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777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Andraz Lazic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此岸 ( ID: cianmaye ) 。
杨教授儿子权衡了很久,到底是决定尽快转院。儿子出去打电话的当儿,杨教授老伴开口便向谢迅和老金赔不是。杨教授儿子虽然迂腐点,老爷子老太太却是懂的,这一回既给人惹了麻烦,还上院里告了一状,老太太自然明白自家这二进宫必然是讨人嫌来了,只是孩子大了,和父母之间不知不觉掉了个个,杨家老两口虽然觉得儿子不妥,但自个儿毕竟依仗着儿子,也不敢多说。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兜着圈子把这意思给说了,谢迅在心里叹口气,不知道怎么接话。老太太又接着感谢他们还不计前嫌的接诊,让谢迅一定把这歉意和谢意给金主任带到。
谢迅心一软,差点要说如果联系不到其他医院,中心医院的心外也未必全无机会。但想到老金,到底是犹豫起来,正在时杨教授儿子回来了,说某某医院心内有床位,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可以安排转院。
谢迅松了口气。这某某医院虽然不如中心医院,但好歹也是个三甲。这时候折腾转院固然有风险,但如若老金不亲自去打招呼,中心医院的心内是万万不会接的,之前老金跟杨教授家属说心内没病房,说不好就是心内自己支出来的借口。
现下尘埃落定,谢迅去跟老金汇报,顺便传达了老太太的话。也许是这几句话的作用,老金在杨教授转院前还去监护室看了看他,虽什么话也没说,但周围的人都懂,这时候是好是坏老金都不可能开口,能来看一趟,已经算是尽了心意。
把杨教授一家送走,沙姜鸡说:“文化人真是难对付啊,这下该某某医院接招了。”
老金却叹口气:“你懂什么,文化人还是好对付的。他要是个泼的,今天就讹上咱们了,老太太再假装犯个心脏病躺你这儿,你还真一点办法没有。别说咱院心内,他要约阜外安贞联合会诊我都得给他想办法。”
劫后余生的老金去抽烟,留下两个徒弟在原地各自咀嚼他扔下的话,良久,倒是沙姜鸡先回过神来:“你中午本来不是还要溜班吗?是不是也黄了?”
谢迅如梦初醒,赶紧打电话给徐曼。徐曼的声音远而空洞,像是在一个桥洞里,不消说,显然是还在等着。谢迅心里一阵愧疚,在沙姜鸡面前却不好说什么,只撂下句“我马上打车过来”便要走。
“我靠,徐曼上你那等你去了?这是要破镜重圆的节奏啊!”沙姜鸡在一旁大惊小怪地说。
谢迅想,徐曼如此这般,显然是有求于他,但要说她有破镜重圆的心思......谢迅摇了摇头:“不可能。”
“那最好!”沙姜鸡叉着手说,“你可别心软,不然我的沙发就被你白睡了。”
谢迅挑眉:“这意思好像你沙发遭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沙姜鸡笑眯眯地回答:“你别说,我还真就这意思。”
谢迅步出电梯,眼前正是顾晓音目睹的那一幕——徐曼蜷缩在纸箱上,四下里唯有手机那一点惨白的光。她该是在这儿冻了很久,谢迅想着,心先软下来。徐曼做文字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几家旧媒体新媒体写稿子赚点稿费,有时谢迅加班到凌晨回家,徐曼关了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敲字。纵然写作的人喜欢夜里码字,谢迅也领了徐曼这等他的情。徐曼人如其名,散漫得很,她自己也承认大学毕业后没有任何一份工作做满了半年,上一回她朝九晚五的上班还是认识谢迅的时候——徐曼在中心医院宣传部干了四个月零二十八天,在第四个月零二十七天的时候,她接到一个采访心外科史副主任的任务。两人不欢而散,史主任砸了个杯子,徐曼第二天被领导骂,当即辞了职。那天恰好被谢迅撞上,他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谢迅现在还能时时想起那一幕,那天徐曼穿了一条黑色长袖连衣裙,上身严严实实地连脖子也遮住半截,却只到膝盖上三寸。她光脚穿了一双飞跃球鞋,露出整条白色的腿来。谢迅回办公室时徐曼正从里面飞奔而出,长发飞起,活脱脱是《悬崖》里的王祖贤。谢迅眼睁睁看着她撞进自己怀里,又顺势扯了把他的白大褂躲在他身后,只见史主任声色俱厉地从办公室冲出来,谢迅立刻便丧失了立场。
后来史主任气得连谢迅的喜糖都不肯拿。谢迅问过徐曼当时的情况——徐曼本来是要采访史主任的先进事迹的,不知怎么扯到药品回扣上,徐曼直接问史主任娶了医药代理这件事。史主任娶医药代理是当年中心医院的大新闻,他的前妻因此来院里大闹过一场,从此尽人皆知。史主任低调了许多年,这事慢慢揭过,谁料被徐曼当头问起,言语里还有质疑他跟医药代理过从甚密的意思。史主任自从娶了新太太,为避嫌的缘故,早让太太转了行,此时哪能忍徐曼这明里暗里的质疑,直接砸了杯子拍案而起......
