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壁炉是一种美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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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扫舍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扫舍，本名曾琼，生于成都，曾为纪录片编导、著有散文集《在普罗旺斯的太阳下》等。现为艺术策展人，投资人。

早上出门，发现是大雾天。远处的森林被烟雾笼罩，只看到一团黑影，浓雾的水汽包围着我，冷冽湿润，才知道巴黎的冬天是又冷又湿的，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以前，我只是在夏天回来，雨水很少，浇花园时很心疼水，没想到冬天这么多雨，绵白糖一样的细雨，湿头发不湿衣服，已经下了快半个月,全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打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一片乌云和雨将持续10天，人立即就泄了气。

我们家所在的这个地方，是法兰西岛大区的塞纳-马恩省，如果到维基百科上去查，就会发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周边有两条河：塞纳河和马恩河。相对于巴黎周边的其他区，这个区要远一些，好处是风景如画，有大片的农田和森林，又靠近机场，大部分居民都是白人，安全性也还不错。小镇有一座建于12世纪的Saint-Marcel教堂，一座建于18世纪的普瓦图城堡，还有一座建于19世纪的比西城堡。维基百科上还有一些关于当地人物的介绍，比如一个叫Ivan Peyches的人，是个科学院院士，荣誉军团军官，从1947年开始一直住在这里，直到1978年去世。除此之外，还有大革命和帝国时期的首席外科医生等其他名人也曾住在这里。这些人，增加了这个地方的历史感，让当地居民很骄傲。和我有关系的，是一位叫Leonor Fini的著名超现实女画家，她曾在这里住过很多年，碰巧，她曾经的房子就是我现在的家。这让我这个普通人莫名的和这个小镇的光荣有了点联系，比如，我常常看着花园里的那些近百年的大树想，嗯，这是Fini 也看过的风景。但无论谁住过这里，冬天到来的时候，乡村的冬季和都市的冬季相比，天更黑，星星更亮，寒气和雾气都更加厉害。

乔治.桑写过一篇文章叫《冬天之美》，她说：我从来热爱乡村的冬天……大自然在冬天邀请我们到火炉边去享受天伦之乐，而且正是在乡村才能领略这个季节罕见的明媚的阳光。在巴黎，人们想象大自然有六个月毫无生机，可是小麦从秋天就开始发芽，而冬天惨淡的阳光---人们关于这样描写它---是一年之中最灿烂，最辉煌的。…..在乡村漫漫的长夜里，大家亲切地聚集一堂，甚至时间似乎也听从我们使唤。由于人们能沉静下来思索，精神生活变得异常丰富。

乔治.桑还说了很多冬天的好处，但我肤浅地只注意到罕见的阳光，惨淡的阳光这样的描述，这和我过往的法国经历好不相同。以前，我总是在夏天才回到这个家，享受漫长的白天，没有蚊子的花园，永远的阳光明媚。想到这冬天才刚刚开始，还有几个月在这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下的寒冷的生活，某种情绪上的忧郁立即袭来，我无法像乔治.桑女士那样赞美冬天，说明我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作家，虽然我同意在这样的环境中，精神生活确实变得异常丰富，但大部分时候，这是一种略带忧伤的丰富。

当然，火炉确实是一种美好的存在。虽然现代人的房间里都有暖气设备，即使在地域政治复杂能源供应不足的今天，我们仍有足够的供暖。但是，壁炉里的火苗，才是冬天里真正的生机，可以替代惨淡的太阳的生机。

穿过已经有半个月不去的花园，到最深处的围墙那里去取木材。园子始终绿着，野草上的水迅速打湿了鞋子，有很多黑色的泥土被拱翻起来，那是土里看不见的蚯蚓的成就，结果让鞋底全沾上了泥。草地上到处是冒出来的蘑菇，大的如小伞，褐色和白色的都有，不认识也不敢吃。围墙边的那一堆木材，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的，大概是20年前买这个房子时房东留下的，我们从来没有用过。有些木头已经烂掉，一碰就成为木屑，只剩下树皮。雨水让木头里全是水分沉甸甸的。

壁炉在两个起居室的中间。事实上，过去欧洲的许多房子，就是围绕着壁炉来修建的，以保证中央的火源能够温暖整个房子。这房子大概建于19世纪，虽然里面的设备完全改变了，有了现代化的取暖和卫浴，但房子的结构仍然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每一根裸露房梁都是完整的木头，壁炉的砖墙和壁炉上那根粗大的木头梁，都是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在欧洲文学里，作家们常常会写扫烟囱的男孩，是和过去这些壁炉的设计有关系的。壁炉的出烟道尺寸都不大，男孩子的身体才能爬进烟道去刮擦烟灰，当然，现在都是专业工人来干了，用一根带毛球的长管，一个烟灰吸尘器，15分钟，70欧搞定。因为几乎冬天都不在这里居住，壁炉也很少用，就没想到找人清洁烟囱。试探性地点上火，却发现烟道毫无问题，连潮湿的木材放进去，房间里也没有烟气，不得不赞叹老房子的设计和施工，百年了还仍然好用。

木材在壁炉里燃烧，不时发出爆裂的声音。壁炉旁放着工具架，一个铁钩子，一把铁铲，一个很长的铁夹我要用两只手才能握着，一只小扫帚用来清洁爆裂时跳出来的灰烬。不时地翻动木材，让空气进去，小树枝和松果，很快就能引出火苗，大块的木头慢慢地燃烧，房间变得又干燥有温暖。火苗舔着木头的样子，很原始，让人想起创世纪时的人类，朴素得很。

我坐在壁炉旁，长时间地看着火苗，腿上搭着毯子，手里拿着书，像一个标准的欧洲乡下妇人，心想明天要去买点桂皮，现在就缺一杯热红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