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最大特点，就是张口闭口离不开“钱”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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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婆婆与钱
公公早于婆婆去世，公公葬礼期间，九十多岁的婆婆每天念叨“不知道收到的‘帛金（新加坡这边对丧葬礼金的古雅叫法）’够不够安葬费用”。还一遍遍提醒我们，说公公年轻时有一群结拜兄弟，应该通知他们，我们说不知道联络方式，她才心有不甘地说：“算了，他们就省了出帛金了。”后来我们告诉她费用足够了，她才放下心来。
而两个多月后婆婆也离世了，这一次她终于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了。
婆婆生前有个最大特点，就是张口闭口离不开“钱”。
比如，过春节前，婆婆每天抱着日历倒计时，计算之后一定是同一句话：“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不懂钱在哪里！”仿佛过年还是旧年代的“年关”，难以凑出足以过关的钱来。我每次买菜回来，她都要问花了多少钱，我报出数字，她的反应永远是：“哇！那么多！”接下来一定象征式地问我：“要不要妈妈出一点钱？”我知道这只是象征性的问法，因为她接下来的一句就是：“妈妈老了，不会赚钱了！”
《下南洋》剧照 图源网络
聊起儿女们的生活，她也时常以钱来衡量。想当年她的二女儿高中毕业，成绩足可以考上大学，却被她一句：“妈妈没有钱”，就理直气壮地断送了女儿的读书生涯，六十多岁的女儿直到现在都还心存遗憾。可是若提起这个话题，婆婆倒会说起对这个女儿的不满：“她刚刚工作一年就嫁去马来西亚，养她那么多年，都没有给家里赚钱！”说起她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丈夫，她也一定会评论一句：“这个小儿子很可爱，可惜不会赚钱！"
婆婆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拿着几张银行存折翻来覆去地看，看够了就锁在床头的铁柜里，钥匙放在一个巴掌大的棕色小钱包里，小钱包还装着儿女们平时给她的零用钱。她平日把小钱包贴身存放，洗澡时要先偷偷藏在房间某处才放心去洗，洗好出来后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把小钱包拿出来，背着我们打开检查过才放心。后来她记忆常常混乱，找不到小钱包，急得团团转，还得我们全家动员在她房间翻箱倒柜一番，才能从某个出其不意的角落把她这个小宝贝疙瘩找出来。
一次跟朋友聊起婆婆的金钱观，这位来自广东的朋友告诉我：“你婆婆是客家人是吧？那就对了！客家人就是超级节俭的，他们经过太多乱世，所以节俭已经在骨子里了！”查阅客家博物馆网站，果然有篇文章如此说：“客家人在长期的迁徙过程中继承和发扬了这一（勤俭）优良传统，并练就了在困境中求生存的吃苦耐劳的客家精神。到达南迁地后，由于客家人的居住地大多是比较贫困的山区，资源短缺，交通落后，再加上当地族群的排挤，要落地生根、安家立业、繁衍生息，就必须以勤劳节俭、吃苦耐劳的精神去建设自己的家园。“原来，上千年的颠沛流离下来，客家人还真有写入基因的节俭性情。
当然，婆婆对钱的重视还要加上她自身的艰辛经历。
年少时自不必说，那时新加坡经济还未发展，她的父母这对贫贱夫妻只能提供勉强维持生活的物资，中间还经历了日本战乱。抗战胜利几年后，父亲又在她十八岁时因工地事故而离世，她和母亲只能尽量在山芭（乡村）中养些鸡猪，种些蔬果，或吃或卖来维持生计。
《下南洋》剧照 图源网络
二十一岁时，她被母亲安排嫁给了同龄的客家男子，接连生育了三儿两女。原以为终生有靠，却不料丈夫有赌博恶习，每月薪水一发下来就被赌光光。她也曾受公婆指点，在“出粮（发薪水）”的日子几次去丈夫公司代领薪水，可丈夫同事都对她指指点点：“看，958号（丈夫的“出粮”号码）的老婆又来替他领薪了！”丈夫虽不照顾家，面子却不肯丢，说再这样他以后他就不去工作了，她无奈只好作罢。
而且，他们多年没有自己的房屋，婚后有近二十年的时间需要与公婆一起向人租房度日。因为租整套太贵，他们还需要在两个不同的家各租一个卧室，由公婆带着三个男孩子住一间，她与丈夫带着两个女儿住一间。晚年的她提起租房的日子还是会摇头叹息。最煎熬的是不自由，用水用电时都被房东夫妇“眼光光”地盯着，觉得那一道道目光都变成了扎在身上的利刺。
没有收入，孩子又个个如吞金兽，每天张嘴吃米，野蛮生长，还一个接一个开始上学。她少时得到母亲供到小学毕业，深知教育的重要，坚决让孩子们读书，家庭又多出必要开销。她就设法联络到“车衣服”的缝纫工作，将布料搬到家中， 每晚忙完家务，就在灯下用缝纫机一件件地“车”，哒哒哒地“车”出孩子们的书本费、活动费。当然，因为必须用灯，她劳作的同时，满背还是房东夫妇眼中射来的利刺……
这样的生活几十年下来，她怎么可能在金钱上潇洒起来呢？怎么可能不心心念念着怕钱不够用呢？
于是，她再说“要过年了，不懂钱在哪里”时，我就拍着口袋很肯定地跟她说：“钱在我这里，妈妈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她再象征性地问要不要出买菜钱时，我就竖起一根食指回答她：“妈妈，你一分钱都不用出，你的孩子们都有给家用，你什么都不用怕！” 她再说小儿子不会赚钱时，我就告诉她：“你的小儿子不需要多会赚钱，生活够用就好！而且你把他培养得这么正直又善良，给我做丈夫，我要谢谢妈妈哦！”只希望一遍遍地回答下来，她那操劳多年的心，可以一次次得到片时的安然，直到她进入那个使她真正安然的天上国度。
延伸阅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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