这就是为什么孕期暴露在大量甲基汞的情况下，孩子生下来的头围和体重会小很多的原因。
  • 甲基汞还会诱发细胞程序性死亡
虽然细胞凋亡是大脑发育过程中的一个必要过程，但甲基汞会打乱这一过程，导致细胞在错误的时间死亡。
大量动物上的实验表明，若发育过程中接触甲基汞，动物会出现包括运动活动减少【11】以及记忆力【12、13】和学习能力【14】下降等不良后果。
事实上，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类研究显示，接触甲基汞的儿童可能会表现出智商下降、运动、视觉空间感知和言语受损。
有三个大规模前瞻性流行病学研究评估了子宫内低剂量甲基汞暴露的影响。新西兰的研究【15】和法罗群岛的研究【16、17】表明，产前接触汞的后果包括智商下降以及记忆力、注意力、语言和空间认知等测试表现下降。【18】
哈佛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分析了法罗群岛、塞舌尔群岛和新西兰的研究，计算出怀孕母亲头发中每含有1微克汞，后代智商平均降低0.7分【19】。
产前汞暴露的不良影响可因母亲接触计量而不同，如下图：
*原图出自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096006/
汞是一种剧毒元素，摄入后对健康有着多种危害，比如致畸、心血管毒性、致癌、免疫毒性等。受篇幅所限本文仅聚焦于甲基汞对儿童脑的影响，更多汞污染对健康的危害请参考2011年的综述《汞暴露与儿童健康》。【21】
  • 甲基汞如何进入孩子的脑？
一项研究测试了怀孕母亲从饮食中摄入汞之后，在胎儿血液中检测到了同等浓度的汞。证明，甲基汞可以轻易穿过保护胎儿的胎盘。【22】
对于已经出生的婴幼儿来说，另一个可能暴露在甲基汞危害的情况是通过摄入甲基汞的妈妈的母乳。
研究发现，母亲从食物中摄入的甲基汞，也会有一少部分到母乳里【23】。
这就是为什么，一般会建议孕妇、哺乳期女性跟婴幼儿一样要小心摄入海鲜等产品。【24】
而且另外容易被忽略的是，备孕期也需要避免摄入汞。
因为汞进入人体之后有一个累积期，可能数月之后对健康的危害才显现出来。【25】如果在怀孕之前体内聚集的甲基汞没有被消耗完，之前储存在母亲血液中的汞会随着供血传递给成长中的胎儿。
普遍认为低汞的海鲜孕妇能吃吗？
——不建议，微量甲基汞也对神经发育有危害。
看到这儿，大家可能都有这个概念了：海鱼，特别是某些大型海鱼，甲基汞超量，尽量不要吃。
那海洋食物链中的中低端鱼类，可以多吃一些了吧？
这是一般面向大众的医学网站和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的建议啊：
“对于孕期和哺乳期的女性来说，建议一周吃2-3次，每次4盎司（约一个手掌大）的低汞鱼。”
（本图及下图出自FDA对食用鱼类的建议https://www.fda.gov/media/102331/download）
11岁以下的儿童依据年龄而依次减少量，如下图
但我必须要说，这个所谓“低汞鱼”的清单，也不都是足够安全的。
如果你是备孕、怀孕或哺乳期女性、婴幼儿和儿童，我建议你对所谓的“低汞”海鲜，也尽可能的少摄入。
我就以磷虾（Krill）为例。磷虾处在海洋食物链里最最底端，是像三文鱼、牡蛎等我们常见海鲜的食物。
根据上面维基百科里的那张图，磷虾、三文鱼和牡蛎等一般都会被建议可以“无限制unlimited”的摄入。
但磷虾里就没有汞吗？
南极洲是盛产磷虾的地方。
你一听南极，够纯净吧，没有工业化的地方天然无污染。
可实际上南极磷虾里也被发现有有机汞的存在，而且还不低。
2019年《环境污染》杂志报道了一项研究【26】，科学家通过检测几个南极岛屿附近的磷虾汞含量，发现南极磷虾的含量与工业化地区附近的其他磷虾物种相似（或更高）。
虽然目前尚不清楚南极洲附近的生物是如何俘获汞污染的，但很明显，汞污染已经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了。
如果食物链最底层而且远在南极的磷虾都富含汞，那以它们为食的市场上常见的三文鱼和牡蛎，则会进一步富集汞。
再说，谁说汞少了就一定是安全的。别忘了还有其他重金属！
比如，根据一些常见的按含汞量进行推荐的海鲜产品清单中你会见到，贝类含汞低，是最先推荐食用的。
可实际上，有些地方产的扇贝却含铅、镉、铬等其他对身体有害的重金属污染。
*http://www.btbuspxb.com/html/spkxjsxb/2015/5/20150503.html
另外还有大家都喜爱的三文鱼。
尽管一般健康网站会推荐孕妇吃“低汞”的三文鱼。
但之前有报道一些地方的养殖三文鱼被检测出二恶英和多聚联苯。【27】
（抱歉让你心塞了，查到这些的我也...）
虽然可能这些污染只是局部地区的，但很明显，经过近百年来全球各地的工业化野蛮生长，造成了只顾经济增长却不惜环境代价的恶果。
特别是默默无闻的海洋，早已成了陆地污染排放的“垃圾桶“。
这个恶果，就在今天被我们当代人买单。
那真的要因汞废鱼吗？不吃海鲜，吃养殖鱼安全吗？彻底不吃海鲜行不行？
鱼类中富含的欧米伽-3不是对人身体有益吗？鱼中的有益成分可以通过吃其他的替代的食品来补充吗？
篇幅所限，下篇文章我们来专门探讨下这些问题，特别是孕妇、低龄儿童等敏感人群。
请继续关注。
竞一
参考资料

1 https://www.iaea.org/publications/reports/annual-report-2004
2 https://www.epa.gov/technical-air-pollution-resources
3 https://www.fda.gov/food/environmental-contaminants-food/fdaepa-2004-advice-what-you-need-know-about-mercury-fish-and-shellfish
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rcury_(element)
5 https://www.whoi.edu/oceanus/feature/how-does-toxic-mercury-get-into-fish/
6 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111/j.1095-8649.1973.tb04500.x
7 https://www.epa.gov/sites/default/files/2015-09/documents/volume4.pdf
8 https://pubs.acs.org/doi/10.1021/es403103t
9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thylmercury
10 https://www.pewtrusts.org/-/media/legacy/uploadedfiles/wwwpewtrustsorg/reports/global_warming/ctamercury0205pdf.pdf
11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7920182/
12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6781816/
13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2213299/
14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6413743/
15 https://cir.nii.ac.jp/crid/1570009750047819904
16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7603642/
17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9392777/
18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096006/
19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6242602/
20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852694/
21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096006/
22 http://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329243/
23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9719671/
24 https://mercuryfactsandfish.org/mercury-facts/who-should-be-concerned/
25 https://www.fda.gov/food/environmental-contaminants-food/fdaepa-2004-advice-what-you-need-know-about-mercury-fish-and-shellfish
26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269749118343604
27 https://www.bbc.com/ukchina/simp/55798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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