谢迅没怪史主任不肯拿他的喜糖,也没怪徐曼。文艺青年的可爱,一大半在于她们近乎不负责任的天真,和不切实际的随性。谢迅因职业使然,极少有能随性的时候,他觉得,身边能有一个文艺的太太,也算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忘了文艺青年总爱仰望天上的月亮,对脚下的六便士视而不见。徐曼和那人趁他值夜班时去酒店被沙姜鸡遇到,事后倒是毫不拖泥带水地承认了,而且态度磊落得很,既承认自己爱上别人要跟谢迅分手,且觉得自己出轨谢迅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那些等他下班的深夜,磨掉了徐曼对这场婚姻所有的耐心。
谢迅在沙姜鸡的沙发上深切反省过自己失败的人生——他既恨过徐曼,也恨过医生这一行,还恨过自己。谢迅在感情上从来欠缺运气,他读研究生那会儿谈了四年的女朋友大学毕业出国念书,两人约好美国见,谢迅为此考了托福,认真考虑过去美国是转专业还是争取迂回几年再考MD。正准备着GRE,女朋友跟一个律师闪婚了。他因此消沉好几年,直到遇到徐曼。
虽然最后是这样的收场,两人之间到底也有过徐曼在灯下码字等他归来的日子。谢迅一时踌躇着不忍上前,徐曼倒反应迟缓地看向电梯这边,仿佛是刚意识到十楼有人来。见是谢迅,徐曼从箱子上跳下来,许是坐久了腿脚不听使唤,徐曼一个趔趄,伸手扶住箱子。谢迅连忙上前。
“没事吧?”
徐曼抬头,“还好。”她指了指那两个箱子,“我在家收拾书柜和其他地方,又找出两箱你的书和资料,就给你送来了。”
谢迅皱眉:“这东西这么沉,是你弄上来的?”
“也不是。”徐曼低头,“有人帮忙,他就住这后面的蓝堡。”
谢迅忽然明白这“有人”是何许人也,不由语带讥讽:“你就让人家帮你搬两箱书给前夫,再由着你坐在他门口一个下午?”
徐曼的头仿佛更低了些,两人站得这么近,即使是在昏暗的走廊里,谢迅也能看到徐曼那磁白色的后颈。这是他曾经的枕边人,即使两人的关系已经在法律上解除,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关于对方的知识和记忆却无法一并清空。谢迅忽然没了脾气,终于是问:“你等我这么久,是有事要说?”
徐曼点头:“我想跟你商量,房子我们之前说好尽快挂出去卖掉,你要是这阵子不急着用钱,能不能等几个月再卖?”
因为沙姜鸡提到破镜重圆,谢迅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徐曼没说自己有了,只是要求晚些卖房,他不由松口气,又觉得徐曼有些小题大作,左右是晚几个月卖房,何至于此,自己又不会跟她要房租。
“你就先住着吧,晚两三个月无妨。”
得了谢迅这句话,徐曼的心里也有了底:“最晚到过年,过年前我就搬走。”
话音刚落,只听吱吱呀呀几声怪响,谢迅在这楼里住久了,知道是这电梯在犯怪。徐曼不明就里,惊吓之下像从前一样一把抱住谢迅。
谢迅没有推开她。总有一些肌肉记忆是成年累月的习惯,就像他仍然习惯于睡床的左半边一样,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谅解这其中的荒诞。徐曼容易受惊吓,就像兔子似的,风吹草动便要抱住谢迅,此时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谢迅闭了闭眼,听见电梯门开了又阖上,却没有脚步声,像是有人愣在电梯口,没多久他的芳邻从身边走过,用夸张的姿态表达了自己避嫌的决心。
顾晓音的门吧嗒一声阖上,谢迅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要搬去哪?”
徐曼从这个超时的拥抱中全身而退,仍低着头回答:“他蓝堡的房子正要开始装修,装好我就搬进去。”
谢迅忽然明白徐曼为什么在这时候收拾出这两箱东西来,心里不由一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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