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斯在《正义论》中提出一个问题:
在什么情况下下,不公平的政策和行为是可以接受的?
高层次人才的就医优先,这个不公平的政策可以接受吗?
从今天6月份开始,陕西西安阎良区人民医院贴出了“高层次人才优先”的告示。
所谓的“高层次人才优先”通常指的是,获得政府认定的高层次人才就医时可以享受到更优惠、更快捷,甚至于是较普通大众更顶尖的医疗服务。
这种做法合理吗?
医院工作人员认为合理。因为,第一,这是西安当地有关部门出台的高层次人才服务中的一项,是根据西安市卫计委执行的。第二,目前并无病人投诉。
经过查询,西安市原卫计委曾在2017年下发通知,规定高层次人才可以看病优先,挂号免费。
同年9月,中共西安市委人才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下发《关于印发<西安市A、B、C类人才认定实施细则>的通知》。
其中提到各类人才在申请认定时需要提交证明材料。主要是:
获得世界级或国家级荣誉称号的,提交相关部门颁发的聘书或批准文件。
国家级重点学科、重点实验室、工程研究(技术)中心、工程实验室学术技术带头人,需提交所在学科、实验室等系“国家级”的相关凭证,以及担任学术技术带头人的相关凭证。
在国(境)外著名高校、科研院所担任相当于教授或副教授职务的专家学者,需提交原单位开具的担任相当职务聘书等任职凭证,原单位官方网站及含本人信息网页的打印件。
培养出世界冠军的国家级教练员,提交国家级教练员证书、运动员获得世界冠军凭证、原单位开具的证明材料及本人档案材料。
今年4月,中共西安市委人才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又发布了题为《关于印发<西安市高层次人才分级分类确认实施细则>的通知》的文件。
前述工作人员解释到,“为了留住高层次人才在西安工作,(相关文件)在我们卫健系统里提出了一个高层次人才到我们的定点医院就医时,可以享受到医院的绿色通道”。


目前,国内不少城市为了吸引人才、留住人才,除了提供优先落户或者购房、租房补贴外,还推出了优先就医、优惠就医的政策,包括沈阳、长沙、郑州等地,此前也都先后引发过争议。
以西安为例,类似的事情此前就曾发生过。
据澎湃新闻2018年11月报道,陕西西安长安医院挂号收费窗口上出现的“高层次人才优先”告示也引起过争议。当月21日该告示被摘除,工作人员称,系响应西安有关部门下发的文件通知,考虑到或有歧义,故而进行摘除。
中国青年报当时就发表评论文章《高层次人才优先就诊,真的合适吗?》关注此事。
文章指出:作为一种配套福利,在医疗资源上适当倾斜,优先保障高层次人才的就医权利,也算是二线城市为数不多的竞争筹码,所以政策出台的逻辑可以理解……但是,与优先落户或者购房、租房补贴不同的是,医疗资源本身的公益性更强,需求刚性也更大。
文章质疑:高层次人才,不管是支付能力,还是人脉资源,都更占优势,在看病就医上选择的余地更大。优先就诊的锦上添花举措,反而会伤害那些看病难的普通人。那些从周边农村专程赶过去的患者,他们好不容易才能排上号,如果看到高层次人才优先就诊的告示,会作何感想?
(荔枝新闻、中国青年报等)
乔布斯算不算高层次人才?
如果乔布不算高层次人才,那么世界上也没有多少高层次人才了。就是乔布斯这种顶尖人才,在美国就业,也没有优先的权利。
沃尔特·艾萨克森在《史蒂夫·乔布斯传》中,记述乔布斯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做肝脏移植手术的情节。
2009年1月,乔布斯终于接受了医生和家人的劝说,同意进行肝移植手术。但是他首先面临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在他居住的加利福尼亚州,几乎来不及等到一个可移植的肝脏。除了跟他的血型匹配的捐献者数量有限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制定美国器官移植政策的机构——器官共享联合网络所规定的程序是,优先考虑肝硬化和肝炎病人,而不是像乔布斯这样的癌症病人,因为前者更有长期存活的可能性。
史蒂夫·乔布斯和他的妻子劳伦·鲍威尔
在美国,即便像乔布斯这样的名人和富人,想绕过合法程序在排队过程中“插队加塞儿”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乔布斯也从来没有试图这样做过。
美国的器官接受者是根据他们的终末期肝病模型评分结果而被筛选出来的,该模型通过实验室检测荷尔蒙水平来决定移植需求的迫切性和必要性,同时也考虑病人已经等候的时间长短。每一例捐献都被严格审查,网站上将公布相关数据,申请人可以在任何时间上网查看自己的排位情况。
从排队那一天开始,乔布斯的妻子劳伦·鲍威尔成了这个网站的忠实访客,她每天晚上都去仔细查看排位和积分的进展。按照当时的积分,乔布斯大概需要等到6月份以后才能在加利福尼亚州得到一个肝脏,但是医生们认为,乔布斯的肝脏在4月份前后就会出问题。
劳伦斯获知,尽管有人持有异议,但同一病人同时在两个州进行排位是被准许的(至少当时没有法律对此加以禁止),但是病人必须承诺两点:一个是排位者必须能在8个小时内赶到选定的医院,乔布斯有私人飞机,可以做到;另一个是,选定的医院必须在把病人加入排位前对其进行当面评估。
最后,在2009年2月下旬,乔布斯在田纳西州排上了队,然后开始了焦急地等待。3月份的第一周,乔布斯的病情开始恶化,到了3月中旬,他在排位中上升到第三,然后到第二,终于到了第一。
有人预测,这一年3月田纳西州孟菲斯市的疯狂球赛季节里可能会因为喝酒而导致交通事故飙升,因而很带来较多的器官捐献的可能。
果然不出所料,2009年3月21日,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他的器官可以移植,乔布斯因“祸”得福。他和家人立即飞往孟菲斯进行移植手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手术是成功的——它让乔布斯又多活了两年多。其间,乔布斯带领团队推出了享誉全球的ipad,昭示了后pc时代的到来。
在很多实行全民医保福利的西方国家,即便你是个穷人,只要你排位在前,你的权利就无人可以侵害。
在加拿大的温哥华,一个来自上海的新移民张先生,被医生确诊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费用可以全免),当他的排位到达第一位时,他和家人依旧忐忑不安,医生肯定地告诉他,此刻即便加拿大总理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总理阁下也只能排在您的后面。
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
150年前,英国著名法律史学家梅因在其代表作《古代法》一书中道出了一句不朽的名言:“我们可以这样说,所有进步社会的运动,到此处为止,都是一个‘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
梅因的著述《古代法》和他母校英国剑桥大学
对于千百年来习惯于依照等级、身份来分配社会资源的中国人而言,肇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改革开放,至今仅仅30多年。这个“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大致还处于初始阶段,任重道远。
罗尔斯说,正义的原则有两个:一个是程序正义,另一个是补偿正义。前者是人人平等,后者是照顾弱小。
所以,只有在弱小者有利的情况下,不公平的政策和行为才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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